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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胖子舒贝拉是我的学生，他白里透红的脸儿饱满圆润，性子憨憨厚厚、慢慢腾腾的。他总爱穿一件迷彩色花纹的绒布罩衣，将袄子或羽绒服罩着。这个年龄的小孩子，多半儿不会同意妈妈或者奶奶这样为他装扮——穿罩衣，多丑！可他愿意。选择座位时，他理所当然地选坐最后排。在寒冷的冬天，他总是在最后一名同学进教室后很称职地将教室后门关好，因为那最后一名十有八九就是他。除此之外，他并无实质性长处，相反却劣迹斑斑，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并不喜欢他。 
因为他每次上课都迟到，并且是不明原因的，好几次我询问家长他为什么没有到，家长答：早就应该到了呀，他7:00不到就出门了！这厢，我正在为他的不在现场而着急！好家伙，不知道人家躲在那个犄角旮旯里，竟然忘记了上课的时间和老师不见他的焦急。上课，对于他来说是毫无可爱之处与吸引力的。“迟到大王——”当我这样叫他时，他也毫无异义，竟欣欣然接受。并且，他看向我的眼神是那么直接，毫不躲闪和愧疚，连些许的害羞都不会有。我没有深究他喜欢迟到的原因。也许是因为他本来就不热爱学习，再碰上更加不喜爱的语文，对他简直是折磨，所以他干脆就想当逃兵；也许是因为我讲课对他而言毫无吸引力，他根本不喜欢听也不屑听，他的心是一片平静的死水，春风激不起半点涟漪；也许是他内心的反抗发条拧得正紧，他卯足了劲就要和家长、老师对着干——“你们要我学，哼，我偏偏不好好学，我就要表现出真正的自我给你们看看。我慢我的，怎么了？你快你的，我不稀罕！”他常常一幅我慢我有理，我迟到我不在意的样子，要多让人生气就有多让人生气。在过去的一个学期，我的记录本上恁是记上了他迟到13回，每次迟到都能破纪录，最长一次迟到是整整一节课，他都以「睡忘记了」、「起来晚了」、「没吃饭」为借口，从我这里得到免死金牌——虽然我心有不满，但鉴于他屡教不改的历史特性我也见怪不怪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因为棍棒教育是要不得的，批评教育是不见效的，惩戒的权利我暂且没有。如果仅仅只是迟到，那也不难接受，但人家还喜欢在上课时拿出作业本用黑笔画各种各样的卡通车、植物大战僵尸以及他能想得到、画得出的各种新奇的图案，虽然不好看，但他自娱自乐的境界实在很高——这足可以抵消他在被强迫上课时产生的不良情绪。总之，他孩童的天真无邪让你无计可施。即便他正看着你，但他的大脑就是过滤器或者屏蔽器，有关于课堂的知识他一丁点都没有接受到，他也能心安理得地坐在教室里安之若素。他还常常用奇怪的声音为课堂伴奏，特别是大家都安静下来写作业或者考试时，他的凳子或者书包或者是他嘴巴的本身，总会制造出一些不和谐的音响来证明他的存在。放学了，别的孩子都雀跃着回家了，唯有他得让我单独辅导至少半小时才能完成作业。这样的孩子在班上，我通常会降低要求，只要他不影响别人，课，他能听多少是多少——潜意识里，我知道他不笨，但他基础差，没有进步欲望，到了高年级，已属于孺子不可教之类。
有一回，我竟然get到他的点儿上。那回的课，他竟然热情洋溢地分享自己的见闻、心得，十分投入地参与课堂讨论，最后还能总结陈述结论。那时是五年级上学期某单元的作文课，我们要学着写简单的说明文，介绍一个自己熟悉的事物，表现它的特征。在写作方法讲授完毕后，我分享了一篇介绍「猫」的特性的作文，依次从猫的胡须、眼睛、食性、睡觉四个方面介绍了相关科学知识，思路明晰，明白晓畅。我边分享，边结合日常启发孩子们将写作与生活发生关联，当我说到我妈妈家有一只虎皮猫时，他就被激活了，一发不可收拾地一气儿介绍了「为什么猫走路没有声音」、「为什么猫从高处掉下来不会摔死」、「为什么猫爱吃老鼠和鱼」三方面的特性。途中，我和其他孩子想插个话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还没有讲出第二句，他就巧妙地将我们的话头抢过去，他以问句开始，以科学解释贯穿，以「所以」总结结束，条理清晰的阐述简直让我叹为观止——这不是本次作文的典型范本儿吗？这还是上课时常不在状态的他？我和同学们都面面相觑。我鼓励他按照刚才分享的方式将作文写下来，他果真就着笔投入地写起来，尽管不是那么快，但思路顺畅，几乎不需要我的提示就愉快地写到近600字。相比其他同学，他明显要轻松许多，相比平时的他，这简直是天壤之别。他说：“这个星期六我楼下邻居家的狗狗要做绝育手术。要到专门的宠物医院去做。”“唉呀，就是很不好的那种，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做手术，对它的生殖器进行手术，很残忍的。”“如果不做的话，它发情了就要让它交配，如果不让它交配，它就不吃不喝，会抑郁而死的，狗狗也会抑郁，和人患了抑郁一样，狗狗的抑郁也很可怕......”我在前面改着作文，听着他和同学的话语，本准备以「少儿不宜」为由打断他的话，但是他全程都用科学家那样严谨认真的语气和自然投入的神态，丝毫没有不纯洁的想法。在我和同学们的眼中他俨然就是一个小小科普员的样子，在向同学科普，也在向我科普，我找不到更通俗易懂或者更准确的词语把同样的问题解释清楚，可是他做到了。同学们都以敬佩的眼光看着他，我也暗暗惊叹！后来在写「推荐一本好书」的作文时，他又一次上演了不可思议。在分享交流素材环节，我和他组成一个互助小组，他向我介绍《查理和巧克力工厂》，书中的点点滴滴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恰好我没有看过这本书，他在结尾时对我说：“老师，这本书很好看，你一定要看看这本书，真的值得一看哟！”那专注认真的小神态简直把我感化了，我觉得，他是把我当朋友在看的小孩子。从那一刻起，在他面前，我不愿意再做「高高在上的王」。我愿意听他跟我说的每一句认真的「废话」。
有一天，他来得很早，比我还早，是第二个到教室里的。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我立刻意识到这是他上学历史上发生转变的重要时刻。上课了我和同学们一起送给他掌声。我说：“舒贝拉，你今天怎么能做到来得比老师还早的？”他说：“我昨天去淅河奶奶家了，奶奶6点多就叫我起床了，她把我拉上公共汽车，汽车只用十几分钟就把我送到学校门口，我没有办法，只好早早地进教室。校长也表扬了我！我还是很高兴的，和平时每一天上课的感觉都不一样。”这样耿直的毫不加工的话，也只有他能说出了。“那可不一定，我有时候应该可以吧！我觉得早起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今天我奶奶把我拽上车，我刚开始很生气，现在觉得还是很好的。”放学时，我遵守诺言，用一个小小的棒棒糖来奖励他。他很开心地接过。那之后的第二个星期，他没有迟到；随后的第三个星期，他也没有迟到。虽然他上课的状态依旧时好时坏，能集中注意力听讲的时间仍然有限，但有一种改变在悄悄地发生，一个想要改变自己的人是多么美好呀，就像一棵小树，在春风的吹拂下开始绽开小小的新芽，我不期待他能够在一夜之间就和从前的那个自己彻底告别，我只希望他努力向上，不忘生长。在他每一个小小的进步面前，我都会及时地给予肯定和鼓励，我愿意帮他扎下自己的根，这样他才会枝繁叶茂地茁壮成长为一棵挺拔的树。著名作家林清玄说：可能小孩成绩不是很杰出，不是那么好，但是不要放弃，因为世界上每个孩子都是不一样的。好孩子就是被唤醒了内心的种子，他们认识到了自我；坏孩子还没有被唤醒内心的种子，没认识到自我，还浑浑噩噩地活着......开学来，他长高了，变瘦了，也褪去了棉袄或者羽绒服以及他的迷彩罩衣，他穿深蓝色的修身款毛呢外套，红润润的脸儿还是那么纯善。他喜欢帮我擦黑板，然后问我：“老师，为什么这样擦看不见灰尘；而这样拍打板擦儿会看见很多扬尘呢......”作者、朗读者┃孙海林 孙海林，小学教师，喜欢童真童趣，醉于山水田园自然风景，感恩生活馈赠，偶以文字记之。 喜欢朗读朗诵，乐以声音诠释文字之美，表达文字之情，传递文字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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