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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靳赋新丨散文/黄河岸边有我家(下)

 谭文峰sdqtneyj 2021-03-15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靳赋新:1967年生,山西省垣曲县英言乡东河村人,现居北京。爱好旅行,喜欢读书,现居北京,从事电影工作。

黄河岸边有我家(下)

靳赋新

六、走在,狼道上

  已不知你让我失去什么

  我求你全给回我

  你走了

  手中仿佛还勒着我身上的绳索

  你此去,是携我同行

  怎么又留下这多寂寞

  孩提时,常在海滩狂奔

  追奔美丽的海市,艰困又狂乐

  它象幻想,恍惚总在跟前

  偏偏又是不可捉摸

  一天一天,偏偏照样追寻

  对我无法抗拒的诱惑

  连同失去的欢乐和我的饥饿

  消耗了热情全给了你

  写一行诗,一个音将,似缠着摆脱不开的病魔

  不,不,那是分娩的痛苦

  降生的要儿,是你我爱情的结合

  飞至的音乐,诗韵的飞瀑,我的习性,任你抚拨

  少年漂泊,饿得精瘦,

  捏着血肥的虱子,

  我僧恶、诅咒自己的生活

  那时,除了生的辛酸

  不知道什么是欢乐!

  生的鞭子,追逼着我

  浪迹一个又一个码头

  我敬你,怎敢轻薄,

  只是爱得痛苦,又爱得祛儒

  能献出的我都献出了,

  只留下你俘虏我的绳索

  可是我没有后悔

  尽管留下的烦忧这多

  这时,我爱上你—新诗

  如同我见海市狂奔、高歌

  不是海市,是不幸中看见生活的光

  是光,却又象生活本身一样严酷

  全呈献给你吧

  我的痛苦。

  我如今

  是怕你留下我而寂寞

  是诚挚的苦楚、热情痛苦的烧灼

  这,这,我都不知道,若你问我!

 ——周良沛《给新诗》

     第一次读周良沛老人的诗,我还是一位初中生,不由地泪流满面。同我高中时,第一次读张承志的小说《北方的河》一样,我仿佛感觉到这就是在为我而写。我模糊了,诗中、小说中的主人公与我的界限。在我以后的人生旅途中,我不止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我:冷血动物。我深知自已性格的孤僻,甚至有时候冷漠的有点残酷。我也曾经试图几次想去改变自已,只是圪塔坡的山川风土,早已根植于我的骨髓和魂灵,我依旧还是我。

  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心不死,用这两句话去形容我,再贴切不过。对坚定要做的事,对应承担责任的事,我都会竭力去刻求臻善之美,不想有一丁点儿的瑕疵。这些年,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所谓的工作之中。记不住母亲的生日,更不要说给她买个生日蛋糕。从未到祖宗坟头,点过一柱香,烧过一张纸。一年回一次老家,每次回老家都行色匆匆。我给所有人的感觉,都是一个忙人,忙得不可开交,好像在做什么大事。

  难得有这样一个时节,让我有机会回到圪塔坡。春暖花开过后的山野,又着上了碧绿的浓装,小麦拨节而起,杨柳枝叶茂盛,野草争向吐绿。我一个人背着相机,没有和父母打招呼,悄然走出了家门。没有人知道,我要去干什么。此次回家,我想做一件事,一件特别容易做,却未能实现的梦,一个埋藏在心底深处,压抑了我多年的心愿。我想沿着我小时候,放羊、挖药、捉蝎子走过的山道,随意地走走,想看看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从圪塔坡上下来,向东南方向走,有一条不深不浅的河沟,当地人叫南沟。从南沟往对面坡上走,是南凹、后凹和小南坡。从圪塔坡走到小南坡头,大约有两、三公里左右。村里的老人们说,三、四十年代我们村,这里是一条狼道。白天可以看到结队的狼群,从村中逍遥而过,见羊吃羊,见牛吃牛,见人吃人。到了晚上,村中的后山坡上,都处是绿光闪烁,狼互相撕咬,嚎声震天。

     当时村人怕狼怕得要命,一喊有狼,所有的女人和孩子,全都软瘫了,闭门不敢出。村中的男人,一个人根本就不敢出来,只有结成四、五个人的一伙,才敢与狼打斗。我十四岁的姑姑,一个人去地里掰玉米,我奶奶在家等不见她回来,便与村人一起去找她,看见一只恶狼,已将她撕咬得血肉模糊,没等抬到家,我姑姑就死了。

     我父亲小时候,与我二伯父家的堂姐,一起在我家院子里,围着铁锅铲锅皮吃。一只恶狼悄悄地溜进我家,张口就扑向了我堂姐,咬住了堂姐的咽喉,拖着就往外走。当时父亲只有两三岁,完全吓傻了,等家里人赶出来,狼还拖着堂姐死死不放,全家人拼命地与狼打斗,才从狼口中夺出堂姐,只是她已经没气了。

     到了我小时候,已进入七十年代,虽说圪塔坡的狼,已经少了很多,但我还是能经常看到,有狼在村中大摇大摆的走过。经常看到这家的牛犊,不是被狼撵走了,就是谁家的老母猪,和狼打斗了一夜,被狼咬掉了尾巴,咬掉了耳朵,全身四处是伤。有一次我与二姐去放猪,打开猪圈门,眼前的一幕让我惊呆了,我家那头四、五十斤的小猪,被恶狼撕成了七、八块,二姐当场就吓哭了。

     我8岁那年夏天,有一天天刚亮,我到距村三里多外的斜落捡麦。到了地里,看见村里的花狗,正和一只“黄狗”打架,当时我急着拾麦,没太在意。结果被沟对面扶家河,早上去挑水的扶忠仁看见。他大喊说:“后斜落坡上,那是谁家的小孩,下面地里有一只狼,在和狗打架。”这一下激起了我心中的怒火,捎了一块大石头,直向狼奔去。花狗看见我过来了,狗仗人势,变得更加凶猛。我用石头扔砸,对面的人又不停叫喊,结果把狼给吓跑了。

     圪塔坡多少年来,留下了太多关于的“人狼打斗”旧闻。圪塔坡比我大三、四十岁的男人中,有几个人脸上都有疤痕,那是与狼打斗留下的。其中有个南姓的人,讲当年他那段旧事,讲得最细致、最精彩。他说那天他在后山,从早上太阳升起,一直打到日落黄昏,和狼打斗了十多个小时。当时他20多岁,正值青壮年,与那只青壮母狼,打了不下三十几个回合。

     他上山劈柴的刀,落到了母狼身边。他只要想靠近一步,母狼就会向他发起猛烈攻击。他担柴用的扁担,也被打断了几截,短的不能再用。他想逃走,不等转身,母狼就会恶扑过来,不给他一点有机可乘。后来村里的一位转业军人,带着三个猎户,手持着三支土枪,一齐朝天不停地放,才平息了这场战争。狼跑了,消失在茫茫的深山野林。

     我的孩提时代,是从撵狼中渡过的。狼夺走了我两位亲人,我对狼恨之入骨。只在听到那儿高喊有狼,我就会毫不犹豫地冲出去,无所畏惧地加入撵狼对伍。狼贪婪、凶狠、狡诈、暴虐,对付狼不仅需要勇敢,还需要智慧。一个人见到狼,不能跑,眼睛要死死盯着它,然后身体反复一蹲一立,狼便摸不着头脑,轻易不敢动你。据说,狼是铁头麻杆腿豆腐腰,打狼不能打头,要找狼的腰部打。

     狼的本质是什么? 是要吃人的。狼的世界,是恐怖和残忍的世界。我一直想成为一名打狼猎手,只是不等我成为猎手,狼就在强大的人类进化过程中,变得微不足道。我在动物园中经常见到的,多是一只只倦缩在笼子里,没有野性的狼。今天有很多企业,提倡狼性团队精神,我则严格坚守自已原则,这辈子永不做狼。我是做电影的,讫今为止,我都没有看过《狼图腾》。

     一路上想着狼,我不知不觉中,就到了小南坡坡顶。看到一片野葡萄蔓,又让我想起圪塔坡另一件旧事。相传圪塔坡南姓德字辈爷爷的爷爷,大约在5岁那年,被一只野花豹子吊走了。全村人追赶了半天,也没有追赶上,心想这么个小东西,早被那只花豹吃了。结果到了晚上,那个小孩子,却自个儿跑了回来。村里人问怎么回事?那小孩就说,那只豹子背着他,被村里人一追,一口气窜出五、六里,到了小南坡顶,跑得满身流汗,便把他放到身边,卧到一个野葡萄架下歇息。

     这个时候,他也渐渐清醒过来。当时天特别热,野葡萄架下蚊子乱飞。他的手不小心,碰了一下豹子的腿,结果豹子以为他给它挠痒痒,反而将两腿张开。他便真的开始挠,越挠豹子越自在,眼睛也闭上了,两腿张得更开,露出了一颗大豹子蛋。他趁豹子舒服之际,从旁边悄悄捡了两块石头,一块放到豹子蛋下面,用另一块从上边往下,狠狠的猛一砸,把个豹子惊得一跃而起,一下子跑得不见了踪影。他就跑回来了。

     这是我小时候,听到过圪塔坡,最具智慧、最具勇敢的一个故事。每每想起,能让我笑半天。

七、羊,吃回头草

     走到小南坡顶,再往前走上几步,圪塔坡从视线中消失,眼前便是人迹罕见的群山壑岭。前边文中我提到的圆圪塔山,尖圪塔山,红岭山,这个时候,才能完全进入我的视线中。这里除了能听到鸟叫声外,是一片无人居住的静寂世界。

     平时很少走路,一下子爬了三、四里坡,我有点气出不上来,稍稍站立了一会儿。一股清风扑面而来,倍觉得神清气爽。小南坡头,有三块长条形熟地,在我的印记中,一直种植着棉花。如今地里长满了野草和枣剌,还有晚开的无数朵牛蔓毒黄花,在轻风中不停地摇曳,荒芜的土地上,蕴育出大自然的勃勃生机。

     我的脚下,是我羊群一路狂奔的起跑点。那时我七、八岁,最怕去放羊。母亲便在家里,不停地谩骂督促。原本上午九、十点钟出坡,我一般会拖到十一点钟,硬是磨蹭着不肯走。那个年代,社会上还没有小偷,圪塔坡的山羊圈,是挖出的两眼土窑洞,建在距村三里外的南凹,平素无人去的半山腰间。

     五、六十只羊,被关在一起,在拥挤不堪中,要度过漫长的一夜。憋了一夜的山羊,刚从圈里出来,还没有醒过神,一般都比较老实,队伍排列的挺整齐。可是,一但到了我脚下的站立点,我便完全失控,它们会像听到发令枪声的长跑运动员一样,沿着山梁一直狂奔下去。跑出一公里多后,我便大声吆喝“嗳——,回来”,它们才在头羊的带领下,回过脑袋慢慢地开始低着头吃草。

     放羊,其实是一件不费力所的活。要害点,是管住头羊。每一群羊,都会有一只头羊。到那儿吃草,到那儿喝水,什么时候喝水,一般都有头羊领着。头羊,与我们现在公司的总经理着不多。不同的是,头羊不靠委任或指定,它是自然而然产生出的领袖,由雄性公羊担任,脖子上挂着铃铛,不存在换届一说。奇异的是,所有的羊都听它的。

     我一般靠头羊,来管理羊群。将羊群往坡上一打,有时候,翻石头去捉蝎子。有时候,背躺草地脸朝天,看蓝天白云,看过往飞鸟。还有时候,会钻地深草丛中,寻找野果子吃。当然偶尔,也会去看看羊群。不是所有的羊,都会听话。总会有那么几只,不好好吃草,心里总惦记着,村民在山中开垦的,几块屁股大的庄稼地。只要一只羊一去,一群羊便会哗的一下,全蜂涌而入,倾刻间,庄稼会被啃个净光。

     我对这种偷奸耍滑之羊,决不会心慈手软,曾打断过两只羊的腿,也打断过好几根鞭杆。只是这些家伙,江山移易,本性难改,腿都断了,贼心一般很难死掉。我与其它羊,一般都很亲近,抚摸它们,他们都不会怕。我也经常攀上树,折些树技下来,让它们吃绿色树叶。但这种羊,一般会躲着我,不愿与我靠近,眼神四处游离,体态一般较瘦,不过在逢年过节时,常会躲过被杀一劫。

     那个时候,没有手表、手机,我完全靠看太阳确定时间。太阳到了正南方,便是中午,是羊喝水的时间。根据我的计划安排,羊群一般会在这个时间,吃到尖圪塔深沟底,那儿有清泉溪流。它们喝完水后,还会躺在水边的草丛下,集体休息一个多小时,然后才会起来沿着尖圪塔坡吃上去。尖圪塔,山势陡峭,野草丰盛,山羊的身子轻灵,我常常会在此处,欣常到最壮观一幕。

     我到山上放羊,最怕的不是遇到狼,是一个人孤独。我最高兴的事,是遇到其它村放羊人。其它村牧羊人,一般都是年高的老大爷。我腿脚轻灵,常帮他们撵羊。他们会分给我干粮吃,还给我讲故事。南崖村的陆树发,乔沟坪村的任传寿,鳖盖村的刘天祥,这些早已离逝的老羊馆,都是我儿时最好的伙伴。陆树发老人慈善,给我讲过的故事最多。刘天祥老汉,还长着一幅鳖眼,是我们前后河的捉鳖高手。

     在山上,偶尔也会遇见一个采药者,或者拾柴人,那是一件很稀罕的事。这些人,我一般搭不上话,他们都很忙。不过有他们在,我会感觉到空寂山林间,有了一股安全感,有一种温暖感。更多的时候,我还是一个人。一到下午,我便眼睁睁地盯着夕阳,盼望着快点下落,快点下落,让我早一点回家。

八、山高,路长

     沿着山的脊梁,一边想着羊事,一边缓步往前走,我不觉中到了白沙沟。白沙沟,沙白如雪,松软如泥,细若面粉。其北坡,有一大沙石坎,深约半米。有一年,我在沙石坎下的草丛里,发现了一窝野鸡蛋,共有12颗。同行一位小伙伴,当时很兴奋,想马上捡出来。我说,千万别动。到了夜里,我俩悄悄摸到窝边上,猛一伸手,活捉了那只母野鸡,连鸡带蛋一窝端。

     第二天我们吃上了,喷香的野鸡肉,只是那野鸡蛋中,小鸡已孵化成型,被我们扔掉了。今天想起来,当时我们是在作孽,眼中无视那弱小的,一个个生命。我那个同行发小,比我大五个月,从小爱尿床,爱唆大拇指,已于4年前,得癌症走了。他两个未成年的儿子,跟着他改了嫁的媳妇,去温州打工去了。原本我想到那个沙石坎前走走,只是一想到童年的伙伴,便停住了脚步。

     继续沿着山梁,一步一步往前走。蔚蓝色的天空中,有几朵自由移动,漂浮着的白云。这里的一切全变了,荆条长成了碗口粗的小树,酸枣树长得有两人多高。枝枝蔓蔓的野草藤,相互缠绕在一起,将整个山野围得密不透风。昔日我闭着眼睛,都能快步小跑的小道,已寻找不见踪痕。我曾经是这里的主人,还是多少有点害怕,用树枝做了个木棍,一边拄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一边给自已装点胆。

     前面是太阳山,当地人叫圆圪塔。我慢慢摸到一个山洼,一不小心滑了一跤,惊动了山中精灵,一群山鸡惊飞起来,噗愣,噗愣,向对面山上飞去。有几只野兔子,我从身边急速跑过。在这里,我曾指挥着一群童年小伙伴,围歼过一只狐狸。我在捉蝎子时,突然发现草丛中,卧着一只黄色野狼,便将大家悄悄地叫在一处,安排大一点的在前,小一点的靠后,每个人手持一根木棍,握有一块石头,设了三重包围圈,进行一步一步合围。

     大家扔一块,没反应,再扔一块,还没反应。到了跟前,我们才发现,是一只受了枪伤,跑到这儿才死去的黄狐狸。狐狸又肥又大,毛色细长,我们捡了个大漏眼,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之情。蝎子干脆也不捉了,回家路上,大家都抢着想背,最后只能轮流起来。我们像一群打了胜仗的小战士,浩浩荡荡地回了家。

     当天晚上我父亲,同我一个族兄,将狐狸吊在梁上,从嘴上开刀,小心奕奕地,将皮从头上往下翻剥。我们一群小伙伴,围在四周,指指点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皮翻到脚把处,便直接将骨头折断,留下四只脚。这样,一张完整的狐狸皮,除嘴角撕得稍大一点,其它没有丝毫损伤。

     第二天,参战的每个人,都分到一块大肉。我母亲又给圪塔坡,每家每户各送了一小块,让大家也偿个鲜。狐狸皮,自然归我家所有。父亲在皮内装满干谷草,吊到我家北屋房檐下,显得特别的招眼。后来听我母亲说,那条皮卖了9元钱,在当时,那可是我全家一年中,一笔不小的大收入。

     从圆圪塔下到谷底,是一条山间小河。我拨开藤蔓,去寻找那眼清泉,只因枯叶积得太厚,已看不见泉水喷涌样子。我只能看见,一条清澈小溪,从草甸下缓缓流出,汩汩滔滔,在布满苔藓的青石上,潺潺流淌。我的人生《流水集》,定位为“从心而出”,源自于此,即嘴上说的,手中做的,脸上露的,随同心中意愿,很自然呈现——

     此时的天气,还不是太很热。我轻轻地用手,掬了一把清水,放到嘴边,大大地喝了一口,还是那么甘甜,那么清凉。接着我又用溪水,洗了一把脸,一丝凉意倾刻间传遍了全身。小溪两边,开满了野花,几只长屁股蚂蜂,在上面飞来飞去,发出嗡嗡的声音。“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唐朝山水诗人王维的声音,同时也在我心中想起。

     这条小溪中,过去有很多螃蟹,现在还有吗?我怀着一种好奇,沿着小溪往下去,找有缝隙的水石。掀起几块,下面还真的有。我的到来,惊得几只小蟹,睁大眼睛,张开双钳,瞪着我,向四处逃窜。看到这些小生灵,灵巧可爱的样子,我忽然有了一丝伤感,它们才是这里的主人,而我只是一个匆匆过客。

     又抽完一支烟,攀爬尖圪塔开始。这里,是我梦中常游的地方。尖圪塔,山石险峻,怪石嶙峋,危峰兀立。

    有一次我在半山腰,撬石头捉蝎子,结果人先滑了下去,接踵而至的滚石,从天而降,在我耳边嗖的一下飞过。好悬呀,就差那么一点点,我的小命就终结了。生死一瞬间,我把这次幸运,当作我的一次重生。

     尖圪塔凹,有一片石头峦,属背阴地,蝎子多。我小时在当地捉蝎子,是出了名的人物,不管是年纪大的,还是年龄小的,没有一个敢与我比。我捉蝎子,捉上了瘾,放学路上,放羊路上,下地干活,看见石头,手就痒,想掀起来。人们很难想像到,每抓到一只蝎子,我那种兴奋劲儿,那种剌激劲儿,那种开心劲儿。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五十个——。

     在小杨树沟,一块山石头缝中,我曾揣掉过一个蝎子窝,一次捉到了上百只。今天想起来,是我那时善于观察,善于发现规律,凡是别人经常去的地方,或者常被人翻过的石头,我从不涉足。草丛深处,悬崖旁边,才是我选择的地方。到了后来,我几乎能推测出,那些地方蝎子最多,那些石头下容易钻蝎子。活蝎子5元一斤,干蝎子15元一斤,那可是我学费的主要来源。

     说起我第一次被蝎子蜇,简直是可笑之极。7岁的时候,我不知道被蝎子蜇的滋味,也不知道蝎子就怎么能蜇人?有一次在牛槽上,捉到一只大黑母蝎子,便用它的钩剌在手指上划,划着、划着,被蜇了进去。我的妈呀,蝎毒就像一条虫子,顺着我的血液,开始向我全身流爬。到了胳肢窝,那种疼劲,比针扎还要难受。

     8岁那年,我被蝎子蜇了,不下十多次,那纯粹是为了逞能,小伙伴之间比本事。捉蝎子不用夹子,靠手捏,看谁牛逼?蜇一次,不思悔改!再蜇一次,还不思悔改。蜇了后,只能叫爹(我的爹呀),因为蝎子没有爹,不能叫娘,叫娘越叫越疼。蜇了后,先用一根草,将胳腕捆住,不让毒液流动,把个手指,憋得又黑又紫。然后将蜇人蝎子砸死,涂到手指上,说能以毒攻毒。今天想起来,根本没有一点科学道理。

     蝎子尾巴最害人。我每一次被蜇后,都会疼得,躺在草坡上打滚。回到家里,还不敢对家中人说。我父亲,是个蛮不讲理的人,知道我被蜇后,不但不会安慰我,还会将我打一顿。好在后来,我已练出一幅好本事,蝎子再也蜇不到我了。不过有次放学,我的右手食指,被两块大石头挤爆,挤出两厘米长的长口子,鲜血直流。我大姐带我去村卫生所,又被那无知的土医生,剪掉了口子内活的肉,从此我落下指伸不直的残疾。

     还有一件孽债,在这里我不能不提。我捉蝎子,几乎每天都会碰到蛇。往往有蛇的地方,总会有那么一、两只蝎子。很多人都知道,狐狸、刺猬、蛇、黄鼠狼,号称民间四大仙家,是万万不能动的。而我是一见蛇,眼睛就红,必打无疑,那时不知道有多少条蛇,丧命于我的手中。我现在有手抖、腿颤、脚发麻的毛病,很多人说是喝酒造成的,其实我内心清楚,是我犯下了孽债。

     翻过尖圪塔,再往东下到沟底,便是南蒲河。这段路,我整整用了两个多小时。南蒲河,位于尖圪塔与红岭山之间,一条宽阔大峡谷的底端。当年,是我上红岭山挖防风的歇息地。在这里,我们吃完干粮,喝足水,才开始登山挖药。我在河边的草泥地里,发现了许多杂乱的野猪脚印。听父亲说,这几年圪塔坡人少了,野猪却多了起来,很猖獗,到处啃村民的庄稼。上边有禁令,还不能开枪乱打。

     一头野猪,要聚齐三杆猪枪,才敢去打。今天我一个人,手无寸铁,若真遇到野猪,那是死定了。我心里发毛,不敢在这里停留太久,便往红岭山行走。红岭山,是圪塔坡的最高峰,北坡长约2公里,爬上去需要2个小时。此时已是下午2点,我还没有吃饭,也不觉得饿。好在我是山里人,底子棒,一口气攀到的山顶。

     一个人立在山头,登高远望,小浪底水库,高峡出平湖,灵秀黛眉山,倒影在湖中——。我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一股清新的味道,沁入我的心腑,这是大自然山野泥土的气息,这是大地万物散发的生命芳香。“红岭山,我回来了,回来了”,我对着大山高喊。山谷传来回声:“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

     别梦依稀咒逝川,故地三十二年前;行走九州十万里,峰回路转红岭山。这是一个极少被人知晓的山庄,在黄土高坡的沟沟坎坎中,不知沉默了几万年。时世依旧风云变幻,它却寂静地守着岁月。那里是龙黄崖,那是是蜘蛛窝,那里是鳖盖——。人生寻梦,溪水奇峰,迎来红日东起;人生追梦,山路水程,才有繁花落尽。光阴如昨,浅笑长安。

     晚上回到家里,老父亲一见面,执问我去了哪里?母亲在旁边说,你去红岭山了吧?你这憨娃,你咋不知道害怕?那边的草,长得那么深,我和你爸,都多少年没去过了,你不要命了?老爸说,你去了,也不打个招呼,你妈在家,打了一天的手机,打不通,都急死了。老娘说,饿坏了吧,饿坏了吧,快去吃饭。

九、祖坟,三支烟

     圪塔坡前,是一片长2公里,宽1公里的大河滩。扶家河、南沟河、韩家河、小泥河,从东、从北、从西三个不同方向,四条深沟狭谷中流淌而来,到这里放缓脚步,聚首相汇,形成了一个四山环绕的2平方公里大水滩。太阳山屹立东南角落,月亮山自西转南向东环抱,与太阳山形成对立之势,交相辉映。皮条岭、红崖岭、西岭、南岭、圪塔岭,五个岭头,犹若五个龙首,在这里低头喝水。

     从空中往下看,圪塔坡形似琵琶,更像一只大母蝎子。大蝎似琶,日月同辉,四水交汇,五龙吸水,只见河来,不见河去,是圪塔坡的地脉之象。在小泥河与韩家河交汇处,有一块小小的平地,历经两条河万年,咆哮肆虐,冲涮侵蚀,则纹丝不动,静渡岁月。地中间,有一颗老柿树。每次回到圪塔坡,我都不由自主地,穿过大河滩,到这里走走。

     这里有我家的祖坟,从西岭山根自北向南,依次埋着我爷爷、我奶奶,我二伯父、二姆妈,还有我二堂哥。他们的坟头,早已被村民平掉,种上了绿色庄稼。他们安静地躺在地下,可聆听虫鸣鸟叫,可嗅闻草味稼香,还可静听两边哗哗的流水声。我每次都一个人来,到了之后,先依次叩上一遍头,然后坐下来,心特别的宁静,特别的温暖,总觉得有很多心里话,想对他们诉说。

     这一次来,还是我一个人,地里的玉米苗,已长成一尺多高。不点香,不烧纸,也没有贡品,我点燃了三支香烟,夹在三株玉米苗上,算是敬我爷爷、我伯父和我二堂兄。我自已也点了一支,想陪着他们一起抽。其实我知道,二伯父生前是不抽烟的。但此时,我只想表达我的心意,我想他不会怪我,男人吗,还是要有一点个性。祖辈们一定知道我的心思,一股清风从田间吹过,吹得玉米叶子沙沙作响,三支香烟同时冒出了灿烂的火星。

     我家祖坟的西北角,又新起了两丘新坟。听家里人说,是南姓家的两位婆婆。一位是埋了三次,最后夜里“偷偷”埋到这儿的,另一位则是青天白日,埋到这儿的。她们的“入侵”,是对我家族的“藐视”,引起了我族人的极大不满。这两位婆婆活着的时候,都是善良可亲之人。一位一生未曾生育,却活到子孙成群,五世同堂,这与她一生积善行德,有因果关联。另一位婆婆一生苦辛,他的唯一儿子,在乡医院当院长,是我们当地有名的好人。她们的到来,让我的祖辈们,有了可以说话的伴儿,我认为是一件好事。

     这两位婆婆在世时,对我都很恩善,有一个还爱和我开玩笑。想到这儿,我给她们俩个,也叩了三个香头。尊重,宽容,理解,感恩,随处做主,立处皆真,做自已喜欢做的事,随着我年龄增长,我越来越享受其中的奥妙。我不想成为某个人,只想做我自已,不想要求别人,每个人都有自已的一条路。

     之后,我又走到圪塔坡的后坡地,我祖爷爷靳万山的坟头,同样点了三支烟,因为这里,还埋他的两个弟弟靳万川、靳宝元。万山、万川两个名字,不知是我太祖爷爷靳伴禄起的名,还是他兄弟俩自个儿取得名,我无从考证。但从中我能感受到,这两代祖辈当年对未来,也寄托美好梦想。万山,万川,倘若真要实现,那地球不都成我家了吗?

     心若在,梦就在。有梦想,是一会事,实现梦想,是另一会事。我在坟头笑了。更让我笑着的,是我那位靳老三祖爷爷。他是万字辈,却自个取名靳宝元。虽说元字气势更大,包含宙宇万象,但也不能乱了辈份呀?这分明是羊群里出了个驴呀?不过我还能是理解,我这位“驴”祖宗,因为我排辈为“天”,为赋新词,不也给自已取了未入辈份的“靳赋新”吗?循大规,而不蹈小距,因地制宜,与时俱进,我驴祖爷与我有一拼。

     我来祖爷爷坟头,这哪里是“追远”?哪里是“哀思”呀?分明是和老祖宗们在“吵架”?不吵了,不然会影响,我那位非常能干的祖奶奶,她也在此地安息。一提到祖奶奶,我就想到“一辈好女人,三辈好儿女”。虽然在靳家新祖谱上,只留下了靳卫氏三个字,但她顾大局,一份家业不要,领着两个儿子,空手自主创家业的故事,却一代一代传承了下来。我对她怀有深深的敬意。

     从后坡地回来,路过北沟地,我又到我太祖爷爷坟头,叩了几个头。太祖爷爷的坟莹,只说在这块地里,我不知准确位置。听我父亲说,这里也有三丘坟,很多年前坟头,栽着几株高大茂密的古柏,遮天避日。靳家河的族人,每年到了清明节,还经常过来上坟。

     去世的祖辈中,我只对二伯父、二姆妈、二堂哥有记忆。二堂哥在县水泥厂当工人,只活了20多岁,是得癌症死的。他死的时候,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完全变了模样。他的遗体放在在棺木中,我趁旁边没人,用手轻轻摸了一下,他的额头,他的手,冰凉、冰凉的。当时我只有9岁,对他留存的印象,是他未成家时,站在我们家大门口,喊着要揍我。如今他的一双儿女,都已成家立业,在县城当教师。我想,他在另一个世界,一定能看到。

     二姆妈去逝前,从是蒲掌医院回到家,拄着一根拐杖,站在南屋门口,问我:“X,你说姆姆还能活吗?”。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她当时脸上的表情。面对着死亡的临近,她把生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小孩身上,可见她当时心中的无奈。二伯父在去世前几年,有一天悄悄把我叫到身边,偷偷地塞给过我二元钱,绿色的一张。平时与二伯父相处,没有感觉到什么,就在那一刹那,一股血浓于水的亲情,化作为我生命中的永恒。

     走完三处祖坟,我的心平静了,也踏实了。平时我爱读名人传记,喜欢夜籁深静中,听已故人名人,讲他们儿时的梦想,说他们生存的那个年代,以及他们所经历的人生动荡,以及当时的心境。这种时空无限穿越,这种与故人无言对话,让我对人生,对时下自已的生存环境,有了更深度的认知。而这一次,我不为了寄托哀思,而与我已故的亲人们,进行一种阴阳跨界交流,是对我的灵魂一次洗礼。

     祖辈们虽然去了,但他们并没有完全泯灭,我作为他们的后辈,是他们生命的延续,身上流淌他们的血液,继续传承着,他们生时的人生梦想。活人与死人之间,也就一口气的差异。人人都会老去,最终死亡。死亡不只是迎面而来,死亡会在毫无预感的情况下,从后面扑来,所以人生当中应当随时准备面对死亡。把今天当成最后一天,把此刻当做生命的最后一刻,以一种平常心去坦然应对。

     林则徐说:“子孙若如我,留钱做什么,贤而多财,则损其志;子孙不如我,留钱做什么,愚而多财,益增其过。”所以一人辈子,心中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事。人死后,一代人,会记着你,二代人,会记着你,三代人,可能还会记着你。再往后,你或许就变成了一缕清风,一个传说。我也特别反对,很多人生前不孝敬父母,死后哭哭涕涕,一点屁用也不顶。尽可能在父母有生之年,让他们每天开心。

     每个人生,都是一个孤本。说起来,我的人生也有点奇葩。我天生,就一幅当爷爷的料,没当过一天孙子。我爷爷去世的时候,父亲才一岁零一个月。我奶奶去世三年过后,才出生的我。我没有享受过,爷爷奶奶的疼爱,特别遗憾。但我出生时,我的族中大侄子,已有了孩子,很顺理成章地当了爷爷。前年去重庆出差,见到靳家一个大重孙子,长得像门扇一样高,见我一口一个老爷,一口一个老爷,让旁边的朋友,半天没明白我俩的血亲关系。

     父亲是一个苦命人,孤儿寡母,从小与我奶奶相依为命。大伯父、二伯父,都是我前边奶奶所生。一父两母亲兄弟,两父一母狗东西。父亲兄弟三个,是亲兄弟。只可惜,我最能干的大伯父也死的早,父亲没有印象。父亲是族中辈份最长的。族中有几位大哥,比我父亲年龄大。他们见了我父亲,都得叫他叔叔。遇到过年,这些老头到我父亲面前,都要跪着叩头。父亲不让他们叩,他们则说应该的、应该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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