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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薛文法丨小说/生日礼物

 谭文峰sdqtneyj 2021-03-15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薛文法:1972年生人,河东后稷人氏。自号汾滨儒生,运城作协会员。出身农耕之家,执教私立学校。生平酷爱文学,坚持不懈,乐耕不辍,采枣花之香蜜,书多彩之人生。


生日礼物

薛文法

年近九十的薛老汉竟然失踪了!

这可把他的四个儿子急疯了,要知道后天是他的八十八岁生日呀!

“早知道这样,就让他住在城里。”儿子们无不焦虑地说。

要说薛老汉的四个儿子,那可是池塘里的青蛙——个个呱呱叫。大儿子赵小刚,在市里是地税局局长;二儿子钱二宝,是县里的副县长;三儿子孙三蛋,是县纪检委的副书记;就连最小的四儿子李子明,也是乡里的副乡长。
        有的读者看到这里,心里不免会产生疑惑:怎么薛老汉的四个儿子都不姓薛,而是赵、钱、孙、李呢?其实,不光你们糊涂,他的四个儿子也犯糊涂。不知道为什么薛老汉给他们姓这样的姓,取这样的难听的名。特别是二儿子和三儿子,堂堂副县长和纪检委副书记,却叫“二宝”和“三蛋”,真是要多难听就多难听。他们年轻时曾向爹提出改名字的要求,可是薛老汉坚决不答应,还扬言说谁要是擅自把名字改了,就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两个儿子只好作罢。

薛老汉自一九二八年出生,十四五岁就参加了共产党的部队,八年抗战打小日本,三年内战打蒋帮,出征朝鲜抗美援朝。一生戎马,出生入死,浴血奋战,不知参加了多少战斗。最后浑身上下留下几十处疤痕和几片至今未能取出的弹片,获得了四五枚英雄勋章,享受政府补贴的抚恤金,回到了家乡,娶妻生子以度余生。

四个儿子为了弄清他们的姓氏问题,曾经访亲问友,多方打听,可是都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他们想,如果娘还在世,问问她估计就会明白。可是娘在最小的四儿子李子明出生后,就撒手西去了,留下了这个似乎永远不可能解开的谜。他们也听有人说,他们不是父母亲生的。据说薛老汉在战争期间的一次战斗中,下身不小心被弹片给刮伤了,就再也没有了生育的能力。他们四个都是从赵、钱、孙、李四个不同的家庭抱养的,因此是各姓各的姓。

为了证明这一点,有一次二儿子钱二宝在薛老汉正悠闲地抽着水烟时,结结巴巴地向他提出了心中的疑问。没想到还没等他把话说完,薛老汉早就一口啐在了他的脸上,说:“你狗日的胡说什么呢?你们要是不相信,要马上去大城市去做什么DDV实验!”薛老汉情急之中把DNA亲子鉴定说成了跳蚤药水。钱二宝自讨没趣,灰溜溜地走了。其他三个见此情况,再也无人敢说这事。这四个姓氏的谜,就更显得神秘莫测了。

现在,薛老汉的四个儿子一起围坐在老家客厅的茶几前,个个愁眉苦脸。烟灰缸里扔满了烟把儿,屋里烟雾缭绕,呛得他们的堂侄女薛小琴不住地咳嗽。

薛老汉这个倔驴不听儿子们让他进城的劝说,执意要住在乡下,说金窝银窝不如他的土窝。儿子们只好把乡下的老屋修理装潢了一番,弄得像模像样。可是薛老汉没有闺女,让他一个人住在老家,儿子们也不放心,所以就找了自小生长在农村的堂侄女小琴,四个人每月给她出点工资,让她照顾堂爷爷的饮食起居。

小琴此时低着头,眼角挂着两个泪珠子,双手不住地揉捏着衣服的前襟。好像堂爷爷的失踪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就如犯了滔天大罪,紧张得不知所措,只等堂哥们把她一顿收拾。

“小琴呀,”老大赵小刚和颜悦色地问到道,“你堂爷爷在临走前,有什么反常的举动没有?”

“没有呀,我晚上伺候堂爷爷吃了饭,看着他躺在了炕上,我把门关上就去睡了,谁知第二天一大早,我来到他的房间,就不见了他的人影。我查了查,少了一副铺盖和几个馒头,都怨我没有看好堂爷爷,呜呜呜……”胆小的小琴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好了好了,小琴不哭,我们不怪你,”老二钱二宝开腔了,“大哥,现在问小琴也是白搭,首要任务是赶紧在电视和广播上播放寻人启事,另外在派人在附近村子张贴广告,顺便寻访打听,咱爹那么大年纪,绝对走不远!”

“唉,你说在关键时候出了这档子事,我还准备这次爹生日要摆上几十桌,风风光光办一场,作为礼物献给老爷子哩!”老四李子明叹了口气说。

“是呀,我也是这么想的。”老大赵小刚又说道,“我原计划把市剧团调到咱村唱上几场戏,让那几个梅花奖好好唱上几回,也算是让老爷子和乡亲们热闹热闹吧!”

“咱爹是属牛的,我准备把上次喜胜公司张老板送我的那个大金牛送给咱爹呢!”

“你们三个可不敢这么声张,现在风头这么紧,小心犯错误!”老三孙三蛋在纪检委,考虑得比较周到。

“怕啥哩?”老四李子明说道,“咱爹一辈子受伤流血,就只有一个爱看戏的兴趣,可千万不能扫了他老人家的兴!”

老三孙三蛋皱皱眉说:“还是小心些为好。”

“好啦好啦,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人都不见了还过什么生日?”老二钱二宝做出了决定。“要赶快安排寻找咱爹,老三,你去电视台!老四,你去把本家叔伯兄弟都叫来,看兵分几路去找!”钱二宝拿出了他做事精明能干的劲头。

正当老三老四起身出门之时,忽然放羊的曹五老汉进了门。

弟兄四人急忙招呼:“曹五伯,进来坐!”

曹五摆了摆手,说:“不坐了,大侄子们,是为了找你爹正发愁呢?”

四人一听急忙围到曹五跟前,说:“是呀是呀,曹五伯,这可真真把人给急死了!你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呀?”

曹五接过老大递过来的过滤嘴香烟,又凑到老二点燃的打火机火苗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眼看着白色的烟灰往后蹿了一大截,他闭住嘴憋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把青色的烟柱从鼻孔里放出来……

四兄弟早在一旁等得上火了,都叫道:“哎呀,曹五伯,你快说呀!”

曹五故作低声,神秘地说:“我发现猫眼洞里有蹊跷!”

“猫眼洞?”四兄弟惊诧得同时叫了出声。


  曹五说的猫眼洞,是在村子后面的土山上。

 站在村子里向土山望去,只见半崖之上凿着三个洞,上面两个略呈圆形,下面一个正好处于上两个中间,扁圆宽大。三个洞整个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面带微笑的猫头,因此村里人都把它叫做猫眼洞。据说这三个洞是抗战期间,老百姓为了躲避日本鬼子的烧杀淫掠而开凿的。三洞之间互相联通,里面有土炕灶台等生活设施。

四兄弟对猫眼洞并不陌生,他们小时候,常在上面嬉戏攀爬。出了村子走一段路,顺着沟进去,不一会儿就到了洞下面,有一条羊肠小道直通猫眼洞,但是陡峭崎岖,荆棘丛生,得费一番力气才能到达。他们进了洞之后,在三个洞之间来回穿梭,追逐撵打。靠下面大洞的左侧墙壁上,还有一个洞口,据说从这里进去,可以直通到十几里外的邻村去了。老二钱二宝和老四李子明曾经想从这里进去探个究竟,但是当他们从洞口钻进去,顺着黑乎乎的道路往前摸索前行时,大概走了有四五百米远吧,忽然前面出现了塌方,路被落下的泥土堵死了,兄弟俩只好又沿原路返回。到了家里后,身上变成了土人,衣服还被荆棘挂得条条缕缕,被严厉的薛老汉狠狠臭骂了一顿。

这些都是三十年以前的事了。如今,四兄弟已经成家立业,整日为功名费尽心思,为钱财忙得焦头烂额,谁还有闲心思去到家乡的沟里洞里转转看看呢。可是现在经曹五伯一提猫眼洞,兄弟们的脑海里又浮现出童年那有趣的画面,勾起了一丝未被泯灭的童心。但是这刚初露锋芒的几颗小星,立刻被爹制造的乌云给遮住了……

“曹五伯,你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呀?你在猫眼洞哪里发现了问题?你说我爹是不是就在猫眼洞呢?”老大赵小刚迫不及待,问题连珠炮般脱口而出,射向曹五老汉。

曹五老汉说他平时就在猫眼洞下的沟里放羊,羊吃草时,他没事就躺在半坡草地上,眯着眼盯着猫眼洞看。这只猫头也似笑非笑,冷冰冰地看着他。今天上午,他看猫眼洞时,却发现猫眼的眼珠子来回转动,有了一丝活气。开始他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可是仔细一看,就看到了猫眼里有个小黑点在移动,再一细看,分明是个人!他心里直打鼓,谁没事钻到猫眼洞干什么去了?会不会是小孩呢,但一般小孩都是三五成群结伴去的,还没有那个胆子再大的孩子敢独自一人上去。他带着满腹的疑虑回到村里,正好听说薛老汉失踪了,他就想猫眼洞里的人到底是不是薛老汉呢?所以赶忙来到了他家报信。

“不管是不是,咱们先上去瞧瞧再说!”老二钱二宝又显示出了运筹帷幄的大将之风。四兄弟都说好,于是一行四人加上曹五老汉向村后的猫眼洞出发了。

四兄弟四人平时出门就有车坐,山珍海味放开吃喝,个个白白胖胖,大腹便便。刚来到沟口,已经都是气喘吁吁,虚汗直流,嘴里直吆喝着要歇歇。相反,接近七十的曹五伯却是神态自若,面不改色心不跳。

休息了一小会,他们继续向猫眼洞进发。一路上攀树枝,找脚窝,避荆棘,好不容易到达洞口,简直累得就要虚脱。互相瞅瞅,面色苍白,大张着嘴,冷汗直冒;往下望望,头晕目眩,心惊胆战,脚步直晃。又足足歇了半个小时,等到心平气定,才慢慢走进下面猫嘴大洞里。

进洞一看,果然见薛老汉盘膝打坐在土炕上,双目微合,仿佛一个入定的老和尚一般,又似一尊雕像。

“爹——”四人几乎同时呼唤起来。

薛老汉不理不睬,无动于衷,把四个儿子视为空气一样。

洞内历经沧桑,四壁黄黑交加,隐约可以看见墙上歪歪扭扭地写有“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字样。靠近土炕的灶台上,摆放着几样东西:一个发黄而又血迹斑斑的党员证上,放着一块擦得铮亮的金黄的铜板;一条缺了半截的磨得毛毛糙糙的皮带,原本银白的扣环已经发黑;一个漆皮斑驳陆离的绿色军用水壶,只是正中间有一个枪眼;一枚铜制的绿锈斑斑的抗战勋章,上面刻有“二等功”的字样。它们的旁边,还有一本纸质泛黄的笔记本。洞内的气氛死寂而沉闷,四兄弟都能感觉得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仿佛过了许久,薛老汉雪白头发的头颅微微一动,眼睛慢慢睁开,看了老大赵小刚一眼,又用枯枝般的手指指了指那个笔记本,发出了暗哑而又干脆的声音:“老大,念!”

赵小刚上前拿起笔记本翻开,是爹的笔迹,虽然粗拙却有力度,原先深蓝的墨迹现在已变成浅蓝,有些地方已经消蚀得快要看不清了。里面的错别字和繁体字屡见不鲜,为了方便阅读,我把它们一律换成正确的或是简体字。

“1942年,我在太行山黄花峪与日本鬼子的战斗中……”赵小刚开始了他的朗读,因为刚爬上来,声音颤抖而低沉,反而与此时的这种文字内容更加相配。

“我所在的连队打败了鬼子的五次规模较大的冲锋,整个连队只剩下了我们五个人,剩下的全部牺牲。周围全是战友和鬼子的尸体,我们不同程度地都受了伤。连长赵大刚腹部挨了一枪,肠子都快要流出来了;班长钱大宝断了一条腿,奄奄一息;战士孙二蛋脊背被炮弹片划了一下,鲜血浸透了整个后背;战士李明与鬼子拼刺刀时脖子被扎了一个洞,血流如注,眼看也不行了。五个人中,只有我腿上擦了点皮。因为我年龄最小,所以他们都叫我小薛子……”赵小刚读到这里,似乎明白了什么,看了三个弟弟一眼,他们同样也是眼露亮光。赵大刚急忙又读了下去……

“连长赵大刚说,小薛子,我们几个都不行了,你最年轻,所以只有你必须活下去。可是在我临死之前,你要帮我完成一个心愿:就是以后你要是娶了媳妇,要多生一个,姓用我的姓,算是给老赵家传了香火。连长一脸严肃,眼眶溢满泪水……”赵小刚读着读着,不觉眼圈也发红了。

“这时,班长钱大宝叫道,小薛,也算我一个!紧接着孙二蛋和李明也都提出了同样的要求。我望着他们被硝烟熏黑的脸膛和血迹斑斑的身体,重重地点了点头。五个人聚集在一起,五只或大或小的布满青筋和疤痕的手,紧紧地摞在了一堆。过了一会,连长又说,哎呀,假如我有了后代,该给他个什么物品留做纪念呢?他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掏出来党员证和一块铜板,说:小薛,这交给你,以后让我的后代代我把最后的党费交了吧!……”

赵小刚再也忍不住了,叫了声:“爹——”然后泣不成声。

薛老汉紧闭了双眼,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汩汩涌出……

老二钱二宝从大哥手里接过笔记本,继续朗读:“钱大宝从腰里解下皮带,说:小薛呀,我这皮带伴随我走了二万五千里长征,过草地时吃了半截,这剩下的就交给孩子琢磨吧!……”

钱二宝双手捂住了脸,肩膀不住地抽搐……

孙三蛋自动拿过笔记本,又开始读道:“孙二蛋想了想,掏出挎包里的军用水壶,说:这只水壶也跟了我十几年,虽然它被子弹打穿了一个洞,可是却救了我一命,送给后代,也是有纪念意义的……”老三泪流满面,把笔记本递给老四。

“李明已是虚弱得说不出话来,但他动作异常坚定沉稳,从内衣口袋摸出一枚英雄勋章,带着体温,闪着金光,说:小薛,告诉孩子,他爹是一位英雄!”李子明大叫一声:“爹呀!”洞口的曹五老汉默默地蹲下身子,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李明又念道,“只听见空中响起一阵尖利的呼啸声,连长大叫道:炸弹!把我扑倒在身下,轰隆一声,我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我醒来,我感到胸部憋闷,身上压着重重的东西,我拼命地爬出来,一看眼前的情景,终于明白了:他们四个人张开双臂,紧紧地趴在一起,像是母鸡保护着小鸡,原来在炸弹到来前,他们都扑在了我的身上,犹如一堵坚实的堡垒……”

四兄弟哭成了一片,纷纷跪倒在薛老汉面前……

薛老汉浑身战栗,颤抖着手指了指眼前摆着的四样东西,又指了指几个儿子的将军肚,他们满面羞惭,低下了头……

最后,薛老汉轻轻地说:“我过生日,不要你们送给我礼物,我反过来把这几样东西作为礼物送给你们。”

薛老汉生日的这天早上,四兄弟脸色凝重,老大赵小刚捧着党员证和铜板,老二钱二宝捧着半条皮带,老三孙三蛋捧着有枪眼的水壶,老四李子明捧着二等功勋章,在朝阳的照射下走出了家门……

薛老汉坐在屋门口的藤椅上,手拄拐杖,目送着四兄弟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四兄弟上了车,车子一路上飞速奔驰,驶进了市“军事革命博物馆”的大门……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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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主编谭文峰 
小说编审:张 辉 微信号:zhanghui750525  
诗歌编审姚 哲 微信号:89134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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