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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老周捡到周安时，他刚结婚不久，还没有自己的娃。 很多人劝他别揽这破事儿，他家里条件也就那样，偏偏周安还是个兔嘴。 女人那天回了娘家，听到信儿急火火地赶了过来，老周笨拙地抱着周安冲她说，你瞧她笑得好看不好看？ 兔嘴笑起来能有多好看？女人想挤出一个笑，但最后失败了，她问老周，当真要养她？你菩萨啊你！ 老周敛了笑，低声说，这不是……挺可怜的嘛……他看见了，总不能不当回事儿吧？ 女人被气了个仰倒，这世上苦命的人多了去，你救得过来？赶明儿谁家养不起了都扔你门口，你都要？ 老周不吭声，只是抱着周安的手紧了紧。 有天，老周出门办事，回去后发现周安不见了，问女人，她说我给送人了。 老周问你送谁了？ 女人撇开脸，你别管。 老周想了想又问，他们愿意？不嫌？ 女人皱着眉低头想把话含糊过去，老周急了，用力抓着女人的手腕子不放，你这人……！ 女人吃痛，高声嚷着我怎么了？心狠是么？你倒是心善了，养个有病的！反正人我送出去了，是死是活全是她的命数！ 老周急得满脸通红，女人突然上下扫了他一遍，冷笑一声，你这么紧张她，该不会是你在哪儿留的风流账吧？ 老周赶紧否认，说自己只是可怜周安，要送，也得找个肯给她治嘴的人家。 女人说要是找不到呢？就一直养着？我没这么伟大，总之，这个家要我就没她，你要养她，那成，咱们离！ 2 女人把周安随便塞给了一个亲戚，让他想办法把人送出去，收养的那家人一开始并不知道是兔嘴，看清后也不想要，正打算扔掉。 老周赶紧又把人捡了回来。这一捡，他跟女人也过不下去了，只好离了。 周安身体不好，喝牛奶又拉肚子，老周就把他妈留下来的一根项链卖了，牵了头母羊回来挤奶给她喝。 有时候碰到产妇在喂奶，他就厚着脸皮求人家施舍两口给周安，说让她尝尝妈妈的味道。 周安就这么被老周笨拙却精心地养大了。 老周卯了劲攒钱想给周安做手术，医生说周安可能得做三次才能好，老周咬咬牙说，那就做。 周安一个姑娘家，做好看了将来的日子才会过得顺遂。 他经常带着周安去干活儿，小的时候就绑在背上，大点儿了就放她玩儿，干活的地方很脏，她经常滚得跟个煤球似的。 老周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家里还是得有个女人才好。于是，周安三岁的时候，他找了一个乡下女人过到了一起。 一开始女人对周安倒也挺好，把她打理得干干净净，但那天，老周提前回家，在院门口就听见女人的叫骂声，她炒了韭菜鸡蛋，可周安一向不吃韭菜，女人就抓起韭菜往周安嘴里塞，不吃我就喂你吃！ 老周闯了进去，女人的神色慌乱了一下，立马又镇定地说，小孩子不能挑食的。乡下挨饿的人这么多，不能不惜福。 老周又不瞎，韭菜是啥必须得吃的金贵物不成，再说，好好劝不行，犯得着塞？他说你这么蛮干，我心里不舒坦。 女人很委屈，我劳心劳力的，却没得你一句好，我还没一个捡来的兔嘴娃儿重要？ 老周立刻就变了脸，当初他就说过，跟他过日子得对周安好，这才多久啊，就藏不住了，还戳着心窝子说她是兔嘴，那是周安愿意的吗？ 于是，跟女人散了伙，也歇了找个伴的想法。 他倒不怪她们，人都有自个儿的过法，周安又不是她们生的，没资格要求她们对她好。 3 后来，周安运气好碰到爱心捐助，加上老周攒的钱，七岁的时候她已经做了两次手术，看着好多了。 但那一年，老周把周安送人了。 他其实也不愿意，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哪里舍得。可周安慢慢长大了，他一个单身汉养个姑娘家，流言就传了出去，说他没安好心，养大了想自己睡。 有人故意对周安说，你爸爸要跟你睡觉觉，在她面前做那种很下流的动作。 那天，老周想给周安换件外套时，她吓得哇哇直哭，老周就看明白了，那些流言对他来说没啥，可周安本来因为兔嘴的事儿就招人嫌弃，性格内向又敏感，听到了会有心理阴影。 而且跟着他上户口也难，再耽误上学就不好了。 老周仔细找了一对夫妻，虽然不是很富有，但人都很和气，见了周安就很喜欢，他们也答应，一定会带周安去做第三次手术，让她变得漂漂亮亮的。 七岁的周安虽然不爱说话，但不傻，去新家前一直像个跟屁虫似的追在老周身后。 老周怕她以为自己不要她了，不停地跟她讲，他没有不喜欢她，是为了她以后好才送她走的，新家的父母很好。 周安才委委屈屈地走了。 一开始，老周还不放心，隔几天就找借口去看周安，养母给周安扎了漂亮的辫子，脸色也红润了，养父甚至厚道地把存折本拿给他看，说凑够了数就带周安去医院。 老周后来就去得少了，他觉得再掺和进去会影响他们一家人的关系，万一人心里有疙瘩对周安不好了咋办。 谁家收养个娃，都想着娃儿的心在自己这边。他懂的。 到周安十岁的时候，养父母果然给周安做了手术，只有一条浅浅的疤了，老周彻底放了心。 有人见老周没了周安，又给他介绍对象，有带娃的也有不带娃的，他选了那个带娃的。旁人不理解，老周笑笑说，带娃的好啊，我也有娃儿。 是的，他虽然把周安送走了，可打心眼觉得那还是他的闺女，找个也带娃的，两人才平衡。 4 新老婆是个寡妇，带着一个儿子，她知道周安的事儿，试探过老周，要不……把她接回来吧。 老周拒绝了，她在那边挺好的。 寡妇就安心了，老周跟她说过他惦记着周安，可既然不打算接她回来，那就是别人家的，亏不着自家儿子，有时候过节，她还会主动说几句要不要给周安送点东西过去这样的场面话，她得了名，又不亏啥，划算。 平时，老周不会去掺和周安的事儿，只有升学这事儿，他一直记在心里，升高中的时候，老周也顾不了啥，厚着脸皮去周安家问情况。 养父母觉得周安的成绩不算好，担心上了高中考不了大学，就想让她念职高或者考师范，老周觉得这事儿得问问周安自己的想法，就坚持让她自己选，他怕养父母那边觉得高中的压力大，就说钱的事儿他会帮。 周安就按自己心意念了高中，老周怕养父母在经济上委屈她，去看她的次数多了起来，寡妇知道后也没啥说，有时候还会弄点牛肉干啥的让他捎上给周安改改餐，她住校，伙食一般都不太好。 周安也大了，知道自己身份特殊，所以小心翼翼地没提过老周，怕养父母多想。 但那次她想参加一个乒乓球赛，要买一个专用球拍，一百多块钱，养父母不愿意出，觉得那些爱好费钱。 周安不想放弃，就找了老周，老周很痛快地给了，他笑得有些开心，说有啥难的，尽管跟我开口，就把我当成你……他把那个“爹”字硬生生吞了下去，但周安懂。 这事儿，寡妇也知道，心里微微有些异样，但也没多说啥，为了一百多块钱跟老周闹别扭，不值当，真掰扯开了，她儿子花的更多。 但周安高二那年，她养父意外去世了，养母又带着她改嫁了，高三那一年，周安过得很混乱，换了新学校要走读，又要磨合新的家庭，那边三番五次暗示她拿了毕业证就算了，女孩子念那么多书干啥。 她本来憋着一口气想考上大学给他们看看，结果，她考砸了。 5 养母是个温和的人，但她自己没啥本事，改嫁后就顺着新夫，那边供完周安高中后，就不愿意了，这也很正常，周安理解，可她不想认命，想来想去，她找了老周。 老周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他觉得女孩子多念书有好处，要是她自个儿不乐意也就算了，想念，那他就供。 复读高三不是笔小的开支，考虑到周安跟新家的人住得不好影响情绪，又不好把人领回家，就给周安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备考。 只是这样一来，钱就花得更多了。 寡妇不太高兴，那会她儿子想盘个五金店，差几万块钱，要是没周安这档子事儿，老周肯定给了，但那会他只出了一万。 周安去老周家的时候，寡妇脸上就带了气，周安感觉到了，不安地跟老周说是不是她给他添麻烦了，老周心里明白，说不关你的事儿。 可打那以后，周安再也没去过老周家。 老周跟寡妇吵，她说你这人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她户口本上的爹妈可是别人的名字，你现在这么扒心掏肺地对她好，可将来出息了要孝敬的人也不是你！ 老周吵不过她，忿忿地扭头走了。 周安不来他家之后，他也不好常去去找她，她现在更是个大姑娘了，怕又流出啥闲言碎语害人。 有时候，人想当个好人，反而处处受掣制。 好在周安是个争气的，复读一年后顺利考上了大学，新家那边却不办酒，说小孩子家家的办喜事怕压不住，老周觉得委屈了周安，可她养母也同意了，他也不想太坚持让周安难做。 后来，他订了个包厢，请了周安和她养母，就当是庆祝。 那天他本来包了一大红包塞给周安的，可回到家，那个红包又在自己的包里，原来周安知道他跟寡妇因为自己的事吵过很多回了，她想念书，所以厚着脸皮接受了老周的帮助，可现在她都考上了，学费可以申请贷款，不想再让老周为难了。 老周悄悄地抹了一把脸，真是好姑娘啊。 6 大学时，周安忙着赚钱，加上那个新家她呆得也不自在，过年都没咋回去，暑假清闲了就把养母接过去玩几天，养母回去的时候，每次都会带东西给老周。 老周很高兴，不仅仅是因为周安心里记着他，而是她看起来过得很好。 又过了几年，周安毕业了，留在外地，听说工作不错，老周觉得可以放心了，自从他把她捡回来，他就一直觉得，她的命，他有责任看顾着。 但那天养母突然来找老周，犹豫着说周安可能有事，问他能不能去看看她，她新夫这边的儿媳妇生孩子，她得照顾坐月子，腾不出手来。 老周立刻就去找周安了。 她果然有事，人瘦了不少，走路都恍恍惚惚的，老周忧心地问咋了，你妈让我来看看你。 周安忍着不肯说，老周也是个倔性子，他就去打听，才知道原来她谈了个男朋友，两人的感情算好，过节的时候男方妈妈来玩，就见了一面。 结果她很不满意，因为她看出了周安曾经有兔嘴，担心以后也生个兔嘴，勒令他儿子马上分手，还骂周安是个骗子，有病的也来祸害她的宝贝儿子！ 老周气晕了，拖着周安去了男方家里，吵着要他妈妈道歉。 老周眼睛瞪得鼓鼓地说，你儿子是宝贝，我闺女就不宝贝了？谈个恋爱分就分呗，你仗着年纪大骂我闺女有病算咋回事？ 他把周安推到前面，抖着手直叫唤，你们看看，这姑娘走出去多少人说好看的，你凭啥说她有病？ 他是真的生气，周安因为兔嘴被扔，幼年他没钱的给她手术的时候，她遭过多少难，宁可跟他在工地上滚泥巴也不愿意跟小伙伴们去玩儿，他最忌讳的就是别人骂她有病，你上下嘴皮子一碰说得轻巧，可别人却用了半生的力气在平复伤痛。 老周骂到后面声音都哑了，眼睛也红了，他撕着喉咙说，道歉！ 7 男方妈妈不肯，老周就把人打了，她才肿着脸跟周安说了对不起，老周才松手。 可转头人家就报警把老周抓了，他被关了十天，老周说十天算啥，能让她跟你道歉，不亏！ 周安眼睛红红的，这世上，她跟老周既没有血缘关系，户口本上也没有关系，说起来，就是两个陌生人，可他捡了自己，给了自己生命，无论是生理的，还是心理的。 现在，又火急燎急地替自己出头，哪怕是亲生父亲，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于是，她轻轻了喊了他一声，爸。 老周怔了怔，鼻头一酸，他扭过头平复了一下情绪说，别这么叫，我都把你送给别人当闺女了。 周安说，以前我也这么叫你的。 老周想起来了，以前周安嘴巴漏风，不爱说话，其实很少听见她叫自己爸爸。 周安说，我在心里叫的。 老周一乐，笑了。 周安说，我会攒钱，到时候给您养老。 老周摆摆手说不用，他捡周安也好，替她打算出头也罢，从来都不曾想过邀功。 想了想他说，我有儿子的。 周安撇了撇嘴，不满地说，可靠么？ 寡妇心里一直打着小盘算，老周能赚钱时，两人还算和气，真到了老周老的一天，谁也说不准。 果然，后来寡妇病逝了，养子媳妇不待见老周，嫌他老了不干事儿。 周安就去接老周，老周想拒绝，她说我结婚了，他同意的。 她知道老周还是怕人说闲话，可她都成家了，他也这么大年纪了，还怕啥呢？ 这人啊，指不定啥时候说走就走了，她想趁着他还活着，好好地孝敬他。 周安用力朝老周笑了笑，说，爸，跟我走吧。 老周想起来了，当初他捡到她时，一开始并没有太强烈的想法，而且他看见那兔嘴也觉得不好看，可是小小的婴儿突然用力咧了咧嘴，然后喉咙里咯咯地笑了，他突然就觉得很神奇，多不容易的小生命啊，她竟然冲自己笑。 从那一瞬间起，他就想她这辈子都好好的。 现在，她的笑多好看啊，真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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