 王洛宾和三毛游玩合照 1990年春天的一个静谧午后，新疆乌鲁木齐的一座房子里，王洛宾正伏在案前专注地谱曲作词，屋外却突然响起了叩门声。 王洛宾疑惑地打开了门，入眼的是一位洋溢着笑容的女子。 后来的王洛宾，每次悲伤酗酒、醉生梦死时都会重温起他与三毛第一次相遇的场景。阳光明媚的午后，一名身材姣好的女子，背光而立。 她穿着一件格子毛呢外套，一头漂亮极了的长发，脸上洋溢着笑容。 看到头发花白的王洛宾，她神情闪过一丝错愕，旋即热情地招呼道：“您就是王洛宾老师吧？你好呀，我叫陈平，您也可以叫我三毛。”  三毛 三毛，王洛宾想起有一位台湾的女作家也叫三毛，应该是和她差不多年纪。 王洛宾温雅有礼地将这位不请自来的女子请到了客厅，缓缓倒上一杯泡好的茶，听着她叙说自己的来意。 不久前，三毛从记者夏婕那看到一篇报道王洛宾的文章，心情十分激动，因为她很喜欢王洛宾的一首歌曲《在那遥远的地方》。 那时的三毛听到这首歌时，距离丈夫荷西过世已有十年光景。 这些年孤独一直缠绕在她的身边，可那悠扬婉转的节奏却在响起的一瞬间打动了她尘封在心底的情感。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这首歌的作曲人是谁。 身在台湾的三毛第一次知道大陆有位优秀的音乐家叫做王洛宾。她想去见他！不远万里、跋山涉水，也想要去见他。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她在这首歌里感受到了一种相同的情愫。 一首民谣，足以让两个万里之遥的人在一瞬间心贴着心。  三毛和王洛宾的合照 三毛从夏婕那里拿到了王洛宾的地址之后，便付出了无数的努力，借着参加大陆旅游团的机会，踏上了寻友之路。 听到女子这般叙述自己的经历后，王洛宾心中大为感动，他没想到会有人会因为喜欢他的一首歌，不远万里前来拜访他。 更何况这个人是大名鼎鼎的女作家三毛！ 一首民谣，两人相隔万水千山，不管不顾奔赴而来，这像极了三毛的性情。 两人虽是初次见面，却一见如故、犹逢知音。促膝长谈，不知天晚，那一下午三毛与王洛宾相谈甚欢。  王洛宾的照片 直到天幕渐晚，王洛宾想要宴请留饭，三毛爽快地答应，并且亲自下厨展示了自己的手艺。王洛宾也拿出了自己珍藏的好酒款待三毛。 那一晚，窗前月色皎皎，餐桌上两人仍是谈论不休。饭菜酒香飘荡整个客厅，氛围里缓缓流动的莫名情愫在两人愉悦光亮的眼眸里清晰可见。 酒过三巡之后，两人皆是兴致上头。 三毛为王洛宾朗诵自己创作的诗作，和他讲述幼时的糗事、过往的流浪、沙漠的星星、异国的风情。 王洛宾给她唱起自己谱写的歌谣，介绍新疆的大漠戈壁，原野上纵马驰骋，香甜可口的水果。  三毛王洛宾交流 月上梢头，两人兴尽而悲来，幽幽地叹出一口气，两个都是经历过相思断肠往事的人，心中都有着不能消遣的忧愁哀思。 王洛宾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眼眶发红地诉说自己的故事。 他说，在牢狱里度过的那些沉重压抑的岁月。 他说，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压在身上喘不过气的挣扎 他说，自己心爱的妻子在一个大雪的冬天病逝。 他说，那在黑暗封闭的牢狱里度过的二十年岁月。 他说，留在新疆这片土地上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世界。 他说，兴致上来，会对着空荡荡的屋室唱着新的歌谣。  三毛年轻时的照片 三毛专注地听着，满眼心疼地看着眼前这个历经人世黑暗、神情沧桑却仍然积极地生活着的老人。 恍惚之间，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 三毛抬袖拭干脸上的泪水，艰难地咽下了一口酒。 酒入愁肠，辛辣的味道却久久地留在口舌里，三毛语气低沉地说起自己的丈夫。  三毛的丈夫荷西 他叫荷西，与他相逢的一九七二年，是她人生里最灰暗的时刻。那一年她答应了一位画家的求婚，结果举行婚礼的时候才发现对方已经是一个有妇之夫。 等走出被骗的阴影后，在父亲的介绍下认识了一位儒雅严谨的德国教师。相处之后，两人相爱，正是谈婚论嫁的甜蜜时刻，却是一场飞来横祸夺走了那位德国教师的生命。 三毛想，她已经无法再继续停留在这片伤人心碎的土地上，于是二十九岁的三毛决定再度远走西班牙。 她行走在西班牙无数的城市街头，停留在数不尽的小镇巷陌。她流浪在异国他乡，试图寻找自己心中的一片安宁。 终于，她在这里重逢了大学时认识的朋友荷西。 那一刻，三毛相信了缘分这种东西是会指引你遇到命定之人。只要你愿意留下时间等待，愿意迈开脚步寻找。  荷西与三毛的合照 “荷西是一个温柔至极的男人，他陪我去沙漠流浪，给我准备惊喜。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我总是乐观开怀的、是阳光明媚的。” 荷西就是她生命里的那一束光。驱散了三毛生命里所有的孤独、黑暗、阴冷。 “可是，为什么？”三毛有些不愿意去回忆那段撕心裂肺的悲伤。 “为什么所有的美好都只是短暂地留在我的身边，然后惊涛拍浪一样将它拍走，只是一瞬间，便杳无踪迹。” 荷西，死了，在一场深海潜水时意外丧生。  三毛伏在肩头，低声地啜泣着。王洛宾轻轻地递去一块手帕，那一刻，王洛宾看着脆弱的三毛，他想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却又害怕唐突了佳人。 鲁迅先生说这世间悲欢是不相通的。可是今晚三毛和王洛宾这两个相差三十岁的伤心人，像极了风雪夜归人，在这里煮一壶酒，互慰风尘。 那一晚的长谈成了两人闭口不谈，却又铭记心中的默契。 后来的几日，王洛宾热络地带着三毛参观这里的地理风貌，领受风土民情。也是这几天，三毛再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明媚与愉悦。  王洛宾带三毛游玩 她骑马游荒漠戈壁，品尝本土美食。无论走到哪里，王洛宾都在身边陪着她，还会在旅途劳累时，高歌一曲。 那悠扬婉转的歌声似乎能驱散所有的悲伤与忧愁，蓝天白云、旷野风吹。 当三毛踏上归程时，心中油然而生的不舍感，让她明白自己似乎并不只是留恋新疆这片土地，还有一个叫王洛宾的男人。 返回台湾的三毛一旦闲暇就会写信寄给远在大陆另一端的王洛宾。信中，三毛坦率而又热情地示爱王洛宾。 “一般世俗的观念，拘束不了你，也拘束不了我。尊敬与爱，并不在一个称呼上，我也不认为你的心已经老了。闭上眼睛，全是你的影子，没有办法。你无法要求我不爱你，在这一点上，我是自由的。”  三毛返回台湾后写给王洛宾的书信 “我是自由的。”看到万里之外寄来的书信，王洛宾心中喃喃道：“只是我这样的年纪恐会耽搁你的自由。” 思索良久，王洛宾终是委婉下笔回了一封书信。 “萧伯纳有一柄破旧的阳伞，但早已失去了伞的作用，他出门带着它，只能当做拐杖用。” 王洛宾自嘲而诚恳地说：“我就像萧伯纳那柄破旧的阳伞。” 可是很快，又是一封书信翻山越岭抵达到王洛宾的手里，上面是三毛独有的笔迹。像极了她那特行卓立、不依常规的性情。 流浪的三毛 “你好残忍，让我失去了生活的拐杖。” 看到那样小女儿态撒娇似地抱怨责怪。想来他还是欢喜的，只是他不得不将这份情感止于礼。唯恐行差踏错，害了三毛的名声。 此后，他不曾再寄出信件。只是偶尔创作灵感枯竭或疲惫之时，抬头望向窗外，想到万里之外的岛屿上有一个交深缘浅的女子。 这世间总是有很多的无奈，比如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也并不是所有的喜欢都是合理的，再深的情感也要顾及世俗的眼光。 她可以做一个不管不顾勇敢奔赴的小女孩，可是他不能自私地放纵一时私情，害了她的名声，毁了她的前程。 可王洛宾忘却了三毛的勇敢与热烈。 三毛再一次借着修改《滚滚红尘》剧本的机会来到了大陆，她怀着一颗炽热纯真的爱恋之心，奔赴新疆来找王洛宾，并且提出要住在王洛宾家里。 王洛宾有些许的欣喜，可是又犹豫了，她飞扑而来，王洛宾却担心自己不能承受这样的情深意重。 王洛宾为远道而来的三毛布置房间，他将家里上下都打扫了一遍。用鲜花点缀窗子，甚至置办了一张新的席梦思床。 事事周到，温柔至极。 王洛宾帅气照 当那一扇门再次被敲响时，王洛宾感受到自己的心正砰砰地跳动着。仿佛一瞬间他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他知道他朝思暮想等待的姑娘到了。 三毛来之前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她穿上了尼泊尔的民族服饰，将自己打扮成王洛宾民谣里《达坂城的姑娘》，试图用此勾起王洛宾对年轻鲜活青春的回忆。 打开门的那一瞬间，看到眼前精心打扮、眼含秋波、美丽迷人的姑娘，那一刻，王洛宾隐藏在心底的爱意终于难以抑制地流露出来，就像覆水一样再难收回。 这次三毛远道而来，决定要好好和王洛宾好好谈一谈，她感受到他收敛的爱意，也明白他所有的犹豫与顾虑。 但是她只想和他在一起，无所顾忌。何况她本身就是一个不在乎世俗眼光的人。 她想做一只倦飞的小鸟，不再漂泊，不再流浪，停留在新疆这位老人的肩头，听他歌唱。 王洛宾邀请这位迷人的姑娘进了客厅，送上一捧新鲜娇艳的花朵。并拿出乐器为她高声唱了一首动人的歌谣。 王洛宾给三毛送花 三毛开心极了，她觉得这一次王洛宾似乎终于开窍了一般，或许自己这一次远赴新疆是正确的选择，她要在这里长长久久地呆在他的身边。 以后她会为他在清晨做好香甜可口的饭菜。 他伏在案前作曲的时候，她就在一旁陪着写一些诗歌文章。 他为她高歌一曲时，她便翩翩起舞酬谢。 闲暇无事，两人可以白日共游戈壁滩，晚来共饮一杯酒。 从此天涯多暖意，料峭春寒亦生趣。 三毛是一个感性的文人，她总是会畅想着美好的未来。她的世界很小，就像现在她从不会在乎外界的看法与声音，即便窗外风雨交加，她的世界也只有爱情与浪漫，王洛宾与她。 晚上躺在王洛宾布置周到的房间里，三毛嘴角抑不住地上扬。她感受到王洛宾对自己的喜欢，她心情愉悦地快要飞扬起来了。 让她想想，只要再等一等，或许他便会向自己打开心扉，坦诚相待。那一晚的三毛心里甜蜜，未来美好的憧憬自发地往脑海里钻，似乎是已经不受控制了。 三毛在沙漠旅游 翌日的清晨，三毛早早地起床，出门买了新鲜的蔬菜，想要大展厨艺做一桌子的饭菜，并要和王洛宾认真地谈一谈。 “如果告诉了他，他会说些什么呢？”三毛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似乎是想象到了王洛宾结巴害羞的样子。三毛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 当打开门后，三毛正要喊一声王洛宾帮自己提一下门外的蔬菜水果。抬眼之际，竟是看到了满客厅的媒体与记者。 那一瞬间，三毛手里提着的蔬菜突地掉在了地上，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她看着王洛宾在中间热情地招待着那些记者，等回头看见她的那一刻，笑容突然显得有些尴尬，神情也多了几分局促与无奈。 在那一刻，她已经明白了王洛宾的选择。眼泪似乎在一瞬间想要汹涌而出，可她没办法这样面对蜂拥而至，围绕自己的媒体。 她低调地来到新疆，就是想和王洛宾单独地相处好好地谈一谈。 可是现在记者媒体的到来让她的爱情还没来得及开出花朵，便已经夭折。 王洛宾心中的犹豫与挣扎终于还是让他退回最安全的界限里，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她炽热的爱恋终究是他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他克制拘谨，委婉地告诉三毛自己的选择。他做不到那样的洒脱与勇敢。他年岁太长，即便是美人远道奔赴，主动伸手，他也不敢去轻浮地牵起。 佳人未来仍是光明可期，而他两袖清风，一身沧桑。 花甲白发怎敢误了佳期。 她的炽热美好不该白白放在他这般人的身上。 乘兴而来，失望而归，三毛心情低落地离开了新疆，她不愿再面对王洛宾的愧疚与歉意。 她爱他，可他不愿接受她，这该是怎样的心碎断肠，满怀期待化作了一场齑粉，随着旷野的风呼啸而去。 她想起以前每次受了情伤，便会四处流浪，入眼美景抚慰伤心。 荷西走了，王洛宾抛弃了她。人间宽敞，可大风无处可避，而她终究也再没地方栖息流浪。 王洛宾和三毛在客厅交流 王洛宾后来无数次地回忆那一天狼狈而走的三毛，总觉得心里受到了煎熬。 他想写信道歉，可又怕唐突佳人。他想远赴岛屿去寻找她当面致歉，可是又没有勇气对视。 正在他辗转反侧，备受煎熬，不知如何的时候，远方而来的一道噩耗如晴天霹雳让王洛宾泪如雨下，哀嚎不已。 在1991年的1月4日，三毛在病房，自缢而亡。 当所有人都在惋惜一代传奇女子的香消玉殒时，却没人知道新疆的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家里痛哭流涕。 他无数次在在心里埋怨悔恨，是不是自己当初的拒绝伤害了她，若是当初答应了三毛，或许现在她在这戈壁旷野上明媚张扬地笑着。或许在清晨做好了可口的饭菜招呼他去品尝。 而不是现如今，黄泉碧落，天人永隔。 自此以后，那个文雅严谨的民谣音乐家，开始变得眉眼憔悴，黯然神伤。整日里借酒麻痹自己，酗酒大醉。 年少时候的三毛 后来他不再创作情歌，不再谱写新词。 因为在三毛去世以后，他在一个痛苦悔恨的夜晚，写下来人生的最后一首情歌——《等待--寄给死者的恋歌》。
可是这迟来的回应，三毛再也听不见了。 而这位惊才艳世的音乐家也从此搁笔，再无情歌创作。 这场相差30岁的爱恋便这样狼狈又潦草地收场。 漫漫余生里，王洛宾或许度日如年，备受煎熬。人间天上，纵他悔意三千，也再也寻不到那个迷人传奇的女子。 三毛与王洛宾合照 直到1996年3月14日，王洛宾阖然长逝。 或许那时，躺在病床上的王洛宾，又想起六年前的午后，那屋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他礼貌温雅上前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长发飘飘、脸上洋溢热情笑意的女子。 “你好，我叫陈平，您也可以叫我三毛。” 弥留之际，耳畔之间，又响起来那熟悉的声音。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