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的老街越多,越是舍不得它们。 眷恋与执着、 怜悯与深情, 虽然它们老旧不堪, 但那里也许承载了一个人一生的记忆。 剧烈的阳光底下, 太平西街有被旧日情绪浸染的阴影。 翻新的骑楼、一排排的五金商店, 草药铺里散发出浓烈刺鼻的气味, 名字生僻的药材被静静地摆在店门口。 穿深色棉布背心的中年男子走进去, “想买什么?” 卖主一边迎出来一边上下打量来者, 谁是能掏钱的顾客,谁又是只看不买的闲人, 长期的谋生经验留给他们敏锐的判断力,有模式化的机械感。 整条大街的骑楼内店面各异, 有带眼镜的老人要了一本黄历,坐在楼角的木凳上耐心翻看。 当时一个人开始苍老, 他会渐渐相信命运、相信黄道吉日, 年轻时的桀骜不驯会逐渐变为一种索然的谦顺。 太平,太平。 这条街的名字十分安逸, 不知其间生活是否也应洁净简单。 街里的老人们说, 太平西街的名字由来于从前街道中央一座叫“太平社”小庙, 古时人们在此庙供拜土地神以保平安。 上世纪八十年代,街里有了一个新名字——前进路。 但是没过几年,名字又变回了太平街。 也许是比起“前进”, 老柳州们更喜欢“太平”的滋味。 不爱冒险、谋求安逸, 一条古街的停滞感会让人有种幸福的错觉。 离开这条街, 是太平街南一巷的老人们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也许他们只是想过一种健康明亮的生活, 相信会有不一样的充沛阳光照在脸上。 “我这把老骨头总会有命尽的一天。” 已经80多岁的覃奶奶坐在小木凳上, 她是南一巷里留守的为数不多的老人, 1956年,她从附近的龙家巷搬到这里,和丈夫一起以卖渔具谋生。 “五个女儿都嫁人了,现在只有大儿子陪着我。” 她转过头朝的身后的大儿子笑笑, 他也已有近60岁,头发斑白,褶皱的手里拿着渔具细细摆弄着。 “老伴早就走了,但我不想离开这里。” 她拍拍腿,手上的银镯格外清亮, 那是时光与往事浸泡出来的光泽,带着一种温润的厚重感。 “从前南一巷根本没人住,屋子很低,而且都只有一层。” “对对,后来生了小孩子,子女多了,才慢慢两层三层地加盖。” 老街坊们一面回忆着,一面注视着眼前的老房子, 他们欲言又止,似乎想起什么,又好像什么也记不得。 筒子楼还剩下几幢没有被拆迁, 南一巷的老房子像一副副残破的外壳, 斑驳的红砖早已雨水冲刷掉夺目的鲜艳, 不知有多少漂泊生命,曾在此处繁衍生息。 每个雷鸣声作响的夜里, 这些旧房子都会在疾风中发出沉沉的战栗, 像低吼的困兽一样,难以挣脱岁月无情的枷锁。 住在巷子里的大多还是老一辈的人, 腿脚不好,就算四处闲逛也无法走远, 中午和傍晚就在自家门口烧菜,简单的食物散发极香的气味。 有面容疲惫的中年男子,不动声色地坐在巷口吃着手里端的一碗面。 太平西街的一切都无法成为秘密, 即使它曾经的混乱、肮脏、泛滥成灾, 如今都已被新时代的浪潮冲刷去斑驳的痕迹。 不知什么时候, 太平西街上出现了很酷的机车一族, 马达声很响,回荡在尘烟飞扬的街口, 略带痞性的年轻男孩们叼支烟坐在摩托车上,气焰嚣张。 银泰城已经修建好, 几乎夜夜有爱玩音乐的年轻人在商场门口弹着吉他演唱。 “不懂唱的什么,太吵,我们晚上都不爱去。” 老人守着太平西街, 但并不代表他们对这条街现在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并且热爱。 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结婚, 再到第一个孙子出生、结婚, 他们爱的那条街, 早就在时光中瓦解了最初的轮廓。 也有一些会盘算的老街坊, 早早就以极低的价格把住房出租给外地来的打工者。 远离了这处逼仄的小巷之后, 不知他们是否过上了更为广阔的生活。 几乎每一条老街都难以逃离这样的命运: 不断有老人带着关于它的历史离去, 他们的子女,嫁人、谋生,很少还能留在这里, 更不用说那些新住进来的年轻人们,它们对这条街的故事一无所知。 太平街南一巷和南二巷里, 有许多危楼都曾被媒体接二连三地报道过, 街坊们都说那是十多年都没人住的私人房, 梁朽瓦破,残缺的屋子早就没有了灵魂的声息, 不知是主人无意遗弃在此,还是不舍看它被拆迁移除。 老房子, 残垣破瓦、岌岌可危, 仿佛已走到生命的尽头,像临终的老人发出潮状的呼吸。 除了这样, 好像没有别的方式能让这条街的历史留下来。 街里的老人, 一辈子守着太平西街,直到死去,也不愿意离开这里。 他们们的前半生如电露泡影,算不上太平, 偶尔也曾有过生笑欢愉, 但是更多的是时间带给他们的缓慢而持续的钝痛, 不再有相逢、不再有告别。 那种感情无法根除掉, 就好像是身上的顽疾,年岁越长越是疼痛, 直到永远成为他们心里一座泛着泪水的温柔乡。// 文案=蓝蝶 | 摄影=巧克力 | 美编=木头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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