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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音趣谈(上)

 吴越尽说 2021-03-22
作者:何笛

       吴江地处苏州南部,历史上曾隶属越国、吴国、吴越国等,所以常称“吴头越尾”。大概是因为不同文化的交流融合,或者是百姓的迁徙流转,使得这片土地传下复杂的方言体系。同是吴江,不同的乡镇有不同的方言,就是同一个乡镇,不同的村落也有不同的乡音,真可谓“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语”。

       我们八都就是这样,发音基本分南北两个系统。乡镇南面的几个村子毗邻湖州南浔,口音跟南浔等地相似;北面和东部的很多村子发音则跟震泽、庙港基本一致。

       小时候对这种发音区别当然是没有感觉的,因为我们都在自己村里上学,同学之间口音完全一样。等上了初中,同学之间一交流,“南方系”和“北方系”的口音差别就一清二楚了。比如“一碗饭”的“碗”字,“南方系”发音是“wei”,我们“北方系”发音接近于“ou”,那是天差地别的两个发音啊!于是,“南方系”的同学调侃“北方系”的话难听又难学,“北方系”则揶揄“南方系”蠢笨,发个“ou”的音都发不好。争吵的时候,双方都会尽可能地拉上和自己“同一语系”的同学,以显得人多势众,压倒对方。按理,“北方系”人数略多,该占优势,但是“南方系”从小靠近镇上生活,嘴巴更活泛,“北方系”的人到镇上来读书,没见过世面,显得老实木讷,往往占不到上风。记忆中每次总争得面红耳赤,最终谁也压不倒谁。好在大家心里都有数,口音是娘胎里带来的,老祖宗留下的,没有谁对谁错,嘻嘻哈哈中又一起走回教室。

       后来乡镇撤并,原本的乡镇并入震泽,可是“南方系”和“北方系”的发音之争并没有消失,时不时会出现在茶余饭后,只不过成人之间不会像孩子一样争到不可开交,争得文雅,吵得和气,点到为止。坐到一起吃饭,有人说点一盘虾吧,但“南方系”和“北方系”都不叫“虾”,我们“北方系”的发音类似“欧洲”,“南方系”的发音类似“弯转”,总有人听到别人不一样的发音会忍不住调侃几句。上次我对“南方系”说,“还是你们发音对,这玩意儿煮熟后不就是'弯着’的吗?很形象啊!”

       等到读师范以后,才见识到方言的丰富性。班里有十多位张家港同学,其他年级还有吴县(今吴中)、常熟同学,听他们用方言讲话像是听外语,完全不懂。吴江的同学也来自不同乡镇,所操方言各不相同。比如印象较深的铜罗、南麻、坛丘等地称“我”为“吾”,应该是对古音的承袭。我们“西横头”(吴江西部的意思)人听“东横头”话很显吃力,常要连蒙带猜。这种方言差异不仅表现在发音上,也表现在所用词汇上,“东横头”方言中很多词汇是我们“西横头”所没有的,反过来也是。“东横头”称“小孩子”为“小佬士”,骂别人“傻瓜”叫“毒牌位”或者“独牌位”,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到底应该是哪个“du”,但“牌位”肯定含有轻微的骂人意味吧。

       记得一天晚上,我们寝室里十个男同学说起“短裤”一词在各自家里怎么说,我说我们八都叫“牛头裩(裈)”,屯村的两位同学说叫“追裩”,答案五花八门。大家笑着追问我,短裤跟“牛头”能扯上什么关系呢?当时我说不上来,好在八都的另一位同学为我“作证”——我们确实是这么叫的。我们从熄灯前笑到熄灯后,直至有人鼾声渐起,有人还在“咯咯”偷笑。工作后,凭着当语文老师的职业习惯“追根刨底”,我从“裩”字查起,“裩”是“裈”的异体字,类似于我们今天的平角短裤,古文中记载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临邛卖酒时,“文君当垆,相如身自着犊鼻裈,与保庸杂作,涤器于市中”。看到“犊鼻裈”三个字,我一下明白了,平角短裤下面伸腿的两个口不就像牛鼻孔吗?那“牛头裈”和“犊鼻裈”应属异曲同工啊!至于屯村同学口中的“追裩”,我到现在也没有搞清是哪个“zhui”字,又是怎么来的。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它一定跟“牛头裩”一样,有着自己的演变历史和文化内涵。在历史文化长河中,我们的每一次“搞不清”,都映照出自己的浅薄无知。

2021-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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