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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了解鄱阳湖吗?

 夜间列车 2021-03-19
 
小时候,课本上告诉我,鄱阳湖是中国第一大淡水湖。但她到底有多大,并没有切身体会。
 
庄周在《逍遥游》中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对我来说,鄱阳湖之大,亦不知其多少里也,必须身临其境,方能窥其一貌。
 
我是在一个深秋走进鄱阳湖的。
 
那年,因为九景衢铁路即将开通运营,我们沿铁路线采访,才有机会走进鄱湖深处。
 
旷野,高天,激烈的风,成片的芦苇,一望无际的河床,夹杂着一个一个湖汊,间或有水鸟悠闲地飞过……置身其间,仿佛扑入秋的草原,船舶、汽车、人群,甚至是成群结队的候鸟,都在辽阔与苍茫中变成了一个渺小的点。
 
枯水期的鄱阳湖,天苍苍,野茫茫,给了我一种别样的震撼。徜徉在干涸的鄱阳湖底深处,走在被车轮碾出的辙线之内,让我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是走在鄱阳湖的历史时空隧道中。
 
丰水期的鄱阳湖,带给人们的则是另外一种滋味。特别是到了汛期,那滋味里,酸甜苦辣咸,味味俱全。
 
鄱阳湖为长江流域的一个过水性、吞吐型、季节性湖泊,素有“高水是湖,低水似河”之说,拥有“洪水成一片,枯水见一线”的独特景观。每当洪水季节,水位攀升,湖水漫滩,湖面宽阔,碧波荡漾,苍茫一片。
 
一旦暴雨倾盆,洪浪滔天,鄱阳湖便会毫不犹豫展示她狂野与魔性的一面。
 
平静时,她是天使;狂躁时,她是魔鬼。
 
今年,洪魔又来了。连续强降雨后,2020711日,鄱阳湖标志性水文站星子站的水位井内,湖水高达22.74米,漫过1998年洪水位13cm,突破有水文记录以来的历史极值。专家称,鄱阳湖发生流域性大洪水的概率极大。
 
灾情就是命令。各地增援,军民团结,一场抗洪防汛战役在鄱阳湖打响。
 
鄱阳湖,再次以这样的方式,进入人们的视野。
 
 
《幼学琼林地舆》篇载,“饶州之鄱阳湖,一名彭蠡,一名扬澜。阔四十里,长三百里,巨浸弥漫,西抵南昌,东抵饶州,北流入于江。”
 
相传,远古时期,赣地并无大湖,每年不是大旱便是洪涝,自然条件恶劣。
 
后来,赣北出了一位叫彭蠡的勇士,力大无穷,机智过人,他立志要开凿一座大湖造福于民。
 
说易行难。他说服家人,动员乡民,挖地造湖。开挖时,遇到一条修炼千年成精的蜈蚣,因蜈蚣怕水,得知彭蠡带领乡亲们挖地造湖,就设法阻挡。一连数日,造湖之举毫无进展,彭蠡犯疑,不知何故?一些乡民心灰意冷,可彭蠡决心已定,坚持开挖不止。
 
彭蠡的善举,感动了天上司晨的酉星官,他决心助彭蠡一臂之力,除掉蜈蚣精,即命两个儿子,大鸡和小鸡下凡帮助彭蠡除妖。蜈蚣精终于被两鸡战败(故有蜈蚣怕鸡的传说)。那条战败的蜈蚣精,化作了松门沙山,僵卧在万顷碧波荡漾的鄱湖之中。
 
大鸡、小鸡担心这条蜈蚣精再祸及人间,便化作大矶山、小矶山,伫立于湖边,世代守着鄱阳湖。后人为纪念彭蠡造湖有功,将该湖取名“彭蠡湖”。
 
当然,这只是美丽的神话。鄱阳湖的形成,归功于长期而复杂的地壳运动。
 
在中生代,受燕山运动的影响,这里下陷成为盆地,盆地范围广及今江西北部、湖北黄梅地区和安徽宿松、望江一带。
 
1万年前最近一次亚冰期结束时,断块上升的“庐山”耸峙盆地之缘,而盆地内则河道纵横,池塘密布。此后由于冰后期的海侵,整个盆地变成泱泱大湖,并成为长江的宽阔河段。
 
三国时,彭泽分为南北两湖,长江从两湖之间的地峡上流过。后北湖演化为鄂皖交界的龙感湖、安徽境内的大官湖和泊湖。南湖则逐渐南侵,至南朝时湖水直抵新建樵舍附近,使汉初设置的鄡阳县大部分和海昏县一部分被淹没,民间有“沉枭阳起都昌、沉海昏起吴城”之说。
 
隋时,因湖水逼近鄱阳山而名鄱阳湖。
 
自唐初至明初,湖水逐渐北撤,明清时又南侵。此时湖形似葫芦,北段别称落星湖(人们以为湖中一小岛是陨星而名)、左蠡湖;南段别称官亭湖(据说因庐山下有一官亭庙而名)、族亭湖。
 
近代,由于淤积和围垦等因素,湖面有所缩小,湖形发生变化,鄱阳湖更像是一只昂首欲飞的天鹅。
 
 
鄱阳湖,被誉为“长江之肺”。
 
枯水期,为长江提供水量补给。洪水来临时,又吸纳江河里多余的水。一吞一吐间,维持长江水势的相对稳定。
 
山川河流,天地万物,大自然总有最合适的安排。鄱阳湖就像一个心理按摩师,耐心地调节着长江的喜怒哀乐。
 
长江从青藏高原奔腾东下时,一路“招兵买马”,将两岸众多河流纳入麾下。当她流到鄱阳湖最北边的湖口县——长江中、下游分界点时,其最主要的八大支流,已被收纳七个。
 
进入汛期,“饱饮洪水”的长江,犹如装了一肚子酒的醉汉,看到鄱阳湖便迫不及待地张开了嘴,将部分洪水泄入鄱阳湖中。
 
如果说长江如飘扬万里的玉带,鄱阳湖就是扎在玉带上的一只宝葫芦,吸纳来自东南西北的灵秀聚于一身,向人们展示她美妙动人的身姿。
 
高水位时,还可以把她比做一位腹大腰圆的雍容绅士,谦然而不失高贵,或是一个体态丰腴的美少妇,端庄而独具风韵。
 
如果说入江水道是她的头颈,那么赣江主支与修河便是她的一双玉手,紧紧地把九岭山脉与幕阜山脉掌握在手心里。抚河与信江,则是她修长的玉腿,风情万种,让人浮想联翩。
 
如此美妙的鄱阳湖,自然备受青睐。亿万年来,有个人一直默默关注着她的一切,那就是庐山。
 
山因湖而峻拔,湖因山而委婉。一个峨冠锦带,一个柔波粼粼,经历了千百年的风雨侵袭,依然形影不离,仿佛一对天长地久、情深意切的恋人。
 
或许,山水相依,方能成就“高山流水有知音”。
 
 
烟波浩渺,气势如虹,鄱阳湖注定是个表演的大舞台。
 
但在魏晋南北朝以前,这个舞台略显黯淡。彼时,长江流域特别是中下游地区还被视为蛮荒之地,各路明星都是在黄河流域竞相表演。
 
魏晋南北朝时期,由于战乱频繁,北方人民为躲避战乱,纷纷南迁至相对稳定的长江流域,带来先进的农耕技术和工具,促进了南方的经济社会发展。南迁的北民融入南方各族,经济中心完成了第一次南移,也出现了地方政权——孙吴。
 
在这样的背景下,鄱阳湖打造了属于自己的舞台。只是,这个舞台,并非轻歌曼舞,而是奔腾着金戈铁马。
 
赤壁之战,成就了周瑜的名声,也叫响了鄱阳湖。当年,鄱阳湖是东吴水军驻扎操练基地,面对曹魏八十万大军,周都督判断准确,指挥若定,以少胜多,留下一场经典战役。
 
周郎火烧赤壁的故事,在赣鄱大地乃至全国广为流传。现在,鄱阳湖岸边的星子县,还保存着一千八百多年悠久历史的古建筑——周瑜点将台。
 
时光之河,流转到元朝末年。中世纪最大的水战,在鄱阳湖拉开帷幕。两位重磅演员朱重八和陈友谅为争夺主角,在此大打出手。
 
最终,朱元璋集中兵力,巧用火攻,一举歼灭陈友谅主力,创造了中国水战史上以少胜多的著名战例。经此一役,朱元璋扭转乾坤,奠定了统一江南的基础。
 
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之处。150多年后,鄱阳湖又发生了一次惨烈的恶战。
 
南昌的宁王朱宸濠叛乱,心学集大成者王守仁闻变之后,发布檄文,举兵勤王。不久后,宁王叛军和王守仁军僵持在鄱阳湖上。
 
宁王的乌合之众,怎么斗得过“知行合一”的王阳明?王守仁军借用火攻,攻其连舟之阵,叛军遭火焚及溺毙的将士三万余人,宁王也被生擒。
 
宁王之妻娄妃秀丽贤德,得知宁王意欲谋反,多次泣谏劝阻,却没有被采纳。宁王兵败,娄妃投水自殉。临死前,她将无限的悲哀留在自己用血泪写成的《西江绝笔》中:“画虎屠龙叹旧图,血书才了凤眼枯。迄今十丈鄱湖水,流尽当年泪点无。”
 
鄱阳湖似乎是天生的水上战场。晚清时期,太平天国名将石达开和晚清重臣曾国藩,又在此展开了一次殊死决战。
 
湘军水师进泊鄱阳湖口、八里江等处,太平军通过疲敌计瓦解湘军的战斗力,并运用诱敌深入的战略思想将轻便快船骗入伏击圈,迅速将曾国藩的快船和重型战船分割。用小船火攻留在长江行动不便的大船,烧毁湘军船只40余只。九江、湖口一战,太平军重创曾国藩苦心经营20多年的湘军。
 
这些流年轶事,或许会随着滔滔江水东流而去,但是有双眼睛却一直在冷眼旁观,他就是落星墩。
 
天外陨石,天涯孤旅,却在不经意间见证了鄱阳湖上的腥风血雨。
 
 
以上,只是表形与具象的鄱阳湖。历史和人文的鄱阳湖,更值得大书特书。
 
一千六百年前,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辞官而去,乘舟飘过鄱阳湖,寄情山水之间,超凡脱俗。鄱湖周边的山水,启发了诗人的灵感,成就了他开创的田园诗派。
 
公元676年,大唐才子王勃赴交趾探父,经长江水道,过鄱阳湖,进入赣江,抵达洪州(今江西南昌)后短暂停留,写下了千古名篇——《滕王阁序》。
 
《滕王阁序》中的名句:“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描述的正是鄱阳湖上的渔民捕鱼归来后的热闹场景。
 
苏轼也曾两度到达鄱阳湖。第一次是送长子苏迈到德兴赴任途经湖口,写出了考察性的游记《石钟山记》,告诉我们认识事物要耳闻目睹,实地考察,切勿主观臆断。
 
第二次是从湖口通过水路到袁州(现宜春),看望因乌台诗案受牵连的弟弟苏辙。经过都昌的时候,由于天气恶劣,只得在南山脚下的湾港里躲避风浪。机缘巧合,苏东坡写下《过都昌》——鄱阳湖上都昌县,灯火楼台几万家。水隔南山人不渡,东风吹老碧桃花。
 
在赣菜里,有一道东坡醉鱼,相传就是苏东坡路过都昌时,教渔夫在鱼干中拌以谷酒、辣酱制成,并与渔夫同舱醉饮。
 
还有范仲淹,在鄱阳只有短短一年,影响却深远。他没有到过洞庭湖,却通过观察烟波浩淼的鄱阳湖,写下了著名的《岳阳楼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成为流传千古的经典。
 
“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与其说是描写洞庭湖的壮丽,还不如说是道出了鄱阳湖的神彩。
 
到了南宋,鄱阳湖畔诞生了一位大词人——姜夔。
 
他就像一只从鄱阳湖起飞的候鸟,踏上了漫漫迁徙之旅,时而游历,时而客居,长江中下游刻录着他近乎一生的旅程。22岁时,姜夔途经两遭金人战火的扬州,吟咏出一生中最负盛名的词作——《扬州慢》。
 
姜夔虽然“少小知名翰墨场”,却如鄱湖上的一叶扁舟,四处漂泊,孤独飘零。在难解的乡愁与离恨之间,他用词、诗、音乐、书法的出色成就,不断镀亮文化史册上属于自己的独特价值。
 
从历史人文深处走来的鄱阳湖,鲜活,动人,富有生命的意义。
 
 
鄱阳湖的贡献,远不止于她造就的“鱼米之乡”。
 
过去,物资流通以水上运输为主,鄱阳湖水运繁荣,每日舟船不断。鄱阳湖中的吴城镇,在宋、元、明、清各个时期,都是名扬天下的大商埠,大码头。“装不尽的吴城,卸不尽的汉口”,就是世人对它的赞美。
 
每到汛期,鄱阳湖上频繁发生的洪涝灾害,在给湖区人们生产、生活带来阻碍和伤害的同时,也加快了人们“走出去”的步伐。
 
他们摇着小船,穿过烟雨苍茫的鄱阳湖,进入昌江水道,一路逆水而上,来到昌南古镇寄居。有的人给窑厂打工讨生活,有些人自带资本,立窑、建厂,挖泥、制坯、开窑、烧制瓷器。一炉炉通红的窑火,烧开了中华文明史上的一朵奇葩——“白如玉、薄如纸、声如磬”的陶瓷之花。
 
一窑窑烧出来的精美瓷器,经昌江、饶河,进入鄱阳湖,再出鄱阳湖口入长江出吴淞口,飘洋过海,将中华文明播撒到世界各方。
 
记述鄱阳湖,不得不提瓦屑坝。
 
明洪武三年,政权初定,百废待兴。中原地区连年战乱,水旱蝗疫四大灾害接踵而至,百姓非亡即逃,河南、山东、河北、安徽等地“道路皆榛塞,人烟断绝”。而江西等地由于战事相对较少,连年丰收,人丁兴旺。
 
朱元璋决定把农民从人口较多、土地较少的“狭乡”迁移到地广人稀的“宽乡”,至此开启了延续几十年的迁民运动,史称“洪武赶散”。
 
瓦屑坝是鄱阳湖畔的一个古老渡口,本寂寂无名,却因这场“赶散”而载入史册。历史的选择下,它成为明初江右民系移民皖鄂两省的集散中心。
 
风雨如晦的日子里,成千上万依依不舍的农民,在官兵驱赶下,长绳缚手,泪满衣襟,怀着无限的痛苦和眷恋,于瓦屑坝登船,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家园。朝廷一纸“禁止回迁”令,更是无情地斩断了移民回乡的念想。
 
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舟行。波涛滚滚的鄱湖水,流下了多少背井离乡的眼泪啊!
 
现在,面对洪魔水患,为了确保周边及下游城市安全,鄱阳湖区的人们依然选择牺牲小我,顾全大局。
 
713日,鄱阳湖区185座单退圩堤全部开闸清堰分蓄洪水,多少村庄、房舍、农田淹没在一片汪洋之中,换来的,是有效减轻鄱阳湖及长江九江段的防洪压力……
 
 
湖水冲刷历史,波浪荡涤记忆。千百年来,这湖水,这堤坝,尽心尽力地养育和守护着这一方子民;这些候鸟,这些鱼儿,悄无声息地见证和记录着光阴荏苒、岁月流转。
 
历史的天空下,鄱阳湖带给我们许多新生与希望,亦留下无数的感慨、遗憾与疑问。

扪心自问,我们又对鄱阳湖了解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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