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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李梦园丨小说/舅舅

 谭文峰sdqtneyj 2021-03-15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李梦园:1993年生,浙江绍兴人,在读研究生。热爱文学,喜欢码字自娱。从前偏好散文抒情,现在热衷小说天马行空。在各级报刊杂志发表文章百余篇。

舅 舅
李梦园

妈妈打电话给丁晓晓让她回家一趟。丁晓晓预感不是什么好事情,于是细问,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说:“回来再说。”晓晓没有想到回到家,却第一次看到这么虚弱的母亲。她脸色蜡黄,嘴角的口疮刚刚结痂,颜色有点可怖,原本干练的短发凌乱不堪。一旁的父亲没由来地在抽烟。晓晓从来没有看见过爸爸抽得这么凶,满地的烟头,还有一屋子散不去的白烟。爸爸的脸几不可见,埋没在缭绕的烟雾中。

“怎么回事?”丁晓晓皱了皱眉毛。

父亲吸了口烟,撒气似地冷笑了一声:“怎么回事儿?!问问你妈教出来的好弟弟!”又大概觉得这句话还不够狠,眉眼间露出一丝恨意,冲着母亲嚷嚷道:“我真是搞不明白你们吕家怎么就会教出来这么个败类?!嘿,我说你妈是挺牛的啊,幺子这么能耐出息……”

“爸!”晓晓一听是因为舅舅,脸色不禁也沉了下来。但扭头看见妈妈眼眶泛出红色,还是高声打断父亲的冷嘲热讽,“行了,舅舅又怎么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为了舅舅吵架了。

丁晓晓有记忆的时候,舅舅上门问妈妈借钱,从不拐弯抹角:“你还有钱么?借我500。”那个时候,丁晓晓还小,妈妈管得严,总要她学习,并不让她下楼来。然而丁晓晓喜欢开小差,就支着耳朵“听墙角”。丁晓晓倚着门框一边听一边想,是不是舅舅遇到什么难事了,自己现在已经懂事了,不要再在冬天缠着舅舅为她全城跑着买冰棍了。舅舅走后,爸爸嘲讽妈妈:“我们家挣钱还得养活两大家子!”丁晓晓只觉得气闷,爸爸为什么从不想想别人的难处呢?“爸爸真自私!”丁晓晓就是这么想的。

后来舅舅上门要钱的次数多了,晓晓也就明白了什么。这不是难事,是丑事。晓晓爸爸开始还曾对舅舅抱着希望,总是尽自己所能去规劝舅舅:“梁,你也不小了,怎么做事还是这么没分寸……”然而,这样的规劝到最后,舅舅还是能带着令他心满意足的金额离去。父亲说多了,也觉得烦了。终于在舅舅的又一次来访时皱着眉头,不愿下楼。只是凶巴巴地对妈妈说:“不许给钱!别惯着他,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在丁晓晓心目中,天底下最坚强的女人就是妈妈。妈妈对丁晓晓管得很严,丁晓晓有时候作为“起义军”反抗,都能遭到母亲“无情”的镇压。丁晓晓只记得,母亲在爷爷去世的时候红过一次眼睛。可近些年来,每回经历这样的事,都能叫她元气大伤。晓晓觉得妈妈大概是年纪大了,心理承受总归会差。但有的时候看着母亲愁云满布的面庞,丁晓晓又实在觉得难受,想和妈妈一起承担。

然而,妈妈总是揉着眉头,强打起精神:“没事儿,去复习吧,你还小,别管这些。”

大一的第二学期,丁晓晓第一次作为“大人”,介入了这起家庭纠纷。

妈妈平时很少给丁晓晓发短信,大概是用不惯手机的小键盘,又或是觉得电话更能说得明白。这次难得发来的短信并不长,晓晓却觉察得到妈妈难以言表的无奈和气闷:“晓晓,和你舅舅聊聊,让他回家吧。”

丁晓晓吓了一跳,没有想到事情闹到离家出走那么僵。她忙给舅舅打电话,但对方并不理会,她只得试着给舅舅发起了短信,还好,舅舅总算回了短信。和舅舅的谈话从晚上六点半一直延续到九点半,整整三个小时。谈话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突破,却让丁晓晓每每想起的时候,都觉得格外难受。最终舅舅说:“不用你管我,就当家里没我这个人吧!”

丁晓晓清楚地从短信的字里行间感受到:舅舅恨妈妈。这样的认知,让丁晓晓打了个寒噤。亲人,亲情,原来在有些人心中,什么都不是。

丁晓晓的外婆生了四个孩子,丁晓晓的妈妈是老大,底下有一对双胞胎的阿姨,然后才等来了舅舅这个幺子。生活最艰苦的时候,外婆送走过小姨,外公不忍心,又抱了回来。两夫妇省吃俭用,勒紧了裤腰带养活大了四个孩子。大约是太辛苦,外公早早的就在五十多岁的时候因为肺痨去世了。

那个时候,两个小妹刚刚读高中,小弟不过是个初中生。妈妈早早担起家庭的重担,放弃了大学深造的机会,参加工作,补贴家用。外婆好多次拉着丁晓晓说:“你妈妈要是读了大学,不知道境况会好多少,幸好现在也还不差,不然我怎么有脸去见你外公……”

年少时,舅舅得过恶病,右臂上长了个大疮,好容易保住了性命,又花了将近半年才康复,却因此错过了初中升高中的机会。妈妈倾尽所有,供着舅舅去乡下一个风评不错的高中上学,只是按着妈妈的话,或许就是因为这一次的判断出了岔子,舅舅的人生开始向着荒唐而又颓废的方向行进,最终会走到哪里,谁又知道呢?

丁晓晓犹疑了很久,最终没有给妈妈打电话,只是发短信文绉绉地说了一句话:“成事在天。”

丁晓晓知道舅舅“凄美”的爱情故事,还是从小姨“八卦”的嘴里探出来的。家里毕竟女人多,有的时候,听听外婆和底下三个女儿、一个儿媳的对话,再靠一点“聪明才智”,多多少少也能对上路。

舅舅高中毕业,认识了他认为是生命中最对的那个女孩——瑶瑶。外婆口中的瑶瑶心机很重。据说,瑶瑶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底下还有两个弟弟。瑶瑶家里应该并不富裕,辍学得早,和舅舅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条平行线,两个年轻人却在相识不过三个月的时间里就陷入了热恋。

外婆年轻的时候很是强势,任凭舅舅怎么求,甚至带着怀了两个月身孕的瑶瑶跪在她面前,也只有两个字:休想。母亲毕竟是外婆一手教出来的,很快就在外婆的授意下,在她的工作单位为舅舅物色了一个家庭人品都较为不错的女孩子。大约也是看上了城里的户口,女孩儿竟连舅舅的人品相貌都不相就住了进来,她就成了丁晓晓现在的舅妈。

丁晓晓觉得诧异的地方是,在这段过程中,舅舅却是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有了。很快,两家人订下了婚期。瑶瑶像是在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一样,连带着那个两个月的孩子,再也没有出现在吕家。事情好像就在此处告了一段落。但是丁晓晓一下子想起了那天晚上和舅舅在短信上的争执,这才恍惚明白了舅舅那句:“你妈妈总是自以为是,却不知道毁了我的人生!”

外婆终于因为舅舅的事情,一头猛地栽倒在田埂上。

那个时候,丁晓晓正在准备期末考试,并没有接到外婆病危的电话。等她考完最后一门给家里打电话时,妈妈用极度疲惫的语气说:“晓晓,你先回趟家,外婆病了。”

丁晓晓买了最早的车票,赶到医院的时候是晚上将近10点的光景。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很重,丁晓晓猛地吸了一口,呛出了眼泪。外婆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墙壁是白的,被子是白的,病服是白的,满是褶皱的脸是白的。外婆的眼睛紧闭着,丁晓晓伸手搭在她的手上,都感受不到一丝生气。丁晓晓有点疑惑,想趴下去听听外婆的呼吸。妈妈却拍拍丁晓晓,示意她出来:“今天晚了,明天再来陪外婆说说话。”晓晓想了一下,说:“好。”

妈妈开车送丁晓晓回家。车子还没发动,电话响了。妈妈看了一眼手机,脸色变了一下:“喂……你在哪里?你等下,我过来!”丁晓晓发现妈妈语气怪怪的,看了一眼还亮着的手机屏幕,也愣住了。是舅舅。

妈妈其实胆子不大,平时开车顶多是30码,常常被跟在后面的汽车鸣喇叭。这次大概是深夜,妈妈的车子开得有点快。不过5分钟,车子停在了江边的一条大道上。丁晓晓远远看见一辆摩托车上的斜斜躺着的身影。

妈妈停了车,情绪终于有点难以遏制。一个箭步冲到摩托车前,一把扯下了仰脸躺在车上养神的舅舅。

“吕梁,你有没有良心?妈都病成那样了,你去看看她有什么难的?!”

“你们还知道有我这个人么?”舅舅眯着眼睛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嗒嗒”打了几下打火机,点着了烟。

妈妈一把夺过烟盒看了看,狠狠摔在地上:“烟也是妈放在家里给客人抽的,吕梁啊吕梁,你还要不要脸了?!”

舅舅悠悠吐了口烟,说:“好了,这种话少说几句,浪费时间。我不是听你来骂我的,有钱没有,我要去J省。”

“你去J省?你去J省干什么?!怎么,在这儿丢的脸还不够,还要跑出去丢脸,吕梁,你想想你自己,你已经43了,你儿子都16岁了!你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想想你儿子的将来,你让他怎么办?”

“投胎投错了呗,就当没我这个爹……好了,你要是不给我钱,我问别人拿去。”

“好好好,你要钱,我给你,只有一个条件,你照顾妈一个礼拜,我给你2000。”

“2000包我的生活费么?不包我吃什么啊。”

“成,我再另外给你生活费,你现在快点收拾收拾去医院。”

“我今天有事儿,过几天再去,你先把钱给我。”舅舅丢下烟头,在地上碾了碾,闭上眼睛,顺势靠在车上想再养会儿神。

丁晓晓的脑子在那一霎那有原子弹爆炸的蘑菇云腾起。她三步并作两步拉开妈妈,一把揪住舅舅的领子:“我告诉你,我敬重你是长辈,再叫你一声'舅舅’。外婆都躺在医院那样了,你要么给我滚得远远的,要是再敢把外婆气病,我绝不客气你!”

舅舅一下子从车上蹿了下来,一米八的个子被丁晓晓揪着弯下腰。他一把打开丁晓晓的手,说:“你这是对长辈的态度么?我和你妈说话,轮得着你插嘴!”

丁晓晓脑子充血,怒极反笑:“哼,你还长辈,你算个屁,就你这样,还有脸做晓牧的爸爸,你说得对,他爹就是死了,死了也没你这么个混账爹!”

“你算什么东西!”舅舅大怒,扬起手就要掴下来。丁晓晓却仗着个子小,动作快地正面给了舅舅一个巴掌。这一下完全激怒了舅舅,一下子闷头打了丁晓晓两个耳光。妈妈这才恍悟过来,像是疯了一样护着丁晓晓:“吕梁你是不是疯了,连自己的外甥女也打!你疯了是不是!你给我滚开,不要打我女儿,不要打她!”丁晓晓完完整整听到这段话,强憋着的眼泪终于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样奔涌而出。妈妈瘦弱的身躯和舅舅纠缠在一起。混乱之间,舅舅的拳头几次挥向妈妈的脸,又落在她身上。

妈妈终于挣脱了舅舅的钳制,赶紧拉着丁晓晓跑回了车上。丁晓晓攥紧了拳头,抽噎着说:“我要……告诉我爸爸……打死他,狗东西,打死他!”

“好了,你一个晚辈怎么能打长辈呢!回去不许告诉你爸,不然你爸又要骂我了。快把眼泪擦了。”妈妈肿着眼睛,递上纸巾。

丁晓晓却不接。总是这样,放纵一个人,难道就一定能换到那个人的以德报德了么?眼泪刷下来,半边脸热辣辣的,又是冬天的寒夜,半开的车窗,风刀子一把把穿过缝隙,划过全湿的面颊。一抬手,丁晓晓才发现刚刚争执中,舅舅的长指甲在自己的右手上划了个口子。红色的鲜血有点狰狞,丁晓晓也不管疼,抹了一把。只是想,留个疤,要记得今天。

丁晓晓想,用“瘾君子”来形容舅舅还真是贴切。他的品性时好时坏,如同是至深的毒瘾一般,偶有发作就闹得整个家都不安宁。但是潜伏那段时期,是丁晓晓极愿意亲近的舅舅。

晓晓记得即使是吕晓牧出生了,舅舅抱得最多的还是自己,即使丁晓晓那个时候已经7岁了。早些年,晓晓过生日,舅舅喜欢买些花哨的东西送给她,老是被小姨嘲笑没品味。有一次,丁晓晓趴在外婆家写作业,舅舅不时凑过来看看,飙上几句英语。又不无得意地说,自己当年也是班级前三。是啊,大姐当年万众挑一考上了大学,两个双生姐姐又是市级三好生的获得者。丁晓晓有的时候会感慨吕家的优良学习血统,可是舅舅偏偏就是能够“剑走偏锋”。

经过那个晚上的事之后,丁晓晓很久没有和妈妈提起过舅舅。在外婆家,这也似乎成了一个禁忌的话题。等再过了一个暑假,丁晓晓回家的时候,舅舅的潜伏期来了。没有了钱,舅舅终于在J省待不下去,回到了家中。

爸爸告诉丁晓晓,妈妈又到处跑着给舅舅找了份工作,为此几天都没睡好。晓晓嗤笑了一声:“又来咱家耗脸皮了?”

爸爸也不看丁晓晓,低头绞着拖把:“你妈不是没责任,你舅从小到大有哪一点是要他自己操心的?”

外公早逝,没有严父的管束,慈母倒是不少,三个姐姐就像是三个妈,丁晓晓的妈妈尤甚。从读书到起居,从工作到娶妻生子,妈妈都管得一丝不漏。其实,外婆管教孩子的方式一直为丁晓晓称道。二姨有次说起小时候她和小姨脚底生风似地跑去田坂上,和外婆外公告状说,大姐不留神勒死了家里的老母鸡。结果反倒是换来外婆一顿呵斥:“小小年纪不学好,还知道告状,哪学的这些不要好的东西!”回家,老母鸡死了就炖了。对妈妈竟是一句责备也没有。

可大概外公的去世给外婆的打击有点大,从这以后弟妹的教育全部落在了妈妈身上。丁晓晓想,舅舅成了吕家唯一的命根子,妈妈大概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吧。小时候舅舅调皮,有一次拿石头砸烂了邻居家的屋顶,妈妈带着双生阿姨和人家赔礼道歉,却怎么也不肯让小弟受一句重话。

整个吕家的重担压在妈妈一个人身上, 妈妈或许是吃不消却还是硬挺了过来,但是舅舅却从来不知道这些。家里从来没有给过舅舅一次压力,也许瑶瑶是第一次,但丁晓晓从后来发生的一切想来,瑶瑶对舅舅而言更像是一件得不到的玩具,如果大人们说不能要,那么他不拿,退而求其次也不是不可以。他从来没有尝试过承受自己犯下的错误。

有一天晚上,在外婆家。小姨不知怎么像是想起什么,笑了一下说:“大姐,你上回用一盆水把瑶瑶泼走,用的是老二的洗脚水吧?”

妈妈吓了一跳,瞪了小姨一眼,往舅妈那儿瞟了瞟。舅妈大概还不知道瑶瑶是“何方神圣”吧。丁晓晓看过去,舅妈不知为什么在走神。矮小的个子显得走样的身材更加虚胖,头发染成了黄色,却因为很少打理干枯得如同杂草,眼睛下深深的黑眼圈是因为她最近都在上夜班吧,一个明明是已婚妇女却过着离异生活的女人。丁晓晓模糊想起舅舅舅妈结婚的时候,两个人给晓晓斟饮料,脸上都是喜气的笑容,红色的大花一朵压在舅妈鸦色的鬓角,一朵别在舅舅灰色的西服外套上。

丁晓晓侧耳听见二姨在和小姨咬耳朵:“吕梁最近几乎天天半夜回来,堵着不让燕珍进门,硬要她和他离婚……”

小姨皱了皱眉头:“反了天了,妈就在二楼,他还这么闹腾,是要这附近的人都知道才高兴是不是?”

二姨咬牙切齿地说:“燕珍告诉我,那兔崽子还和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是这辈子就是因为太孝顺,才苦了两个人,还说配不上燕珍这么好的人,让她再去嫁个好人家……”二姨又和小姨叽里咕噜说了几句,看见外婆眯了眯眼睛,大有睡着的意思,连连扶着上了二楼。

舅妈眼眶里有了些血丝,乍一听见动静,像是忽然回过神,连忙拿手背抹了抹眼睛,低声和妈妈说了一句:“我……我去收拾碗筷。”

妈妈有点怜悯地看着她,点点头。

妈妈终究还是那个传统的女子。她多次劝着丁晓晓:“他是长辈,他现在好了,你去认个错。”

丁晓晓执拗和暴躁的脾气都是遗传了爸爸:“我说过,我没有舅舅。”

二姨在一边“添油加醋”:“就是,他算什么东西,不认错!”

小姨瞪了二姨一眼:“别听你二姨的,晓晓,你乖,他难得回家了,你给他多一点留下的念想。”

丁晓晓看着一旁脸色沉郁的晓牧。她的二弟比她小了4岁,心智却是比她老了40都不止。丁晓晓和吕晓牧的交流从来都是不流畅的,常常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丁晓晓也搞不明白吕晓牧心里哪来那么多阴暗的东西。

有一次,晓晓和晓牧去散步,看见城里一个老板请了省城有名的健身操教练,给X城市民免费教健身操。晓晓站着看了会儿,觉得有趣,虽然那些动作看起来很老套,却也代表着这个时代不乏心怀感恩的人。回头却看见晓牧依旧沉着一张木呆呆的脸,忍不住问他:“晓牧,你说那个老板是不是挺有心的。”

“呵呵,钱多得烧,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丁晓晓看着这个平时不肯花一点时间在其他地方,只是低头死读书的弟弟,心里“咯噔”一下:“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你看,这些人是跳得开心,做善事的人也舒心,不正是相得益彰么?”

吕晓牧没有再说话,丁晓晓满意地看了一眼晓牧,以为弟弟正确地接受到了自己的“正能量”,  还没走几步却听见他跟在后头,犟头犟脑地咕哝了一句:“还不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这样的家庭……丁晓晓的心被刺了一下。

丁晓晓还是妥协了。妈妈递给晓晓的烟,晓晓放在舅舅的手里,叫了一声:“舅舅。”舅舅僵了一下,默许了。这样就算是好了吧,丁晓晓心里带着一丝侥幸,希望这个潜伏期长一点,再长一点。

显然,丁晓晓的心,佛祖没有听见。

这次又是怎么了。丁晓晓从来没有那么殚精竭力过。

妈妈失神地自言自语:“……我唯一后悔的就是送他去乡下那个高中读书,吕梁在那儿没人管着,又交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朋友,不知道学了多少不好的东西……看看那个学校现在沦落成什么三流的高中了?!……我也是为他好,我花了多少钱才把他折腾进去的,那个时候,就算不是X城数一数二的学校,也不算差了啊!……好的不学,尽学些不入流的东西!……”丁晓晓看妈妈抹眼泪的样子实在像极了祥林嫂,闷声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爸爸带着丁晓晓走到二楼,站在书房门口的时候,爸爸大概也懒得语重心长说什么,干脆和晓晓交代了原委:“你舅舅趁你妈妈在外婆家,偷拿了你妈的钥匙,来我们家翻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你书房里,那个孟阿姨送的水晶也给拿走了,晓晓,没事,下次爸爸再给你买更好的……”

丁晓晓脑子里又像是给炮轰了一记。“偷”?“舅舅”?要她怎么把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

“……你外婆还不知道,你明天去看她的时候,别漏嘴。”爸爸又交代了一句。

“知道了……”

外婆家还是原来的样子。

丁晓晓走进门的时候,二姨从腾腾热气中冒出了脑袋:“哟,晓晓回来了?哎,妈,晓晓回来了。”

外婆迎了出来,晓晓赶紧笑:“外婆!”

外婆的假牙大概是泡在盐水里,露出暗红色的牙龈:“晓晓来得正好,你二姨做你爱吃的饺子呢!”

全部都是女人。外婆,妈妈,双生阿姨,舅妈,还有丁晓晓。

大家欢欢喜喜地围着圆桌吃了顿热腾腾的饺子,然后晓晓给外婆捧了一杯红枣枸杞茶,妈妈托起外婆的手,“嗑嗒”着给她剪指甲。小姨给外婆换了一双袜子,假装嫌弃着,逗外婆开心说:“妈,你也没裹脚啊,怎么那么臭!”二姨顶了回去:“你不是也一样么?”舅妈站在一旁,想都没想就把洗了碗湿漉漉的手擦在衣服上。这么多年,她也只能是像是一个外人,旁观着。

只是,谈着谈着,话题又回到了舅舅。丁晓晓闷头听着,这次却深深感受到了无力。丁晓晓一开始以为舅舅偷拿了那么多的钱,是为着他所谓的“理想”。

其实舅舅也就是个把这世界想太好,太简单。晓晓知道舅舅一直想要有自己的事业,从机械厂里辞职出来创业,没什么耐心又跑去学了门修车的手艺回来,嫌弃修车的活儿又苦又累,挣钱也不容易,又东凑西凑借钱学车想开出租,这次吕家人没有一个人同意。“……你们凭什么阻断我发财的路子,啊,凭什么,你们知道开出租一天能挣多少么?!不要说我什么都不懂,我都了解过了!……为什么出尔反尔,不借我钱,我都和人说好了!……你们这样,让我在朋友面前很没面子!!!……”丁晓晓记得舅舅吐沫横飞的样子,胃翻腾了一下。

小姨用极为轻蔑的语气说:“……那种女人无非也就是想图点房子!想得倒好……”舅舅和一个陌生女人“私奔”了。为着他所谓的爱情,为着一个他前45年的生命中都没有出现过的女人,为着都不是他血骨的一双那个女人的儿女。

“瑶瑶结婚那天来找过我,给我看了一张堕胎证明,送了我一句话'嫁给吕梁,你就等着下半辈子吃苦吧’。”这是时经1年半,丁晓晓再次听到“瑶瑶”这个名字,却是从舅妈口中。原来,原来,这么多的因果,都是自己不识深浅,终要经历的苦。舅妈苦苦地笑。

十一

回去的路上,一路无话。

丁晓晓有点担心妈妈这种劳碌的性格,狠了狠心说:“妈妈,你不要为不值得的人伤心伤身……其实,那次你让我劝他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把你当是亲人了,你就不要……”

“妈妈不伤心,妈妈不管他了。短命鬼啊……”妈妈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你小姨那天从他衣服里翻出一张诊断书……肝硬化,呵呵,短命鬼,最好死在外面,别给我回来!”

丁晓晓心里针扎了一下,痛楚弥漫得很快。眼泪涌出来,黑夜在自己的眼中模糊,灯光晃出很大的轮廓。恍惚间,看见刺头的舅舅还是白净的模样,宝蓝色的工作服上印着机油油渍,袖子撸到手臂,敞开双手,咧嘴露出一个融化的笑容:“晓晓,舅舅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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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主编谭文峰 
小说编审:张 辉 微信号:zhanghui750525  
诗歌编审姚 哲 微信号:8913480
散文编审杨志强 微信号:yzq13734283479
图文编审姚普俊 微信号: yqwyzf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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