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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红木杯” 浣花文学奖散文组 | 朱东升: 乡愁

 香落尘外 2021-03-14

“中原红木杯”

文 :朱东升(安徽) / 图:堆糖

1.

每逢节假日,双目总要朝高山大岭那端望去。望着望着,心底便泛起一种冲动,脚底下也生起丝丝的痒感。恨不得纵身一跃,一脚便跨进老家的门槛。正因如此,又一次犯了乡愁。

已不止一次这样了。莫不是某句乡音触动了我的神经,抑或熟人来过寒舍不成?寻找初生时熟悉的乡音,天空盛开的云朵,还有撂过来大把的乡语。总是这样,许是在我脆弱的神经处无意中触碰了一下。

门前的小溪依旧不紧不慢地流淌着岁月的欢欣。响晴的天气里,小溪少不了清亮的歌声,水草丰美的两岸挤瘦了小溪的腰身,此时,正是鱼虾最为活跃的季节,也是玩捉迷藏把戏的最佳时机。每当鸟鸣唤醒一群懵懂少年,小溪里洒满了欢声笑语——追闹嬉戏的声浪。有时,趁着大人不防备,一玩就玩到了夕阳衔山,以致于衣衫尽湿,天黑不敢走进家门。

这样的时光,总是慢得可爱。

弹指间,岁月这把无情的霜刀,在我们的脸上刻下一道又一道皱纹。四十年,在人生的长河里,便是一闪而过。

  2.

眼下,柳绿花正红。

岁月如一把利刃,割断数个无法折返的日子。我们相见,更多的是问候,匆忙之后,各自抱紧自己的家,坐在沙发上度着慢时光,抚摸岁月的印痕。

儿时的伙伴是胖是瘦,是洋是土,已经不显重要了。重要的是,温故而怀旧,喜乐上心头。回忆是件浪漫的事,一起回顾,寻找记忆,也许,人生的长河里会再次掀起波澜,即便是微澜,也是值得永久珍藏与怀念的。

七十年代的老房子,怕是要走进博物馆了。其间的修葺,砖瓦结构替代土墙时代,也曾风光一时。最让人怀念的,至今仍保留着古建筑艺术的陈家老屋,建筑恐怕要推算到民国时期。这座老屋走过岁月的痕迹,坚守着一分不可多得的顽强。屋头上的瓦葱,顶着岁月的沧桑,彰显出老态龙钟的模样。门前的场地,每次回老家,总要让我停下匆忙的步履。就是走过, 也要回头再看一眼。这是我以及更多的伙伴留下美好回忆的地方。

3.

说起陈家老屋与陈老先生,记忆如昨。

陈家世代以教书为业。在我记忆中,老先生九十来岁,一绺山羊胡须,贴紧下颌,瘦高的个子,怀中常抱一杆烟枪,约一米来长,每每起身时,总要扶杆而起,权当拐杖。记忆中,老人整日呆在厨房中,股下长期置一暖桶,小火慢升,暖气盈身。一吸起烟时,厨房内烟雾升腾,一股呛人的烟味满屋子跑,直冲我们的鼻孔,我们连打几个喷嚏。即便如此,仍不愿离开。后来我们一个个在老师尖利的哨声中,才依恋地走进教室。曾记得,在这位老人九十六岁高龄的时候,也就是毛主席逝世的1976年,我正读三年级,老人失声痛哭,以致于涕泪俱下。其孙媳多次劝他,谁知,老人的哭声愈来愈大。大有一时半会不会休止的架势。好在教我们的储老师立即赶到,经过一番力劝,才得以奏效。我们几个调皮的孩子,跟随储老师身后,暗中偷笑。哪里知道,老人的耳力挺不错,让他给闻见了,老人便说:“孩儿不懂事!毛主席就这样走了,天下谁主沉浮?”那时,我们根本听不懂这话是啥意思?毛主席在老人家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后来只知道老先生一天下来没有吃一粒饭,哀痛至极!

我启蒙学校与老先生家仅一墙之隔,教室就是陈家老屋的堂轩,教室虽然不大,可也能容三四十名学生,四个年级,一位老师,开设语数两门功课。曹老师就是我的启蒙老师,教学严谨又严格,对调皮的学生若犯下了错误的话,决不轻饶,我最惧怕他,每次见面,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避之不及呢。好在背书是我的强项,每每抽到我,我都能熟练的背下来,每次几乎都能免挨板子之苦。

我们的笑声,哭声,读书声,嬉闹声依稀可辨,似乎还能听到老先生的那杆烟枪捣地的警戒声。“吃饭防噎,走路防跌”这句诫语,耳边都已起老茧了。先人说过的话,只不过在老先生口中,复来了一次重温,声音清亮。我们并不觉得因听腻了而反感,反倒起到一种提醒,一种警示。这所老学堂,目送我们远行,且感读着岁月的风华。

 4.

那时乡村,还是挺美的。

天宇下环抱着梯级农田。稻谷飘香的时节,田野里弥漫着热烈的气氛;青蛙歌唱的浪潮覆盖着村庄;萤火虫闪亮的弧线 划过山村的夜空;蜻蜓在游戏中转到田间。农人的艰辛和希望集中在村庄中的田地里。捉虫,逮鸟,放风筝,挖蕨根,烧红薯,玩家家……无数的把戏在这个不大的村子中央展开。看牛儿吃草,学几声犬吠或鸟鸣,或卧在茸茸的草地上打滚,或四仰八叉地躺在田埂上看太阳的光晕,观风向,看云脚的长短  。        

家乡青石铺就的小径延伸着我童年的梦想。白天的小路是阳光铺的,夜晚的小路是月光铺的。屐声无始无终。重也罢,轻也罢,敲打着小径的每一个日子……天边只余一抹夕阳,衬着紫黛的夜空浸没在一片橙红色的氛围中。走在这样的小径上,总感到一份安闲,一份舒逸,忘我地好像走在一幅画中。在记忆中,山那边有人传来爱的歌唱,叶子随声低回婉转着绿意。流水不停地从身边经过,平静而充满无言的感性。手伸进清波里,那种感觉,总在浸湿我片片飞扬的思绪。当凝血似的残阳圈住我小小的身影,晚炊为我布下背景时,我真想用一种最优美的语言,或是一曲最动听的歌,表达我对家乡的迷恋。

当炊烟四起,暮色笼罩之时,我很想将那杆短笛横在唇边,奏起我对家乡的深情。而今,当我拾起短笛时,儿时饥饿的记忆总是袭上心头,半天不愿奏起。

5.

风扯着炊烟,在乡村的上空游荡。

此刻,我常一个人立在晨曦的时光里,呆呆地看着。独有的风味,独特的风景,独显的个性,已经把我融入故乡的怀里。

房子,村子,浑然一体;人声,狗吠,从烟雾中窜出。想必,这就是我怀恋故乡情结的所在。这不禁让我记起黄庭坚的“晓放白沙口,长芦见炊烟”的诗句,乡村炊烟袅袅的情态毕现;范成大在《早发竹下》曾对炊烟有一番细致的描述:“碧穗炊烟当树直,绿纹溪水趁桥湾”。可见诗人对乡村情有独钟。炊烟成了诗人的一种意象。不是观察细腻,怎会写出这么优美的诗句来。我没有那才情,却对乡村的炊烟怀有一种特别的感情。那时,我真想特制一种竹筒或是数节高大的管道,吸纳匆匆从炉灶里飘出的炊烟。我以为,那里面一定包裹着浓烈的乡土风情。

时光总是过得很慢,慢得我找不到感觉。

那时,一年中特有的年味一旦走上来,思绪里就飘出了浓浓的烟火味。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当然没有现在这么奢侈,档次也大打折扣。现在,总觉得年来得太快,以致于快得我们措手不及。

6.

那时的收成,总是瘦得可怜。

家中的粮仓,用不着犯难装不下。满野金黄的稻穗,拖着长长的尾巴,父辈们站在田头,眯缝着眼睛,望着,掂量着一年的收成,微笑中显露出一丝苦涩。那时我们年幼,根本读不懂大人背后的叹息与无奈的摇头。失语的田野,风走过,漾起无边的波浪,此刻把目光抛向田间,又跟着匍匐下去。

总记起月明星稀的夜晚,哥哥带我一道,翻山越岭去斑竹,将瘦瘪的布袋塞满,扛起扁担夜行的日子。那时,家中连年缺粮,食不果腹。常常被饥饿东逼得奔西走。自然,借粮是普遍的事。夜归的一串脚步声里少不了心里的苦水。扛回家的粮食不经吃,夜里几个翻身,就饿得四肢无力。玉米糊,蕨根粉,山芋粉常常是主食,一分不可多得的营养快餐。能得到这样的犒劳算是幸福的了。

在这样清苦日子泡大的孩子就是能吃苦。不论是艰难到何种程度,都能迈过去,毅力是很强的。现在想来,经历的事情,何尝不是人生的一种财富,值得回味与珍藏!

但转念一想,人这一辈子,越过的坎,走过的路,值得去回味,更值得惦记。蒲公英的种子随风飘逝,种下的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7.

如今,距儿时那段时光,几近四十年了。四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变化太大,大得让人不敢相信眼前真实。

每次去老家,路过的面孔多半显示出陌生,一打听,是某某人的孩子,原来啊,是某某同学,儿时伙伴的公子。时光简直过得太快。以至于快得我们无从找寻。

匆匆回老家,可也没见着几个熟悉的老乡。不是进城,就是打工去了,再者,一大部分小青年跑到外地务工去了,家里留下的是几个老人,守着几亩薄地,荒草丛生,或是瓜架下吊着几个干瘪的瓜蒌壳儿,甚至大片的天地抛荒,无人兴种。这是一种现象,更是中国乡村普遍存在的一种现象。

今又三月,阳光洒在故乡的每一片叶子上,显得格外温暖。此刻,掠过心头的有风声的骚动,亦有枝头的暴绽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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