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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风情录|香尘: 年年芍药

 享道 2021-03-22

年年芍药


香尘

 
芍药,在我们这里叫草牡丹,这一个草字,原本应该是指草本的意思,不知怎的,渐渐被人起了轻贱意思。

我第一次见到芍药,是在文艳家,她约我去她家看牡丹。这牡丹大有来头,是她插队落户在洛阳的嬢嬢给寄来的花种,洛阳牡丹多出名,全国人民都知道。门前地里一撒,最后活了三棵,可惜花苞少,每棵只得一两朵花,颜色倒不一样,红,粉,紫。我越看越觉眼熟,然后想起,在奶奶房里的五斗橱上,有个黑陶花瓶,插着的一束塑料大红花,就是这个样子,奶奶每次清洗塑料花时,总爱说,塑料花多赞,开不败,富贵常在。这么一想,又发现,尽管以前没见过牡丹真花,但牡丹的模样在生活里处处可见,花窗上刻的,枕套上绣的,被单上印的,都是讨口彩的好寓意,什么富贵花开,富贵白头,富贵锦绣之类。
我们正看牡丹的时候,文艳姆妈过来往牡丹旁边种了两簇紫红植物,我问是啥呀?她说草牡丹。也是牡丹吗?她说不是,牡丹是小姐,这个只能算丫头,文艳她嬢嬢告诉我,牡丹长得不好开花少,是缺少丫头服侍,所以,我特地去问唐家姆妈讨来两田草牡丹,希望开年牡丹多开点。啥?牡丹,草牡丹,居然也被划了阶级成分,多个草字,就命如草芥。

怀着草牡丹应该被好好善待的心思,我也跑去唐家姆妈那里讨要,顺便告诉了她牡丹和草牡丹的事。她听了也生气,说,按照那个歪道理,现在是无产阶级当家做主,资产阶级应该夹着尾巴去劳动改造,还敢搞小姐丫头这一套真是困扁她的头,现在应该是我的草牡丹比她的洛阳牡丹又红又专好哇。好吧,人的一张嘴,就像矛和盾,正面反面死啊活啊都能搞出一套道理,反正我一个小孩子还不需要搞懂,我只是喜滋滋捧着一簇草牡丹回了家。
回到家,外公一看,说这花有大名,叫芍药,草牡丹只是小名。小名倒不存在轻贱不轻贱了,就跟从前的富贵人家为了孩子好养活,取个小名叫狗剩一样。再说了,叫什么也不影响芍药的好看呀,美人披着麻袋那也是美人。于是,我俩在灶屋门前选了个地,挖了个坑,把芍药种了下去。我天天早上看一回,中午看一回,晚上再看一回,就怕这芍药养不活,没想到这花非但挺好活,甚至还含苞了。这么看来,小名取贱还是有点意思的。

更有意思的是芍药的花苞,上面会凝聚出一滴透明水珠,我以为是夜晚的露水,但白天也不见晒干,大着胆用指尖沾了一下放嘴里,甜甜的,竟是花蜜。后来,读到秦观的诗句“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晚枝”,书上解释是经历春雨后芍药花上饱含雨露的情景,我却想的是芍药花苞和花苞上那滴晶莹的甜蜜,至于真相到底如何,隔着千年时空,无从考证了。不过,唐爱牡丹,宋喜芍药,这倒是真的。姜夔也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我没遇上第一朵芍药花开,清晨七点起床后,去灶屋洗脸刷牙时,发现已经有两朵开放了。凑近去仔细瞧时,恰巧听到噼啪一记,第三朵骤然绽开。真美呀,一团玫红,宛如云雾,真香呀,把人熏得,云里雾里。至此,这丛芍药在这里落地生根,蓬蓬勃勃。它除了是一丛花,还成了一种茶,一味药,更是一蓬活色生香的生活光阴。
芍药用来做茶的是花瓣,摘几许扔开水里浸泡,加点冰糖,喝起来甜蜜芬芳,我觉得不是解渴,是解馋。做药的则是根茎,起先是不知道的,村里有个婶婶来我家讨要时,说是能治痛经宫寒,后来姆妈特地去问了家里的老中医亲戚,说确实是有这个功效,不过得和别的药材搭配成方子才行,要是单吃,最多当食补。于是,芍药的根茎洗净切碎了熬粥吃,成了悄悄流行在村里妇女们中间的一道小偏方。草木不言,情深意重。

后来拆迁时,姆妈反而比我更舍不得这丛芍药,便挖了一些根茎,种在一口花缸里。从无限拘束到有限,它还是那么能吃苦耐劳的好活,年年春天破土而出,一大簇红红尖尖的新芽,渐渐发上生了涟漪,渐渐唇间吐了蓓蕾,渐渐就撑起了露台上整个春天的绮丽。
书上说,它还有一个别名叫将离,这点我倒是一直没法体会,因为每年见到它开花时,只想欢喜地扑上去,对着它摸摸看看,多么柔软,什么悲伤,根本不存在的。也算是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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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尘,上海嘉定人,文字爱好者。有散文、小说、诗歌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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