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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阿慧丨散文/十一个孩子,一个不能少

 谭文峰sdqtneyj 2021-03-15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阿慧:原名李智慧,女,回族,1965年出生于河南省沈丘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会员,周口市《大河文学》副主编。鲁迅文学院少数民族作家班学员。散文作品发表于《民族文学》、《美文》、《散文百家》、《莽原》、《回族文学》、《人民日报》等报刊。作品入选《中国散文年选》、《中国散文排行榜》等十多种选本。散文集《羊来羊去》被翻译成阿拉伯语。2014年曾只身自费赴新疆,采访河南籍拾棉工,徒步行走近2千公里。后在《中国文化报》、《人民日报》刊发拾棉题材散文,并创作长篇散文《棉花朵朵白》。荣获第四届冰心散文奖、首届回族文学奖、河南省第二届杜甫文学奖等全国和省市级奖三十多项。


十一个孩子,一个不能少


阿慧

城里出生的妈妈,在一个秋雨连绵的早晨,怀抱一个兰花小包裹,甩着两根粗长的大辫子,一个人偷跑到偏僻的乡下,同我年轻英俊的父亲成了亲。那是一九六三年,母亲刚满二十岁,父亲也才二十五岁,他们青春得如田地里刚拔节的绿玉米。

余下的十年里,父母接连生下我们姐弟四个,我是他们的大女儿,常带着弟弟妹妹们在村里村外疯跑。那时,师范毕业的妈妈,已下放到农村,爸爸的老家教书,开封师大毕业的父亲,则分配到了很远的中学任教。记得每到节假日,我们姐弟四人都会小羊羔似的散着欢,跑到村外的土路上迎接爸爸,然后拉着他的衣襟回家。妈妈总会站在家门口微笑着等候我们,她的身后是白纱似的炊烟,还有彩绸般的晚霞,年轻妈妈倚门而立的高挑身影,像一棵清秀挺拔的翠竹。

我们一家六口安静的日子,在一个酷热的夏日被无情地打破。我的小叔叔,父亲唯一的亲弟弟,在给生产队修理抽水机时,不幸触电身亡。撇下三个幼小的孩子,大女儿五岁,大儿子三岁,小儿子不满一岁。小婶子哭昏过几次,从此她的身体一直很虚弱。埋葬过年轻的小叔叔,三个幼小的孩娃围着痴傻的婶子哇哇乱哭,把我爸妈心疼得肝肠寸断。

那是一九七四年,爸爸三十六岁,妈妈三十一岁。

爸妈用一辆架子车,把小婶子和她的三个孩子,一起拉进我们家的土屋,这一住就是十年。妈妈把小叔叔的三个孩子,抱到自己的大床上,从此,她又多了三个小娃子。七个孩娃把我妈妈的日子,撕扯得支离破碎。那时妈妈还担任我们村小学的校长,但她常常厚着脸皮,怀揣羞涩,一趟趟跑回城里的娘家,从她年迈的父母那里,讨回一些应急的口粮、衣物、还有不多的钱和粮票。爸爸在城里节衣缩食,破旧自行车吱呀呀载回白菜、灯油和药物。

我年轻的父母,憔悴得像一对老人。

叔叔的小儿子,三岁时在院子的磨盘爬上爬下,一声惨叫,惊得妈妈来不及扔下手里的活儿,小儿子后脑勺磕了个大口子,血流如注。妈妈赶紧叫来邻居,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紧捂伤口,坐上自行车后座,朝县城医院疯跑。爸妈在医院日夜守候,三天后抱回活蹦连跳的小儿子。

那天,我们一群六个孩子,一起到村口接爸妈和小弟弟,把路面的尘土踢腾得飞起来,像散了一路的面粉,我们的身上脸上都灰白了。爸妈让我们在庄稼地边排成整齐的一排,摸着小脑袋,一个个数过了,说:俺这七个孩子,一个也不能少。

一心照看叔叔家三个小孩子的妈妈,几乎忘记了自己亲生孩子。秋天刚到,我的大妹妹就患了恶性痢疾,等粗心的妈妈把她送进医院时,大妹仅剩下微弱的呼吸。医生说恐怕不行了,妈妈瘫倒在泥地上。爸爸说:还剩一口气也得治,我家的孩子一个不能少。

大妹一个月后健康地回到了家,她扑进我怀里欢喜地叫大姐,大眼睛瘦成两个深坑,小身子在棉袄里空虚着。我紧抱着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大妹,哇一声大哭。不知哭了多久,只记得第二天上课时哑了嗓子。

不久,爸妈作为优秀教师,被选调到县城一中教书,我们七个小孩子一同进了城,在不同的学校上学读书。早晨,爸妈送我们上学时,他们的脸上总有阳光在跳跃,金光闪闪的,格外好看。

那一天不知是怎么到来的,如今我仍然不敢回忆。在教师家属院的门口,我看见爸妈两张湿淋淋的脸,还有不断颤抖的青白嘴唇。随后他们在学校领导和亲友的陪同下,去了一个叫漯河的城市,几天后,爸妈领回大伯的四个儿女。我的大伯父,爸爸的亲哥哥突然间去世了,他死于一场锅炉爆炸。

昏暗的灯光下,我的父母,流着泪安抚他们新收的四个子女,我们大大小小十一个孩子,挤在一起无声地哭泣。窗外老师和邻居们的啜泣声传到屋内,我听到他们说:这李老师和海老师的日子该咋过呀!

那是一九八零年,妈妈三十七岁,爸爸四十二岁。

父母在门前垒起一口大地锅,爸妈带领我们去郊外拾柴火,拉着架子车去乡下,买便宜的白菜萝卜和红薯,城里的教书匠,进了城还是农民的样子。大伯的大儿子,我的大哥哥,有一天骑着我爸的自行车出去了,却一个人垂头丧气地走回来。他哭着对爸妈说,车丢了。我们都吓得端着碗不敢吃饭,全家就这么一个现代化的交通工具,那是爸爸的唯一的体面。放学了还不见大哥回来,爸妈停下晚自习课,满大街地找他。妈妈回来的路上吐了两次,脸色蜡黄,她一声声喊着大哥的名字。 爸妈半夜回家时,见大哥正蜷缩在家门口,妈妈抱紧大哥说:乖呀,你去哪啦?一世界的洋车子,也抵不上我一个好孩子。

那阵子,从江苏来了一群巧木匠,学校老师们争相请去打家具。很快,家具新崭崭地摆满一屋子。我妈看过了,眼里心里都不羡慕。一个女老师问我妈:看恁家一件像样的家具也没有,衣服被子都没地方放,咋不打个大立柜?我妈指着高高低低的我们说:俺这十一个娃儿,哪个都顶件大立柜!

五年前,我的亲小妹生意破产,欠债近百万,逼债人住进爸妈家不走。我年迈的父母亲自做饭招待债主,一日三餐,好菜好饭又好茶。他们亲笔签下还债协议书,要与小妹一同还钱。小妹两口子昼夜不吃不眠,面如死灰。爸妈说:常走路就有崴脚的时候,做生意就有赔钱的时候,关键是要精神不倒。二老还说:再艰难的日子也不能寻短见,我的十一个孩子,一个不能少!

而今,爸妈养育的十一个孩子都生活得很好,五个大学生,三个生意人,三个在务农。有作家,有医生,有教师,有经理,有书记,有司机,有技工,也有农民。那个被抢救过来的大妹学历最高,双博士学位,现任某家大医院的纪检书记,她的女儿已在国外读研究生。

去年冬,老爸老妈盛装出席了我女儿的婚礼,随后又亲自去漯河,送他们的宝贝孙女出嫁。那是他们大哥的长孙女,也是我爸妈的亲孙女。拍合影照时,爸妈的子孙站了一院子,分不清哪是我大伯家的,哪是小叔叔家的,哪是爸妈自己的。爸妈说:这些都是俺老李家的根苗。

二零一六年,妈妈七十三岁,爸爸七十八岁。

今年初,我的女儿生了个女儿,我爸妈又长了一辈,当了太姥爷,太姥姥。我们这十一个兄弟姐妹,都跟着“普调一级”,当上了姥爷和姥姥。

有必要向朋友们悄悄透露一下下:我们亲爱的妈妈名叫海兆平,爸爸叫李尊政,两位都是特级教师,都是回族穆斯林。他们的乳名很有意思,妈妈叫立平,爸爸叫立正,猛一听像亲兄妹。

(责任编辑:杨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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