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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的部队和山下的部队

 暮云深 2021-03-13

来源:通信兵的故事

山上的部队和山下的部队

今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今年,还是我参军50周年,也是我到边防山上工作的第50个年头。

我们当兵的地方地处祖国东北边疆的一座山上,条件非常艰苦,高寒,缺水,没有住房,开始上山的同志住在侵华日军废弃的地堡里,后来靠自力更生修建了简易住房。然而,当时无论干部、战士,都以到这里为荣。因为这里是保卫祖国的最前沿,是我们饯行对祖国忠诚决心的地方。

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后半期开始,一批又一批的年轻战友来到这里,他们中有男有女,有工农子弟,也有高级干部后代。他们长期在山上生活、工作,吃高梁米、喝地表水,克服非一般人所能承受的困难,一干就是几年、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把生命中最美好、最绚丽的年华奉献在了山上。

据不完全统计,在我们的队列中,在这座山头工作的战友超过数百人,甚至达到四位数;而在这里蹲过山头的各部队的人可能要有数千人。

那座山,给我们刻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记,成了我们一辈子魂牵梦绕的地方。

山上的部队和山下的部队

白云下方的山头是我们当兵的地方

在我工作的山头上,有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好几支部队。为了方便对外称呼,每支部队都编了号:七号、八号、九号、十号……

编号是按照来到山头的先后编排的。“七号”是我们空军部队,“八号”是陆军部队,叫“十号”的先后有两支部队。开始是陆军部队,有二十几个人。但他们在山上时间不长,七十年代中搬走了。后来,空军的另一支部队来到山上,他们就接着叫“十号”。

在我工作的山头的山底下,还有几支部队。“九号”,陆军的部队。“七三”,空军的部队。

这些编号非常管用,山下的老百姓见到穿蓝裤子的军人就叫“七号”,见到穿黄裤子的军人就叫“八号”。当地政府也称呼我们:“七号”部队,“八号”部队,“七三”部队……。就连邮局也识别这些编号。我刚上山头时十六岁,我给父母写信,信封上的落款地址写:“XX县七号”。我的父母接到信后,觉得这个孩子是不是太粗心了,地址没写全。他们按着信封上的地址给我回信,我收到了。他们这才放心了。

在山头上的这些部队中,“八号”是老大哥单位,因为它的级别在当地驻军中最高。于是,在许多“外交”场合下,“八号”就理所当然地成了当地驻军的代表。逢年过节在山下开军民大会,主席台上一定会坐着会议的主持人 - “八号”的王教导员。他用浓重的四川口音宣布:“现在请首长们上台……!”会议结束,同样用四川话宣布“现在请首长们下台……”。于是,我们私下里索性称呼他“上台……、下台……”教导员。

在山上,“七号”和“八号”驻扎的时间最长。但是,“八号”和我们“七号”的关系有时也有矛盾,很大的原因是因为狗。

山头上,各家有各家的地盘,不是人为划分的,是各家的狗用鼻子和耳朵认定的,各家的狗忠实地看守着自己的地盘。我们到友邻部队办事,首先要打电话通报,让他们的人把狗看住了,才可以前往。曾经发生过狗咬伤人的事情。对此,队里专门做出要求:到山头友邻部队联系工作,先打电话,最好两个人一道去。

“八号”的驻地离我们的驻地不远,在另一个山包上,但是我们下山的路就在那边。“八号”的一群狗整天趴在营房边,紧盯着这条下山的必经之路。

山上的部队和山下的部队

八号的营房。多年后,战友们重回山头,在昔日营房前合影。

我们下山,最怕过“八号”的营区,一大群狗朝我们狂叫着奔过来,弄得心惊胆战。有一次,我们几个女兵由女副指导员包正霞带着下山,路过“八号”营区时,一群狗狂叫着跑过来。我们都很害怕,包副指导员捡起石头打过去,为首的狗看见石头,躲闪一下,咬起石头叼走了,其它的狗也跟着跑走了。

我们这才知道,原来“八号”的狗的凶劲只在前面。但是,我们这样打了狗,“八号”的人不高兴了。我们也没有办法,我们不可能每次上山下山都通报他们,他们也不可能每次都看住狗,不让狗咬人。渐渐地,大家对“八号”的不满多起来。

山上的部队和山下的部队

有时,我们要下山,就专门带上我们的狼狗“顺利”。有牠为我们壮胆,我们不害怕了。“顺利”高大威武,与“八号”的狗打架,一个“顺利”可对付“八号”的三条狗。

后来,“顺利”突然失踪了。队里有人猜测是八号的人把“顺利”藏起来了。因为“八号”的狗从来打不过“顺利”。“顺利”一直没有找到,队里的人急了,警卫班的战士拎着棍子闯进“八号”的办公室,要他们交出“顺利”。为了此事,当时的韩振久队长专门集合全队开会,说:““顺利”这条狗是丢了,但是我们有的同志认为是“八号”的人给弄死了。这样就不对了,又没有证据。当然,“顺利”这条狗确实非常好,跟我们一起这些年,像我们的“战友”一样。但是,不能因为一条狗丢了,就影响到两家部队的关系。”

韩队长这样说过以后,人们尽管再没有到“八号”闹,但是“顺利”丢了,大家心里还是非常难受。我们失去了一个忠实的“卫士”。

我上山的时候,陆军“十号”部队就在山上了。它是我们的邻居,有20多人,住在我们营房的山坡下面。大家经常在一起打篮球。有时候,他们那边食堂做点什么好吃的,我们这边也会“沾光”。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们每天吃饭之前都要唱一首歌。因为他们中间有一位爱唱歌的老耿。他自己创作词曲,还编有“XX山之歌”。旋律高亢伴着激情。

后来,陆军“十号”部队搬走了。他们的营房移交给我们,我们用它做训练室。在此之前,我们在山上的地堡里训练。

山上的各个山包上分布有六个日本鬼子侵略中国时修建的地堡。最初,山上部队的同志们就住在地堡里。在圆形的地堡中间砌一道火墙,升上炉子,可以驱赶地堡里的寒气和潮气。后来,我们自己动手,盖了工作室和宿舍,地堡又成了我们的训练室。冬天,地堡里特别冷,我们背靠火墙坐在那里,后背有点热气,手脚却冻得要命。

山上的部队和山下的部队

营区边的地堡

山上的部队和山下的部队

战友们在地堡前合影

空军“十号”部队的官兵们刚上山时没有地方住,就住在我们住的二层小红楼旁边的地堡里。地堡里面非常潮湿,夏天,被子潮的似乎可以捏出水来。所以,只要太阳一出来,大家都纷纷把被褥拿出来晒。遇到刮风下雨,我们常互相帮助把晒在外面的被子、衣服收回来。我们像好邻居一样相处,从来没有丢过东西。不管是我们这边的人探家回来,还是那边的人探家回来,大家都可以品尝到来自五湖四海的好吃的东西。

山上的房子都修建得比较隐蔽,房顶上还要放一些树枝作为伪装,防止敌人的飞机和侦察卫星看到。后来时间长了,经过日晒雨淋,这些房顶上的树枝上竟然长出了木耳。我们曾经把房顶上的树枝拿下来,采下一大捧木耳!

山上的部队和山下的部队

女兵芳华

我们女兵住的房子,是我们自己盖的,我们叫它“小泥房”。房子墙上写着标语:“团结、紧张、严肃、活泼”。为防止被“看到”,房顶上盖满树枝。树枝腐烂了,我们从树枝上采下不少木耳呢!后来,“小泥房”成了队部。

山上的部队和山下的部队

队里的领导在队部“小泥房”前合影

在我工作的山下,还有几支部队。“七三”部队是中国万里边防线上的一只“千里眼”。他们的驻地位置离边境更近。在两国关系紧张时期,他们既要作好战备值班工作,同时要时刻防止敌方的进攻,特别是防止敌方小股武装的偷袭。因此,战士们无论站岗值勤,日常训练,还是业余活动都是枪不离身,就连吃饭的时候也带着枪。他们的生活比我们还艰苦,没有电,一切电力全靠发电机。战士们住在简易的木板房里,晚上靠蜡烛照明。一切给养靠一辆南京嘎斯卡车运来。

与“七三”的战士们相比,我们要比他们好多了。我们在山上的部队起码还有山下的“九号”部队保护。

在我们制定的各种应对大战、小战和小股武装骚扰的应急方案中,我们都能看到,一旦打仗,我们的任务是迅速撤离。“九号”部队的任务是抵抗敌人的进攻,掩护山上部队撤退。我们都知道,一旦边境有战事,“九号”部队肯定是首当其冲。

在“九号”部队的一排排营房上,同样写着:“以山头为家,以艰苦为荣”、“扎根边防,保卫祖国”等口号。其实,五连官兵的生活比我们山上部队还要艰苦。我曾去五连营区的水井拉过一次水,五连战士们那身旧军服(长期的摸爬滚打、擒拿格斗的接近实战的训练,他们发的军装根本不够穿,都破旧了)、肩上背着的带实弹夹的冲锋枪和那一张张年轻黝黑的面孔(战士们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

我离开山头很久以后,一次在解放军报上看到表彰先进边防基层干部,我看到有“XX山好五连”的连长,我才知道,“九号”部队有了命名!

在XX山地区,无论是山上的部队,还是山下的部队,都属于中国人民解放军这个大部队。官兵们用对祖国和人民的忠诚,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使命,承担着共同的责任。在这里,一家部队有困难,兄弟部队定会伸出援助之手。

山上的部队和山下的部队

我们在山上的营房

1978年冬天,我们部队的营房失火,“八号”和“十号”的同志们都赶来帮助救火。“八号”的女兵柴渝从山顶着火的工作室里抢救出一台机器,一个人拿不动,又怕弄坏机器,情急之下,索性抱着机器,坐着溜下山坡……。

我们队里有人生病急需输血抢救,“八号”的同志们和我们一起排在献血的队伍里。

山上缺水,用汽车从山下往山上拉水是山上部队的经常性工作。我们队里的拉水车出故障了,兄弟部队的水车准会及时把水送到我们食堂的水箱里。

在山上,洗澡是个大问题,特别是冬天。虽然上级机关为了照顾边防一线部队,拨款让修建澡堂,山上几家部队也修建了各自的澡堂,但是拉水,烧水仍是大问题。于是,几家部队采取集中联合作战的战术,所有人员分批集中到“八号”的澡堂洗澡。每到这个时候,各家的水车轮流出动,每家再派出一名同志从夜里开始烧锅炉。水烧好了,各部队的男同志们先洗,最后再烧一锅炉水,男澡堂改成女澡堂,山头上各个部队的女同胞们集中在一起洗一回澡。这样改革之后,我们队里自己修建的澡堂就被副队长改成了仓库,冬季成了存放冻猪肉的地方。

山上的部队和山下的部队

1977年,我们自己盖的工作室和宿舍楼完工了。上级机关在这里开了“发扬艰苦奋斗精神,扎根山头、保卫边防”现场会。这是现场会的合影。1978年2月底,这座我们亲手盖的楼房被大火烧了。第二年,我们又在原地建造了新的楼房。

山上的部队和山下的部队

在烧毁楼房原址建造的新楼房经过几次维修改造,一直用到现在。2017年,我们重返山头,在这座楼房前与现役官兵影。

上级机关给边防部队配发了8.75毫米的电影放映机,除了总部配给部队的电影片之外,我们还经常到当地县城的电影发行站租电影回来放映。那阵子,无论山头哪家部队放电影,一定会通知各方友邻。每次至少放两场,第一场放给全体人员看,第二场专门放给各部队的值班人员看。每次看电影,部队就像过节一样。

山上的部队和山下的部队还经常搞一些联谊活动,最经常的就是篮球友谊赛、乒乓球友谊赛。逢年过节,山头的部队还联合组织文艺宣传队,为当地群众慰问演出……。

我们部队文艺宣传队演出的节目曾得过县里第二名。我曾经参加过一次XX山地区纪念“八一”建军节的军民射击比赛,我们“七号”部队代表队得了第二名,我个人得了男子第五名,奖品是一个说是军用水壶而不是军用水壶的土黄颜色水壶。当时比赛组织方没有想到“七号”会有两名女兵参加比赛,把我们统统算进男子组。结果,一个比我多打一环的女民兵得了女子组第一名。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离开了老黑山。人虽然离开了山头,对它的回忆和关注却无法间断。

1997年,2014年,2018年,我和战友们三次回到山头。一切都变化了!由于山上的自然条件实在太艰苦,山上的几家部队大多搬离了。我们搬走后的营房被“七三”部队用了。“八号”昔日的一排排营房,如今只有地基还隐约可见。我们亲手盖起来的宿舍,已经没有房顶了。我们最早倚山修建的二层小红楼(我们女兵在那里住的时间最长)现在是栋危房,一楼的门已被钉死,二楼成了木工房,地板上摊摆着部队来队家属采摘来的木耳、蘑菇……。我们还看到了后来战友们修建的篮球场和足球场,还有那最后坚守山头的战友们刻在地堡上的四个大字:魂系黑山。

山上的部队和山下的部队

最后坚守山头的战友们在地堡上刻上了四个大字:魂系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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