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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尚 ‖ 致大街小巷扮靓的女神们

 巫山人文地理 2021-03-14

张 潜 /文

 
春天,怀着不可阻挡的气势,抱着鲜花,揽着暖风,哼着轻快的歌曲来了。


下班的时候,在小区门前碰到一对走得气喘吁吁的母子,四五岁的小孩儿说,太热了太热了。母亲用手摸摸孩子的背脊,然后把那件厚实的羽绒服脱下来,提着衣服抖了抖,左看右看,不知道嘴里嘀咕了一句啥,随手就把这件七八成新的衣服,塞进了小区门口那个写着“旧衣有爱”的柜子。


这个铁皮柜子已经装满了,从露出的部分就可看出,每一件衣服都还未到破烂的程度。我想,这些还算光鲜的衣服轻易地被主人抛弃,一定心有不甘,会借着浓密的夜色聊起关于衣服的故事。
 

01

 
四十多年前吧,要做一件衣裳,不光要钱,还得要布票。两者缺一不可,有钱无票,两脚直跳;有票无钱,干瞪两眼。荷包里有不有钱,一半的责任在自己,手里有不有票,全靠政府有关部门下达计划。那是一个票据时代,干啥都要票,化肥票、豆腐票、菜油票、煤油票、肥皂票、火柴票、牙膏票、烟票、酒票、肉票、粮票、棉票……记忆中除了买盐巴不用票,其余的都要。布票的最小单位是寸,三厘米多一点。前年听有个收藏爱好者说,油票的最小单位是钱,他手中就有一张一钱的。十钱一两,十两一斤,一斤等于五百克。我真替那位粮站里负责勾油的营业员担心,一钱油究竟是十滴还是十一滴呢?多给购买者打了一滴是不是营私舞弊,少打了一滴是不是贪赃枉法?


户籍身份不同,每年每个人头上的票据也不一样。城镇居民要多些,有个七八尺到一丈的样子,中等身材的勉强可以请裁缝师傅缝制一身衣服。农村户口理所当然要少些,可能已经估计到农民手中的钱少,也可能想到了山野之中,不需要刻意穿着打扮,能遮住丑就行了,每人一年有个五六尺,大人能做一件上衣,或者缝制一条半裤子。

家庭里要是孩子多,一件衣服老大穿过了老二穿,老二穿过了老三穿,非要穿个惊天动地五湖四海不可。我在家排行老三,春节过年能不能穿上新衣服,一要看我读书和做家务的表现,二要看家里今年的收成状况,三要看去年穿过一次的衣服还能不能撑住门面。为了能过年走亲串友时风风光光,我考试时绝对不敢马虎,腊月里做任何家务事都力争冲在前面。关键时刻,一定要在决策者面前有优异的变现,这样的道理,我从小就懂,现在却不愿意这样表现了。

衣服穿破了,当然靠缝补呀,那时流行一句话“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再三年”。穿上八九年的时间,即使是铁打的,也会柔顺爽滑,也会天穿地漏,何况不过就是卡其布,或者印花斜纹咧。

话说某年布票迟迟不发,有个莽汉全家都找不出一条像样的裤子了。当家的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把房屋上的瓦片子揭下来遮丑。有个晚上,他到供销社附近晃荡,居然发现窗户没关严,伸手拔出插销,咦,一伸手就能抓到布匹!一辈子没偷偷摸摸拿过别人的一颗针,大汉的心里砰砰乱跳,凉风钻进了裤裆,大汉心一横,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索性把一卷布匹全部抽了出来。他欣喜若狂,扛起布匹走了几步,脑壳一发热,回转身来捡块石灰在供销社的墙上赋诗一首:
去年布票一尺八,
今年如今还没发。
不是老子胆子大,
差点就要打条胯。
(注:条,巫山话读作tiào;胯,读作ka,轻声,意为赤条条、不穿任何衣物的意思)
 

02

 
这是三十年前的事情,我没亲眼见过,听城里的很多人包括向大先生讲过。

那时巫山已经开始搞旅游。一些人头脑活泛,开始富起来;一些人见多识广,开始超(时髦 )起来。超起来,就是言谈举止衣着打扮要行(hang)式,走在别人前面。世上本无路,走在前面的就是超,和现在的超男超女差不多。男性的标配是喇叭裤、花格子、尖皮鞋、卷头发,捏着带滤嘴的香烟,提个双卡录音机晃荡。女性要收敛些,擦脂抹粉、穿红戴绿、收腰掐领,变着花样儿模仿香港的、广州的、上海的、武汉的、成都的样式。


有几个县城的女娃娃喜欢凑在一起。她们年龄上下相当,家庭经济条件差不多,脸盘子一样齐整,身段儿几乎同等高挑,爱收拾爱打扮的劲头儿都很高。拿到一本电影画报或者服装杂志,总要叽叽喳喳商量一阵儿,也可能要评头论足,横挑鼻子竖挑眼,把自己默默地放到具体的情境中同明星和模特PK。

有了新衣裳,就要上街去炫一下,锦衣夜行的事情女性绝对不会干。巫山人称为“呫”读作che,你要望文生义就会把它认为是“口头上占便宜”,其实,这个字是“声音很小,不清楚地自言自语”。因此,我认为che可以写作“趄”,且行走且表演的意思。趄的方法有多种:你穿了我穿,我穿了她穿,争先恐后尝个新鲜;上午配裙子,下午套裤子,煞费苦心变个风格;雨天单独出行,晴天集体出动,绞尽脑汁夺个眼球。


有个外地游客游罢小三峡,就坐在旅社门口不愿动弹,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街上。他的同伴觉得纳闷儿,也跟着呆起不动。没过多久就发现了名堂,几个标标直直、摇摇摆摆、漂漂亮亮、光光鲜鲜的女娃子,隔不了多长时间就要蹓跶一趟,每一趟衣服的颜色、款式、搭配、风格还不同。同伴看得眼睛不愿打调,眼睛里长了钩子还可以转弯,隔个半小时没看到心里就发慌,就问:“转了几趟了?”
“三十二转。”
 
 

03

 
认识“五美”差不多十年了。

都喜欢文字,喜欢对地方文化挖根问底,喜欢无东无西无心无肺地嘻嘻哈哈,自然就常聚在一起谈古论今、观花赏月,有时也推杯换盏、唱歌读诗。

五美各有其美。包括五官、皮肤、身材、头发,也包括语言、行为、方式、态度。梅梅的哈哈,欣欣的怏怏,勇勇的憨憨,红梅的凛凛,红姐的烈烈,给人印象深刻。她们都是水,却有了山泉、溪流、江河、大海、深井等不同形态,不统一,反而和谐地浇灌出饱满缤纷的花朵。


红姐热爱生活,具有浓烈的感染力,在味觉上勾出馋虫,在视觉上勾起欲望。做饭这件事就不要说了,我这个自诩三十年前可以考三级厨师的只能当学生。她藏了两三千册书,想不到都还读过,又有生活阅历的铺垫,见识自然就高人一筹。爱喝茶,爱收藏,爱动手复古些存活在书籍和记忆中的东西。她做任何事情都一门心思,工作时全力以赴不会偷懒,玩耍时心无旁骛不会分心,就像品尝美食时深陷其中不想减肥,专心减肥时对美食无动于衷一样。

红梅美在气质,精神,高贵中带着洒脱,亲近中夹杂拒绝,不允许有亵渎和邪念。千万别以为她柔弱,骨子里全是刚强和探险的勇气,她坐在鹰嘴岩的万丈绝壁上,让一头长发飞扬的镜像,是好莱坞大片才有的创意。也不要以为她只拼颜值,一谈起学生,那种柔情,那份焦虑,那些骄傲,全都从眉目中泄露出来。她神清气爽,那肯定是宝贝们学业有成,捷报连连;她枯发皱纹,多半是学生们正在克难攻坚,或者临时受挫。

梅梅美在坦荡,善良,用真诚的温暖驱散雾霾和关于冰冷的话题。只要听到她朗朗的声音,你就觉得这个世界无限美好,偶尔的不快很快就会溜走。有人说,梅梅打个哈哈都是清新的。梅梅说,生命没得预约,相逢都是偶然,不管在哪里遇见了,只管开心坦然地面对就是,何必要把憔悴、冷漠和忧郁的背影留给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呢?

勇勇美在睿智,透彻,能看清表面,也能看透实质,能用嘴巴说出道理,也能用直击人心的文字陈述出来。有时她掩口一笑,千万不要以为是在赞美或者鼓动,很可能这是某个经典场景在脑海重新过了一次胶片。她看起来有点儿迟缓,行动也不会带起风浪,唯有眼神的清明和骨子里的聪慧,衬托出内心恬静和思想优雅。这样的女性,不是一眼就讨巧的,相处多了,就能找到“林下风致 ”的感觉。

欣欣美在纯真、乖巧,这个乖巧绝不意味见风使舵,而是像一只猫,呼噜呼噜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生活琐事的动手能力几为空白,对男女情爱无限向往,谈起心中的帅哥总是眉飞色舞、满目生辉,唯恐全世界忽略了这个古老的话题。能够用嘴解决的问题,她绝不想用手和脚去行动,这种依恋和慵懒,让她的分值在男人面前急剧动荡。这全靠你是想疼爱她,还是要她疼爱你。作为小有名气的网络作家,她把对爱情的全部憧憬与奢望,都揉进了虚幻的人物、场景和矛盾冲突之中。然后,她准备在生活中再现,用一双猎人般的眼睛搜寻,至今未找到完美的搭档。

五美们在一起聊人生,聊时尚,聊家长里短,当然必须聊衣服。她们会以某人的某件衣服开头,蜻蜓点水一样,绕过很多的关键词和话题,然后以某人的穿着结尾。好像衣服这个词汇以及同之有关的,不在话题里重点出现,这次聚会就失去了力量和理由,这桌菜肴就忘记了盐巴和佐料。她们在茶盏的芬芳里聊,在明媚的霞光中聊,在萋萋的野草间聊,在潺潺的溪水畔聊。衣服这个道具,成为她们追逐美丽的猎猎战旗。有可能某人带了刚刚换下的衣服,来看看有谁愿意试穿几天,也有可能对购物车的衣服有点儿拿不准,需要征求一下意见。有一件实体的衣服在,就会在不同的身体上活态演绎不同的风情,有表扬,有惊叹,有遗憾,有向往,掌声和相机总会伺候得恰到好处,微信群里就会自恋又自信地爆炸。这件衣服就在这种激流险滩式的交流中贴上了标签,有的适合丰乳细腰,有的适合腿长臀凸,有的适合妩媚古怪。

我不是正人君子,看她们花枝乱颤,听她们莺歌燕语,故意嬉皮笑脸、不痛不痒地点评两句,并尽量表现得庄重和神圣,避免同现场氛围严重违和。一直在揣摩,要不要给县妇联、财政局或者精神文明办之类的负责人提个建议,给所有的女性每年发放一笔服装费,专人专账、专款专用,并随着物价上涨逐年递增。这是精神的褒奖,也是物质的刺激,女性们为了社会的和谐与美丽做出了巨大奉献,衣服虽然穿在她们身上,但靓丽了整个世界,温润了每一个人的心灵。

恨没能生个女儿,你若投胎到我家,定让你妖艳如花。
 

04


打个比方,“三十二转”是苍翠远山旁的婉约山峰,五美是潺潺灵动的水流相聚,幺妹群就是摇曳生姿的树林,她们成为一种生态。

幺妹儿群认识都是十好几年的事情了,建个组合不过两三年的时间。群里的正牌幺妹儿不多,最小的也跨过了五十的门槛,最大的退休也有两三年时间,儿女都工作了,又不在身边,想回家抱孙子操持家务还没得机会,属于当下最幸福的空巢群。

群里的幺妹儿有三大共同点:一是不愁吃不愁穿,自己的工资自己当家做主;二是闲散下来,都能在四方桌子上打发富裕而从容的时光,没什么后顾之忧;三是出门在外,哼哼唱唱蹦蹦跳跳打打闹闹都能应付,没有特别偏科或者上不得台面的“软柿子”。


幺妹儿们最近爱上了抖音,可能担心个体的影响力有限,特别钟爱集体出场规模化狂轰乱炸。为拍好这段视频,下了些笨功夫,曲尺的李花、梨子坪的松林、庙宇的稻田、楚阳的河沟、神女峰的山头、摩天岭的机场、红椿的街头、大昌的乡村,都成了背景。拍摄前,有人负责找音乐,都熟悉甚至能哼哼更好;有人负责找舞蹈视频,难度不能太高,又适合自己的身体条件;有人负责搭配衣服,安排道具;有人负责后勤指挥,用车,吃饭都要考虑。

幺妹儿们集体买过旗袍,购过羽绒服,添了围巾,增了纸伞。她们不厌其烦、精益求精地排练和拍摄,相互指正并提出建议,不是为了在镜头前表演,而是为了将生活真实地表现,不是为了镜头里出彩,而是为了精神上光彩,不是为了一般意义的娱乐,而是要彻底地释放身心的快乐。

看到这群快活的幺妹儿,不自然地想起一句话:

——幸福万年长。
 

05

 
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忘记艰辛,就不能真正感受幸福。

还是回到四十多年前。一尺布不等于一平方尺,是指一尺长。布幅有大有小,随品种和质量变化,有的三尺过一点,有的接近四尺。但区区几尺布票实在不够用,做一双普通的布鞋都要五六寸咧,几尺布票能做个啥呐。解决的办法就是谁最急谁先用,这叫做“腾”,读作tēn,是打个商量先借过来用、以后再偿还的意思。不还也可以,那就要看给你“腾”的人够不够意思,你自己的面子够不够大。

听向大先生说起过一首五句子歌,很好地用了这个“腾”字。
布票只有一尺多,
晚上情妹找情哥。
哥哥哥哥听我说,
你把布票腾给我,
扯个围腰遮雀窝。
 
 
2021年3月8日,小雨转晴

(文中配图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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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 刘庆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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