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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工场·中篇小说」王润民|飘渺的银河云追月(上)

 谭文峰sdqtneyj 2021-03-15

线

HAPPY NEW YEAR

飘渺的银河云追月


宝奶奶年近七十,自古以来,这样的年龄可谓是“古来稀”,也算是高寿了。宝奶奶身材矮小,瘦的皮包骨。除了满脸的褶子和满口没有一颗牙齿之外,她还有一个最大的毛病,那就是一激动容易引发颤抖症,尤其是提起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时,哆嗦的似乎更加难以控制!
王大胡子五十多岁,他体格健壮,黑乎乎的脸庞,恶眉恶眼,满脸胡须支炸着,活脱脱一个“猛张飞”。他的嘴巴很大,有人说,他大笑起来就像张着血盆大口的老虎,好像要吃人似的,还有人说他的外号应该改为王大嘴更为确切些。然而,王大胡子的人缘却非常好,谁家里有困难去找他,他都会立即跑过去帮忙,从来没有半句怨言。但他命运多舛,很早以前就死了媳妇,至今孤身一人,过着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逍遥日子。他是个乐天派,整天无忧无虑,嘻嘻哈哈,一副没心没肺的模式。他见了宝奶奶故意逗乐:“他宝奶奶,恁在吃饭啊?”他无话找话说,两只眼睛闪着狡黠的光,“宝奶奶,俺提前恭喜你啦,听说你那个宝贵的儿子可能要提前释放出来了,这下你可得劲了吧。”
“真哩呀!恁不会是在诓俺?”宝奶奶不由一阵惊喜,顿时来了精神,浑身开始筛糠,“你,你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当真、不诓人?”她那两条弯弯的罗圈腿也开始上下抖动起来,扁裆棉裤要不是系得紧,很可能又像上次那样从腰间滑落下来。那次可是在大众广庭之下,干瘪瘪的屁股顿时爆了光,多丢人现眼啊!
宝奶奶手里的饭碗也随之不停地抖动起来,她盯着王大胡子,好像看出了其中的端倪,撇嘴吼道:“咦——你这个王八龟孙,俺咋就这么倒霉呀,昨夜黑里梦见一条野狗撵着俺'庄庄庄’瞎叫唤!一大清早就碰见了你,原来就是你这个王八龟孙货啊!王大胡子,俺知道了,恁这个爹多娘少的货,谁不知道你整天莫句实话,满嘴里尽放狐臭屁!”
“看看看看,宝奶奶,俺这可是一片好心啊,好心好意跑过来给你报个喜讯,咋就成了狐臭屁?不信拉倒,算俺啥都莫说,妥啦妥啦,好心当成了驴肝肺,真是的。”王大胡子两手一摊,一副气哼哼的样子,好像挺冤屈似的。
“啊呀呀,他大兄弟,难道是真唻呀!”宝奶奶又一阵子激动,手里的饭碗也被抖擞到了地上,碗摔碎了,野菜糊糊溅了一地。
“哈哈哈……”王大胡子心满意足,嘿嘿坏笑着溜之大吉……
宝奶奶只生育了一个儿子,大号郭大刚,小名“刚蛋”。由于老伴去世的早,宝奶奶仅能独自一个人去承担,一把屎一把尿把“刚蛋”拉扯大。可想而知,在那个困苦的年代,可把宝奶奶拖累得不轻。然而,“刚蛋”的生命力却十分顽强,不但长大成了人,还生得虎背熊腰,体格健壮。但他的脾气相当暴躁,一句话不对路就吹胡子瞪眼,撸袖子轮拳头和别人动粗!在一次和邻居单位抢水时发生了集体械斗事件,他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轮起铁锹一通胡劈乱砍,顿时把一个汉子劈趴下了。后来,那个人也算是一个短命鬼,在乱棍之下竟然一命呜呼!这就成了轰动一时的大新闻和一桩刑事案件!
郭大刚被关押起来,不久被判了无期徒刑。有人说这算是轻判的,打死了人,没有被枪毙已经算是阿弥陀佛了,自古以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个大道理谁都知道,判了个无期徒刑,已经算是捡了个大便宜。
也有人说郭大刚真够倒霉的,当时人山人海,双方纠缠在一起,你一棍子我一铁锹相互拼命厮打着,谁也说不清道不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到头来只能枪打出头鸟,就先拿郭大刚开了刀!至此,他似乎挺冤枉的,成了一个替罪羊。
从此后,却苦了自己苦命的老娘和唯一的女儿——莲。
莲瘦得皮包骨,弱不禁风,就像一根豆芽菜。不难想象,那也是生活贫困的产物。再加上她那个心狠歹毒的娘自从郭大刚被判刑之后,就一气之下跑了。具体跑向何方,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莲仅能和奶奶相依为命。莲一副苦命相,刀削脸,脸色蜡黄,单眼皮;她不讲卫生,整天蓬头垢面,衣服裤子补丁落补丁,邋里邋遢。更让人恶心的是她拖着青鼻涕,头上的虱子还依稀可见……
在我们班里,她的长相算是比较丑陋的,按照河南话说:不气净,讨人嫌,不招人待见!
莲是我的同班同学,而且还是同桌。她平时少言寡语,默默无闻,一副乖乖女之模式;瞧着她那双孤零无助的眼神,时而也使人闹心,惹人怜悯。但是,后来才识破了她的真面目。其实,每个人都有两面性,她也不例外,她的脾气相当暴躁,这可能也是遗传了他的父亲。同学之间发生矛盾与争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一个顽皮的男同学推搡着她,并且辱骂她的爸爸是劳改犯……
同学们都为她打抱不平,均嚷嚷着为她摇旗呐喊!她恼羞成怒,眼珠子一瞪,顺手操起身边那条木板凳就朝着那个男同学的脑袋劈了过去!要不是谢老师手疾眼快阻挡,鬼才知道会闯出什么祸端来!
同学们看得真切,顿时都惊呆了!看来,还是应了那句老话: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来会打洞。
 
 
宝奶奶没有读过一天的书,和我母亲一样一字不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属于“睁眼瞎”。但是,宝奶奶却很聪明,能说会道,特别会讲故事。我是班主席,有责任和义务负责管理全班同学的学习成绩和动态。谢老师时常对我私下交代,班主席最主要的责任就是要起到传、帮、带的作用。
日落黄昏之后,我常被莲强拉硬拽到她家里去帮助她复习功课和纠正错题。作业写完了,宝奶奶为了奖励我,就给我们讲故事。她摇头晃脑、哆哆嗦嗦讲着:
“很早很早以前啊,有个小男孩可懂事了。隔壁住着一个无依无靠的老奶奶,她孤苦伶仃,无人照顾,缺吃少穿的、很可怜啊。小男孩心底善良,抽空就去帮助她打扫屋子,还偷偷送馍馍给她吃。一天,老奶奶对小男孩悄悄说,七月初四那天情况不妙,天神可能要发怒了,要发大水把全村人都淹死!”
听到此处, 莲不由惊恐万状,有意无意地往我身边靠拢。我怕她身上的虱子传给我,就往一边躲闪。宝奶奶继续讲:“那个老奶奶对小男孩说,这可是天机,千万可不能泄露出去啊!包括任何人、连你的父母亲都不能告诉,知道不?说了你就会七窍流血死掉!”
莲一把抓住我的手:“这可咋办啊,那个小男孩肯定不会说的,他不会说吧?”她盯着我自言自语,好像很激动,“不能说,千万不能说,说了就没命啦呀!”
我扫了她一眼,不屑一顾道:“奶奶讲得只是一个故事,你紧张什么?又不是真的!莲,你真可笑,不说,难道连爸爸妈妈都不管不问了吗?淹死了爸爸妈妈,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我要是那个小男孩,我就去告诉我爸妈。”我推开她的手,不免有些愤不平。
宝奶奶呵呵笑道:“都是瞎编乱造的故事,何必当真呐,哈哈哈……”宝奶奶开怀大笑着,“不过,从这一点来看,觉得俺民还是个大孝子哩。不难得出结论,俺民比俺莲的心眼要多些。”宝奶奶抚摸着我的头发,显然是在夸奖我。莲小嘴一撅不乐意了,脸扭到一边不理不睬。宝奶奶又急忙打圆场,“俺莲说得也莫错,那可是老天爷的旨意,天机不可泄露,说出去谁都活不成啊!”
“——啊呀,这样呀!”我有些胆怯了。
宝奶奶继续讲:“那个小男孩很聪明,没有泄露天机,对谁都没有提起此事。但是,却编造了一个谎言,提前一天硬推着父母亲到邻村去探望他的爷爷奶奶去了。七月初四的那一天,天空果真变了脸,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暴雨随之降临!那雨好大好大哟,哗、哗……就像瓢泼的一样!”宝奶奶张牙舞爪,两只昏花的小绿豆眼闪烁着寒光;她张着黑洞洞的嘴巴,两只干瘪的老手在空中挥舞着。在昏暗的灯光下,我仿佛看见了一个传说中那个披头散发的吊死鬼!此时此刻,莲又惊诧胆怯地靠紧了我,并且死死抓紧了我的胳膊,这次我没有躲闪。
宝奶奶继续讲着:“不久,上游的水库决了个大口子,洪水就跟猛兽一样冲了下来,顿时就把整个村庄淹没了。”
“那个小男孩呢?他淹死了吗?”莲的思绪仿佛融入其境,不免替古人担忧起来。
宝奶奶得意极了,得到了我们这两个小听众的认可,仿佛有了些许成就感:“别着急嘛,听我慢慢讲。那个小男孩按照老奶奶事前安排的办法,坐在一个大木盆里顺水漂流。”宝奶奶脑袋不由自主地摇摆着,眼神一片茫然,“就那样漂啊,漂啊……”她那双混沌的眼神凝望着远方,仿佛没有止境。
“最后到底怎么样了吗?那个木盆会不会翻呀?”莲的想象力很丰富,依然为那个小男孩的命运忧心忡忡。
“肯定没事,莲,你还没有听出来吗?故事的含义就是让人多做好事,多积德行善。奶奶,是不是这个意思啊?”我盯着宝奶奶。
“怪不得俺民能当上班主席哩,脑袋瓜子就是灵光些。莲,你呀,咋说你呢,恐怕连俺民的一半都比不上啊。”
莲又生气了,小嘴巴撅得老高老高……
后来,没料到能说会道的宝奶奶居然也会犯错误,而且还是一个万劫不复的大错误!由于饥饿难耐,宝奶奶居然把树林子里面那只死猪娃子拖回了家。大家都一清二楚,那只死猪娃子已死去多日,一大群苍蝇围绕着“嗡嗡”叫,小猪浑身上下爬满了蛆虫。别说吃了,看着都让人恶心!
我瞧见宝奶奶趔趄着罗圈腿拖拉着那只死猪娃子,就急忙前去阻止。她却摆了摆手说:“民,不妨事的。你还小不懂事,实话告诉你吧,死猪娃子俺早就吃过啦,可香可香啦。莫事莫事,一点事儿都莫,你放心吧,晚上也过来一起吃吧。”她依然拖拉着那只死猪娃子往家里走。
第二天,就传出了宝奶奶住院的消息。王大胡子眼珠子瞪得溜圆,向着好奇的人们描述着:“你们都不知道吧?宝奶奶可能是饿昏了头,那个臭猪娃子怎么能吃呢!这下可惨喽,上吐下泻,止都止不住啊!医生说啦,宝奶奶这是食物中毒,可严重了,恐怕很难逃过这一劫啊!”
“就是就是,她咋恁糊涂唻!再饿也不能去吃那个死猪娃子呀!年龄大了,真是老糊涂了,再怎么说也不能自寻死路嘛!”也有人惊奇道:“不对呀,莲难道没有吃吗?她怎么没有一点事呢?”
“你懂个屁!”王大胡子呵斥道,“莲肯定是吃得少,再加上她的年纪轻,抵抗力强嘛,对不对?”
“话也不能那样说,王大胡子,你红嘴白牙,尽在这儿糊弄人!”那人依然不服气。
第三天,又传来了更坏的消息,宝奶奶果然没有被抢救过来,真的死了!我却懵懵懂懂,压根就不相信这是真的。不为别的,宝奶奶要是真的死了,以后岂不是再也听不到她讲故事了吗?
我忧心忡忡,不由自主窥视莲的家门,莲的家门口果真摆放着几个花圈,看来消息不是胡编乱造的!
三天后,连队里的人把宝奶奶的尸体抬走安葬了。在追悼会上,我还是头一次瞧见宝奶奶的儿子——郭大刚。郭大刚身后站着两个彪形大汉,不难推测,肯定是公安局里派来的便衣警察。郭大刚低着头,显得很悲哀,一副沮丧的样子。然而,他却没有哭天抢地。我不免有些郁闷,作为一个亲儿子,母亲去世了,理应痛哭流涕,而他只是低头不语,为什么不哭泣呢?
莲披麻戴孝,身上披着一件带着尖帽子的白布长衫,嗓子都哭哑了!是啊,失去了唯一可信赖依靠的奶奶,父亲还在监狱里服刑。如此这般,浑然间,她岂不是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操办完丧事之后,许多人都在为莲的出路与前途捏了一把汗。人们在暗地里叽叽喳喳,出谋划策,说还不如让老潘大娘把莲领养走算了。反正老潘大娘又不会生育,身边正缺少一个小孩。老潘大爷闻听此言高兴极了,咧嘴笑道:“这个点子确实不孬,只怕她爹郭大刚不愿意啊。”
老潘大娘嘴巴一撇、翻着白眼抢白道:“他不愿意,他有啥不愿意的?去他个鸭子毛吧!自己没头没脑干了那件蠢事,目前是泥菩萨过河都自身难保了,还敢说不愿意!俺就不信啦,愿意不愿意可由不得他!”听老潘大娘那口气,收养莲那是势在必得。
我父母亲也在暗处替莲揪心。然而,盘算的结果却令我十分恼怒。母亲对我说:“民啊,你看看你也老大不小了,都快十三岁了是不?都快长成大小伙子啦,俺和你爹商量好了,打算把莲接到咱家来抚养,等养大了就让她嫁给你当媳妇。民,你看中不中啊?嘻嘻嘻……”母亲一脸的坏笑,父亲也在一旁咧着嘴得意洋洋。
“去吧!我才不要呢,她,她那么……”我欲言又止,本想说她那么难看,还那么肮脏……但话到嘴边,又似乎觉得不妥。她家里刚刚死了人,再这样恶心糟践她,于情于理有点儿不近人情事故,还有落井下石的嫌疑!
不为别的,单单为了宝奶奶也不应该如此绝情。无论如何,宝奶奶虽然邋里邋遢,但是,讲得故事却是蛮吸引人的。
 
 
一天傍晚,莲来到了我们家里。她神情沮丧,悲哀道:“俺爹爹给我说好了,让我暂时先回到河南老家我表姨家里去过上几年,然后等俺爹爹从监狱里释放出来了,俺就可以回新疆了。”
我母亲握住她的小手说:“咦——啥意思,你表姨,你表姨人咋样啊,不好吧,那样可不中?到时候要是对你不好可咋办哩呀?”
“好不好由不得俺了,还是听天由命吧。”莲的语气很冷静、很沉稳。仿佛在一夜之间变得成熟了许多。她今天焕然一新,穿了一身新衣裳,蓝底碎白花的上衣,深灰色的裤子,足下还穿着一双绣花鞋,很洋气,很耐看。头发洗的油光发亮,虱子肯定是没有了。她瞅了我一眼,却无言无语,羞答答地低下了头。她那副俏模样顿时令我很迷茫,于无声处,竟然对她首次产生了无限的遐想:将来万一有机会,我会改变对她的初衷与看法,会重新对她好的……
但是,一切似乎已为时已晚,她可能马上就要走了,难道还有可能性吗?
莲从那天晚上一走,从此就像一阵风儿一样飘走了。
生活依旧还要继续。一天夜里,我家的房门被“波波”敲响了。父亲到连队里去挖“老龙河”,不在家。我便去开门,门开了,进来的是一大群隔壁邻居。老张叔叔对我母亲说:“老王嫂,听老李说,变电所那片山洼洼里下午埋了一头瘟猪,据说个头可大可大了。我们几家人刚才商量了一下,打算今天晚上过去把它挖出来,然后咱们几家分分。老王嫂,咱们都是多年的老邻居,关系处得都不错,所以才过来问问你,看你愿不愿意加入?”
“是这啊,那咋不中啊!”母亲弹簧似的从床上坐了起来,“都是亲姊妹,平时好得跟一家人一样,去,咋能不去哩!”母亲兴奋极了。
“叔叔,死猪可不能吃,宝奶奶还不是因为吃了死猪娃子才没命了吗?不能去,千万不能去!”我人小鬼大,居然敢跳出来阻挡。
老李叔叔抚摸着我的头发嘿嘿笑道:“民,你还小,啥都不懂,看来你还是饿的轻!不能吃,谁说不能吃?宝奶奶吃的那头死猪娃子可是生了蛆的,这头猪刚死不久,我敢打保票,一丁点事儿都没有。”
“他老李哥,你别听小孩子尽瞎打渣的。他懂个屁啊。走,俺去,也算俺一份。”母亲急忙穿戴整齐,还拿起一把铁锹和一条绳索。
“民说的话也不是莫一点道理,”老潘大娘说,“万一再吃出个点啥毛病来,到时候可咋办呀?”
老李叔叔说:“我提前申明一下,谁要是觉得不能吃,那她就别去了,去了就分一份,不去就拉倒!我们可不敢强求谁,也负不起那个责任。”
“就是就是,谁想去就去,不去也别胡说出去啊。”人们叽叽喳喳,议论纷纷。“老李也是好心好意,又没有强迫谁,真是的!想吃猪肉,又怕这又怕那,真莫意思!”有人朝着老潘大娘翻着白眼,似乎不厌其烦。大家都知道,在这一群人当中,数老潘大娘两口子日子过得比较富裕些。别人家里都喂养着一大群孩子,每个小孩就像一个嗷嗷待哺的雀儿,不难想象,辛苦着呐!然而,老潘大娘却不会生育,老两口都有粮食定量标准,肯定是衣食无忧、吃喝不愁的。同时,大伙都心知肚明,老潘大娘两口子特别会过日子,说白了就是“小气鬼”。谁要想到她家里去混顿饭吃,那将势必登天!
经过一番协商,大伙最后一致决定都去。十几口子人都拿定了主意,今晚上一定要把那头死猪弄回来。很久都没有打过牙祭了,弄回家也好开开荤!
月色苍茫,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行进着。走了很久的土路,终于来到了那片山洼洼里,借助着朦胧的月色,大家按照老李手指的地方开始挖掘。不大会儿,那头死猪便暴露了出来。大伙一瞧,顿时高兴的手舞足蹈。老潘大娘竟然惊呼道:“乖乖,俺的亲娘哎!咋恁大的块头啊,它奶奶个脚,就跟小牛犊子差不离啦!”
老李急忙打断她:“嘘——可别乱邪乎,被人家听见喽,还不撵跑咱们呀!快点把它抬起来,抬出来快点走,快点啊,再别磨蹭啦!”
大家急忙七手八脚把死猪抬了出来,之后把它五花大绑起来,然后就齐心协力抬起来就走。可是,那头死猪块头太大了,估计足有一百多公斤重,死沉死沉的。大家并不气馁,一路小跑,深一脚浅一脚疯狂赶路,不久便来到了一条水渠边。老张叔叔吼着:“喔哟哟哟,俺的亲娘哎,不中啦不中啦,说啥都不中啦。大伙先放下来歇会儿,歇会儿再,再说吧。”他喘着粗气。
其实,大伙儿早就承受不了了,闻听此言,正中下怀,便把死猪放了下来,都累的够呛,气喘吁吁的。
此时此刻,那轮月牙儿依然漂浮在银河之中,星星如银钉似的撒在墨绿色的苍穹里。远处的村庄与树林朦朦胧胧,如一副水墨丹青画。
老李叔叔左顾右盼,仿佛若有所思。他站起来说:“大伙听我说啊,咱们不如这样,大伙瞅瞅这头猪啊,真他娘的太沉了,干脆不如这样吧,咱们就地把它剁喽,回家之后再慢慢退毛,大伙说中不中啊?”
“好办法,我觉得这个办法不孬,那样要轻快些。”老张叔叔首先表示赞同。
“中是中,只是莫退毛就剁成八大块,回去可咋整啊?”老潘大娘提出了疑问。
“咋不中啊,回家后先用开水浇浇,不中再用火燎燎,那样不就妥了嘛。真啰嗦,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成!”老李叔叔翻着白眼,“大伙瞅瞅,这里正好有水渠,水多清凉啊,也好收拾收拾是不是啊?”老李叔叔朝着老潘大娘呵斥,“老潘大娘,你这个人就是麻烦事儿多,得波得,得波得,就属你的废话多。来的时候前怕狼后怕虎,来了还这不中那不中,你这个老太婆啊,真让人不得安生啊,早知道这样,就不通知你了!”
“俺只是随便那么一说,又莫当真,你看看恁,脸不是脸,嘴不是嘴唻,咋尽拿俺当出气桶啊!谁不知道你年轻有文化,有头脑,见识广,是个智多星。主意由你拿,俺服从照办还不中嘛。”老潘大娘撇嘴苦笑着,话里话外还是缴械投降了。
大家急忙动手,不大会儿,那头死猪便被肢解了。据说是头瘟猪,大家都异口同声说只要肉,内脏杂碎通通不要了。按照来的家庭人数,除了老李叔叔需要特殊照顾之外,因为他是首发者,劳苦功高,依照大家的意见和他本人的含义,他首先挑选了一份最大的。其余的按照抓鸠的办法,每个家庭都兴高采烈的分到了一份猪肉。分配完之后,大伙就把猪肉在河水里清洗的一干二净,然后就背着扛着打道回府。一路上,大家嘻嘻哈哈,打情骂俏,好不逍遥,仿佛打了一个大胜仗!
但是,吃之后能否平安无事,那只能听天由命了。
 
 
锅里面煮着飘香的猪肉,几个妹妹睡意全无,都眼巴巴的盯着锅里。母亲气急败坏吼着:“一群没出息的死妮子,看啥看,告诉你们,今晚上就是煮熟了,谁都不能吃,要知道,这可是瘟猪肉,吃了就会没命的。”
“那,那啥时候才能吃啊?”胖乎乎的二妹妹咽了一下口水,“是不是等我们睡着了,都让俺哥一个人吃完啊?”
“就是呀,那样可不行,不能尽偏向俺哥。”大妹妹也愤然不平道。
“胡说八道!”母亲发威了,“让你哥吃,亏你们这几个死妮子想得出来,俺儿可不能第一个吃,就是吃,那也要等到明天早上再说。”
“喔——我明白了,就是说,明天看看别人家吃了没事,咱们再吃是吧?”大妹妹好像挺聪明的。
“就是那个意思,一群讨债鬼!”母亲瞅着三个妹妹,似乎不厌其烦。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许多父母亲都染上了重男轻女的臭毛病,尤其是我们山东省,绝大部分父母亲都特别稀罕带把把的小子,而闺女就好像是后娘养的!
半夜时分,二妹妹悲惨的嚎叫声把我们惊醒了。母亲骂骂咧咧:“没成色的货,你是饿死鬼托生的啊,偷吃,我让你偷吃个够!”接着,母亲抬起手朝着二妹妹的脸蛋就是几巴掌。
“算了算了,吃都吃了,还打什么嘛?”我急忙过去阻拦。
“啊啊啊……”二妹妹嘴巴里面含着肉,依然嚎啕大哭不止。
第二清晨,大妹妹早早起了床。她衣着不整就跑了出去,据推测,她肯定是跑出去看看别人家里吃了猪肉没有。
母亲撇着嘴嘟囔着:“这个死妮子,精的跟猴子一样,真是聪明得过了头,家里面不是有个现成的贪吃猫吗,还跑出去瞅人家吃没吃呢?还跑出去弄啥哩呀,都是一群没有出息的死妮子。看看俺民,连看都不看一眼。”母亲扫了我一眼,好像挺自豪的。其实,我的口水从昨天晚上似乎就没有停止过,“咕咚咕咚”一个劲地往肚子里咽。但是,我却能够咬着牙坚持。
二妹妹依然沉睡不醒,睡得跟小猪一样香甜。她昨天晚上偷吃了猪肉,似乎很满足,连睡姿和面目表情都袒露着甜蜜的笑容。
母亲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好像在为她诊断。之后便咧嘴笑了,笑得十分开心,嚷嚷着:“都起床吧,起来吃猪肉啦。”
这一嗓子并不亚于冲锋的号角,三妹妹平时最娇气了,每次都是母亲为她穿衣服穿鞋。此时,她起床的速度格外惊人,麻利的就像一只小猴子,几步就窜到了妈妈的面前。不难看出,她早已急不可耐了。母亲先给她盛了一小碗肉,此时,她也不用别人喂她了,自己就用小手抓着大嚼大咽起来。看那阵势,吃完了这一碗,肯定还要盛第二碗的。
“俺的小三妮哎,你急啥哩呀,慢点吃,又没有谁跟你抢。”母亲挺心疼地抚摸着她,因为她最小,只有三岁多。母亲叮嘱她,“今天只能吃这一碗啊,吃多喽肯定要死人的。”母亲怒目而视扫描着二妹妹,“二妮,你只能吃半碗,昨夜黑里你都偷吃过了,吃多了可不中,明天你爹回来还要吃哩。”
我不慌不忙,夹起一块猪肉塞进嘴里,顿时,一股浓香的气味顿时把我击晕了,那块猪肉油腻腻、滑溜溜的既可口又舒心,真过瘾、真香啊!
 
 
第二天下午,大妹妹旋风一样跑回了家,她瞪着眼睛朝着母亲吼着:“不好了,不好了!听说老潘大娘拉肚子了,连大肠头都快屙出来了,可能就是因为吃了瘟猪肉才那啥的。”
“哎呀!不妙不妙,俺三妮也有点拉肚子了,会不会也是因为那瘟猪肉闹腾得?”母亲急忙盯着我三妹仔细观察起来。
三妹却跟没事人似的,只顾低着头在地上玩抓石子的游戏。母亲蹲下来问道:“三妮,下午拉了几回?肚子里面难受不难受啊?”
“早就好啦,别烦我!”三妹小手一推,似乎挺不厌烦的。
父亲经常笑哈哈地对朋友们说:“俺家的几个孩子啊,命运最差劲的属俺三妮,五八年一出生就遇上了大炼钢铁运动,锅碗瓢盆都被拿去砸了。第二年又赶上了过粮关,村里头的人饿得眼珠子都鼓出来了。还算不孬,六零年随着俺昏头昏脑地跑到了新疆,这不,最终还是饿得心发慌。说句实话,她从来都没有吃过一顿像模像样的饱饭啊。有个老先生给她算过一卦,说她是苦菜花的命!仔细琢磨琢磨,可不就是嘛;自从她一出生就没有过一天的好日子,再说句让人寒心的话,她可是连块饼干都没有吃过啊。一想起来这些,嗨!真是让人揪心的疼!”父亲哽咽着,眼眶里有些湿润了。
在几个姊妹中,三妹的长相遗传了父亲,单眼皮,厚嘴唇。其他两个妹妹和我都随了母亲,邻居们常常夸奖道:“老王嫂长得可气净,生的孩个个都不孬,除了……”当看到我三妹时,却欲言又止。
母亲经常吓唬我三妹:“再敢哭闹,再哭闹就把你送人,死王八龟孙,长得那么可森,再敢胡闹,看我不敢……”
几天后,老潘大娘却意外地出院了。她逢人就撇着嘴吹嘘:“俺这回住院呐,恁都不知道吧,嘿嘿嘿,”她居然笑了起来,“可得劲、可舒坦啦。领导干部们都去了,一大群人都掂着礼物哩,鸡蛋,饼干,还有牛奶,可多可多啦。”瞧她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这次得病住院好像是因祸得了福。
“咦——恁瞅瞅,咱老潘大娘这回可是走了鸿运啦,托了领导干部的福,还品尝了那么多的好吃玩意儿。”有人似乎也挺嫉妒,“尻他娘,早知道是那样,俺,俺当初咋就莫拉肚子哩呀,早知道这样,俺就应该一边吃肉一边喝凉水,看它个龟孙拉不拉稀。”
“哈哈哈……”人们哄堂大笑,“菊花她爹,按照你的说法,你还挺羡慕嫉妒老潘大娘呀?万一你那副破身板抵抗不住,到时候万一白眼一翻,一蹬腿去伙啦,你说说看,恁媳妇可能就要重新改嫁啦。”
人们又喜笑颜开,有人说:“可不是嘛,一个人和一个人的身体素质不一样,别小看老潘大娘一大把的年纪,平时吃得啥、喝得啥?谁能跟她比啊。”
“就是就是,不能比,确实不能比。”菊花爹摇着头,似乎心有余悸,有些服气了。
老潘大娘无儿无女,和老潘大爷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老两口平时很会算计,一粒米和几根菜叶子都斤斤计较。她们家里虽然比较富裕,人缘却不怎么好。别的不用多说,就是因为她们老两口特别会算计,特别抠门,才惹得四邻八舍不待见,均对她们老两口既不冷又不热。
一天晚上,老潘大娘气冲冲地进到了我们家里,她也不客气,开门见山嚷嚷着:“他老王嫂,听说恁民跟着那几个鳖孙偷走了俺的花布口袋,口袋里面的萝卜就算了,俺不要了,只要把俺那个花布口袋还给俺就妥啦。中不中啊?不然,俺的麦秸火脾气大伙儿都知道,谁要是惹恼了俺,俺可不是好欺负唻呀!”
一听说她的花布口袋,当时就令我一惊!昨天下午,邻居们成群结队到冯家庄子去溜萝卜,溜萝卜可不像溜土豆那么容易,地里面被社员们挖掘得一干二净,哪里有萝卜可溜?一大群人可能是饿急了眼,不约而同就像炸了锅似的冲进了萝卜地,许多人乘其不备偷拔了几根萝卜。有眼光亮的社员看到了,自然要去呐喊与制止。但是,谁又肯主动承认错误交出萝卜呢?双方发生了争执,你推我搡各不相让,争吵起来。一个黑壮汉子队员怒发冲冠,就把那几条看护菜地的恶狗释放了出来。顿时,人们惊慌失措,就像树倒猢狲散四处逃命!
同学王雄已经十五岁了,依仗着自己身高马大,还有一把子蛮力气,平时就喜欢欺负打骂低年级的同学,名声很臭,恶贯满盈。他对那几条追过来的狗不屑一顾,不慌不忙跑着。没料到,那条黑色的狼狗特别凶残,冲过来就咬住了王雄的腿肚子,腿上的一块肉顿时被撕扯下来,鲜血四溅!那几条恶狗也蜂蛹而至,围绕着王雄吼叫着撕扯!王雄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仅能抱着头在地上打着滚嚎叫着,哭喊声很凄惨,就像鬼哭狼嚎!
后来,一个好心的社员害怕闹出人命,急忙跑过来一顿棒打呵斥才把那几条恶狗赶跑。王雄的腿肚子依然鲜血淋漓,连里面的骨头都依稀可见。人们急忙折返回来用破布条为他包扎止血,然后急忙扶着他一瘸一拐地进了附近的医院……
老潘大娘也在此逃跑之列,情急之下就把那个花布口袋藏匿到山坡坡后面的草丛里。不料,却被我的同班同学“毛头”看到了。“毛头”性格开朗,却有个最令人讨厌的臭毛病,他特别喜欢偷偷摸摸和欺诈拐骗。然而,他对我却情有独钟,另眼相看。夜晚,他经常领着我到电影院去混电影看,混不进去就在院墙外面瞎溜达。那天晚上,见路边停着一辆卖甜瓜的大马车,他便对着我的耳朵一阵嘀嘀咕咕,见我点头之后,便前去“买瓜”。他捧起一个大甜瓜左敲敲,右闻闻,然后放下,再去挑选第二个大甜瓜。待前来买瓜的人多了起来,他乘其不备,就把一个大甜瓜悄悄递给身后的我,我也不含糊,抱着瓜就懵懵懂懂地、若无其事地往树林子里面走。
“嗨嗨!那个小孩,你交钱了吗?怎么抱着瓜就走啦?”卖瓜人还是察觉到了。我心里不免一阵惊慌,但依然保持镇定自若。依稀听见“毛头”在和那个卖瓜人嚷嚷着:“我刚刚看到是他爸爸掏的钱,呶——就是那个穿灰色裤子的人。”“毛头”手指着一个路人。他的鬼点子真多,胆量确实够大的。见卖瓜人不吭声了,他还不依不饶嘟囔着,“啥秋眼神嘛,吃一个破瓜难道还要掏双份钱不成?!”
“喔——原来是这样啊,算我看花眼了总行了吧?你个臭小子在这里瞎磨蹭什么呢,尽添乱!一晚上在这里东摸摸西敲敲,去去去,不买就到一边玩去!”卖瓜人揉了揉眼睛絮叨着,“这黑灯瞎火的,到底是,还不是……嗨!真是的……”卖瓜人嘿嘿傻笑着。
后来,那个大甜瓜便被我们两个一分为二,抱回家去给父母亲和妹妹们吃。我大妹妹吃着瓜还不领情:“哥,你是班主席,偷东西那可是最不应该的。”
“就是啊,民,你以后可要学好啊,可不能跟那个'毛头’胡混学坏喽呀。”母亲也竟然如此教训我。
老潘大娘那个花布口袋就是“毛头”顺手牵羊偷走的,但是,我能出卖他吗?

(未完转下篇)

责任编辑  张辉

作者简介

王润民,笔名雁南。现居于新疆乌鲁木齐。自2015年开始,在各级媒体发表小说作品百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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