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应征
老李今年七十有五，屈指算来在机关看大门已有二十个年头,月工资也从最初的五百涨到了现在的一千五。他虽已年逾古稀，但向来忠于职守，一年几乎一天不缺岗地守卫在那个不足五平米的小门房里，像战士守卫在边疆哨卡。他老婆嗔怪地对人说：“这个死老头真是把机关当银湖守。”
可是，几天前，一场办公室全体人员会议之后，老李却有心事了。
那天的会议上，机关办公室主任严肃地说，机关最近要实行竞争上岗，不但正式编制的干部职工要进行竞争上岗，勤杂人员也不能例外，要进行优胜劣汰。还特别加重语气提到门卫：“老李，别看门卫工作普通，弄不好就会出问题，所以，你一定要用心啊。”
其实，老李早就听到一个消息，局里一位副局长的老丈人退休了，想来机关当门卫。还有，市里一位领导的亲戚也想来看门。老李没有想到，就这人称看门狗的烂职业，盯着的人还不少呢！
其实老李家经济很富裕，也根本不缺当门卫挣的这几个钱，这么一把年纪了在家里也坐得起。他两个儿子一个在市交警队上班，一个在政府上班；一个女儿在市自来水公司上班；还有临街的十间门面房一年租金不下八万。老李还是一个大型国营企业的退休职工，每月可以拿到两千多元的退休工资。所以，老李不缺钱。他就是不想坐在家里享清闲。
但自从那次会议后，老李的情绪很不安。他不是不通情达理，也不是想赖在这里不走，最关键的是一旦被机关清退回家，面子上很难堪。他不想落下一个让人驱赶出去的狼狈名声。
怎么办？去局长办公室坐坐，套个近乎？不中。咱一个门卫工，和局长有啥话可说的？晚上带些东西到局长家去？不中吧？局长会在乎一个门卫的一点小东西吗？那咋办？
老李思来想去，心里一片茫茫然时，机会来了——局长的母亲去世了。听到局长司机小王说的这个消息，老李在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要去局长家，要给局长母亲送送葬！
老李让小王在门口等着，自己去房间找到一个白长袖衫，穿上，又从抽屉里取出早就备好的五百元大红包放进袖衫口袋里。噢，还缺一条白裤子。按照习俗，送葬人必须穿一身白衣服，这是对死者的尊敬。他又在床头找到老婆的一条肥大的白颜色裤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穿上就出来坐上了车。
局长家在外县的一个偏僻的小山庄。小王开着小车下了高速路，沿着一条水泥硬化的路面，很快就到达村口。这个村子看起来并不大，顶多四五十户人家。令老李惊讶的是在通向局长家门的巷子中，并没有想象中的门庭若市，只是家门两边放置了几个花圈，几个人稀稀拉拉地进进出出。小王悄悄说：“局长不让通知人，就他一些亲戚在这儿忙活。”
进入局长家的院子，可能离出丧时间还有好几个钟头，院子里除了一些帮忙的村民，前来吊唁的人并不多。另外，让老李匪夷所思的是，在局长家没有找到本机关一个干部的影子。老李找了半天没找见礼房，便把衣衫里的红包掏出来塞到了局长老婆手中，然后进了灵堂。灵柩一侧是一群守灵人。看到老李，局长立刻从灵柩旁起来，一脸诧异地说：“李师，你咋来了？”
老李悲戚戚地说：“老人去世了，我就不能来送送吗？”他的语气中还带着点埋怨的味道。他说着在遗像前点香，下跪，磕头，作揖。局长也陪同向母亲下跪。
老李跪倒在地，看看老人遗像，突然就觉得局长这么大的人物过丧事竟然不通知人来，整个家里冷冷清清的，老人在天之灵会不会伤心？这样想着，泪水便像泉水一样涌出眼眶，声音里满是悲痛。哭了一会，他感觉到是局长前来扶他了。
局长感动地说：“李师，起来，不要哭了。”说着将老李搀扶到灵柩的一侧，从口袋掏出硬盒云烟，用手弹出一支，为老李点上。老李一只手夹着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竟然和局长一样，跪在灵柩一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对于老李这种超乎孝子们做出的行为，局长似乎有点尴尬。跪拜在灵柩周围的孝子们也都满脸茫然，一个个投过来疑惑的眼神。
老李心里却很坦然。自己虽然不是孝子，能在灵柩一旁为死者守灵，这种行为确实超出当地的习俗，但他觉得这么做是值得的。他心里十分清楚自己这次来的目的和初衷。再说了，局长家这么冷清，也实在得需要点人气。
后来，老李还想以一个孝子的身份，陪同局长将他的老母亲送到坟地。不料，快到正午时，局长的司机小王却从灵柩旁将老李唤出大门，说是要给老李说件重要的事情，将老李拽到小车里，然后一路风地将老李送回机关。
局长母亲下葬后的第二天上午，老李正在门卫看电视，司机小王掀开门帘说：“李师和我去你家一趟。”老李看着小王手里提着的一个大塑料袋疑惑地问：“小王，你手里提的啥？”小王说：“到你家再说。”到了老李家，小王将那个大塑料袋子放在桌子上扭头便走了。
老李急切地打开塑料袋，里面放着一大块猪头肉和一个红纸包。纸包里装的是五张百元人民币。老李这下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局长将自己昨天留下的五百元礼金给退回来了，另外还送了他一块猪头肉。老李双手将五百元钱贴在胸口，两眼不由得涌出滚烫的泪水。
一个月后，局长被调到上级局当了“一把手”。
局长离开那天，老李正在门房茫然地坐着。他心想：“局长清正廉明，亲亲的娘去世了都不通知人，不收礼金，真是个好局长。”他这样想着，心里便有生生的不舍。正想着，突然听到门口一声喇叭，是小王开车要出门。局长从车里走下来，进了门房。老李慌忙起身说：“局长，真的要走啊？”局长拍拍他的肩膀笑说：“李师，我走了，你把门看好啊。有事需要帮忙，就到新单位来找我。”
老李眼眶一热，感觉泪流了出来。他握住局长的手点点头。
新局长上任第一天，老李提出了辞职。这位新局长就是局里老丈人刚退休的那位副局长。
办公室主任说：“老李，你在单位这么多年了，大家对你都挺好的，干嘛要走？”
老李鼓囊鼓囊嘴没说话。他心里想说的那句话是：“局长走了，我还留下来干嘛？”
（责任编辑：张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