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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于飞》的制作历时超过六个月，一则因为制作规模浩大旷日费时，中途女主角周璇又因病暂离，同时也因华影公司受时局影响而动荡，导致拍片进度延宕。这首《寻梦曲》，在1945年1月电影还未上映就被歌后白虹在音乐会上演唱，并灌录唱片，但如今听到录音却发现歌词与陈蝶衣的版本不同......  陈蝶衣作词，陈歌辛作曲 月光透过窗棂，夜色分外凄清， 已经是寻梦的时辰，闭上了你的眼睛。 天上神仙宫阙，人间山川胜景， 一切美丽的憧憬，可以向梦里追寻。 梦里没有惊恐，梦里只有欢腾； 虽然是梦幻泡影，也能够安慰片心... 月光透过窗棂，夜色分外凄清， 已经是寻梦的时辰，闭上了你的眼睛！ 竹冈 作词 衡山 作曲 (衡山，即陈歌辛） 晚风送夕阳，夜莺低低唱。小宝贝安睡吧，靠在我的胸膛。 天上月如钩，浮云慢慢走。小宝贝安睡吧，靠在我的胸口。 黑夜一片凄凉，梦里没有惊慌。不要哭呀，不要响，紧贴在我的心房。 花草为你栽，道路为你开。小宝贝安睡吧，靠在我的胸怀。 2005年香港EMI公司《百代百年》系列光盘的歌单将詞曲作者写反了，正确是“衡山曲，竹冈词”。“竹冈”似是笔名，衡山则是陈歌辛。为何会改词，不得而知，这版由“竹冈”填写的歌词看上去就是一首哄孩子睡觉的摇篮曲，与“寻梦”没有什么关联，而且文情也格外沉重，不及陈蝶衣的原词飘逸空灵且有求索的意识。  白虹（右）、周璇（左）、慕容婉儿(中） 陈蝶衣曾赞叹周璇虽没受过专业的音乐训练，却能演绎出别样“梦”的韵味。除非找到《凤凰于飞》的电影，才能听到周璇演绎《寻梦曲》。如今可以听到2000年香港歌手伦永亮录制的版本，是偏向新世纪音乐的样貌，更空灵，与华语老歌情韵迥然不同。 伦永亮唱片《秋夜》封面，《寻梦曲》在此专辑中 《嫦娥》歌舞场面  陈蝶衣作词 黎锦光作曲 左右飞绕着祥云，远近闪着繁星。 这里是理想的乐园，这里是瑰丽的仙境。 一处处琳宫贝阙，洋溢着凤韶鸾音。 一朵朵琪花瑶草，散布着异香奇氛。 灵鹊是活跃的绿衣使，明月是莹澈的菱花镜。 我们管领着这一方清明，享受着永远的承平 说甚么天长地久有时尽，说甚么碧海青天夜夜心。
《嫦娥》展示的飘渺歌舞，月宫“理想的乐园”、“瑰丽的仙境”，与《寻梦曲》“天上神仙宫阙”相呼应；“一方清明”、“永远承平”，在现实世界里确实是美梦一场，只是何以“人间山川胜景”也与“神仙宫阙”一样都属“梦幻泡影”？现实中的“夜色”何以会是“分外凄清”、乃至“一片凄凉”？这就是作者与听者心照不宣的关节处了！“天长地久”、“碧海青天”于当时的观众而言，是何等的寂寞苍茫与悠長凄清，恨不得快快“尽”了罢！
通部《凤凰于飞》充满西洋化的歌舞，特别穿插一段中国古典舞《嫦娥》，也许是为了兼顾不同喜好的观众。片中，女主角受到音乐家高昶成的赏识，力邀他加入音乐研究会，并亲自指导她声乐，而后组织成歌舞团赴外埠公演，声名大噪，男主角携女儿前去观赏演出，女儿见台上轻歌曼舞的嫦娥竟认不出是自己的母亲，男主角为之悲悼。
《凤凰于飞》里，有两首未曾流传的插曲，原因是没有灌录成唱片；所幸还有歌谱留下，得以一窥轮廓。
很可能就是电影里唱《晚宴》的画面 陈蝶衣作词 李厚襄作曲 华灯映照在绮筵上，酒盏儿浮泛着凫花香。 许多的嘉宾聚一堂，侍应女郎穿梭似地忙。 那边捧上了香露鸡，这里又送到了凤爪汤。 老太太喜欢银丝卷，小弟弟抢着要两面黄。 大胖子！不要尽爱吃蹄膀，多吃了当心肚子胀； 瘦皮猴！缺少的是脂肪，大鱼大肉，你赶快品尝！ 华灯映照在绮筵上，酒盏儿浮泛着凫花香。 今宵的欢乐不寻常，碰一碰杯儿才显得情意长！
﹙〈晚宴〉音频﹚ 陈蝶衣作曲 姚敏作词 感谢主人的美意，感谢主人的宠邀， 在这桃李成荫的庭院，让我们聚首言笑。 花的清香，已经教人颠倒，何况有甜蜜的醇醪。 风的温暖，已经教人醉饱，何况有丰盛的菜肴。 不要说甚么客套，不要说甚么叨扰， 酒逢知己千杯少，且將沉醉饯今宵， 这才是美意的答谢，这才是宠邀的回报。
唱起来觉得旋律都满中国小调的，音程跳跃跌宕，特别是《晚宴》，这是唯一一首作曲家李厚襄被选用的曲子，非但不像西式宴会，反倒像是在梅龙镇李凤姐的酒家里吃喝似的！电影里呈现的面貌推测也与同名主题曲（二）或《合家欢》一样，以爵士大乐队的烘托冲淡了中式风味。情节是男女主角一家人去有乐队驻演的高级餐馆用餐，女主角应观众要求上台唱了这首歌，获得了满堂采，表演欲于焉被挑起，由此有了后面的故事。
《凤凰于飞》剧照 歌曲之外1--角色饰演者利青云女士 据有看过影片的前辈回忆，电影前半段有一幕男主角夫妇一家人去饭店吃饭，歌手王美琴在台上唱歌，小女儿在台下突然说：她唱得没有妈妈好！然后在众人鼓噪下女主角就上台唱了首《晚宴》，赢得了满堂采。后来女主角被延揽进了歌舞团，也就跟王美琴一道演出。
利青云（左）与周璇在《凤凰于飞》 片中的歌舞团歌手王美琴由彼时片厂新人利青云女士饰演。她早年曾加入周剑云的金星公司训练班，与周璇合演过《夜深沉》，后来也和作曲家梁乐音学过音乐，因而进入华影公司，在古装大戏《红楼梦》里饰演平儿，在歌舞片《凤凰于飞》里再与周璇演对手戏。
利青云（右）与周璇在《凤凰于飞》 利青云在华影也拍了许多影片，如与吕玉堃合演的《喜相逢》等，但似乎未曾灌录过唱片。战后华影停摆，她也就顺势嫁人息影。南下香港因缘际会又进了演艺圈，录了一些唱片，参演了一些电影，但好像一直红不起来，后来也就不知所终了。 歌曲之外2--“凤凰”南渡，展翼蓬莱 《凤凰于飞》在1945年3月正式上映，同年8月日本宣布投降，留在上海的中联、华影公司被从重庆还都的国民政府接管。在一片清算汉奸的呼声中，许多影片被拿出来公审，但绝大多数最终都被判定没有政治问题。《凤凰于飞》等许多电影在战后几年仍然数度在海内外发行放映。1949年的台湾，隶属国府的中央电影厂及军方中国制片厂除了随之搬来大批电影器材之外，也运来了一大批电影，纷纷被拿出来在台湾各地放映。除了这两个片厂本身制作的电影之外，也包含了一部份中联、华影制作的电影，如歌舞片《凤凰于飞》、《万紫千红》、家庭伦理片《桃李争春》等等，在台湾都是首次上映（抗战时期中国电影在台湾被禁映），每每造成观影热潮。
当年曾观赏过这些电影的观众就算是最年轻的，到了今年估计也都超过75岁啰！《凤凰于飞》在台中放映的国际剧院，就是当时全台湾最大最欧化、前些時候才刚刚在争议声中被夷平的“天外天”剧场。怪不得有观众叙述看着感觉像是置身在一座庞大的歌剧院里，It really was!
台中「天外天」剧场，战后改为国际剧院 那时台湾的时空环境才刚从战争和皇民化的阴影走出，又经历"改朝换代"一连串的动荡，不若当年的租界上海异样的纸醉金迷和歌舞升平，这种华人欧化歌舞片看在当时的台湾观众眼里，会不会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距离感或虚幻感？其实抗战时的上海或上世纪五十年代台湾的种种报导和评论中，可知观众们比较着意的，仍是剧情欲凸显的家庭社会伦理问题及人情世故、悲欢离合，至于歌舞嘛，彷佛就视为一阵眩人耳目的烟雾弹，要么各凭好恶褒贬、再么就不作特意的评论。 必须强调的是，上世纪四十年代因着国际时局的丕变与战争的阻隔，斯时好莱坞风起云涌的美国本土化(Americana)潮流，并没有吹入中国电影界；中国影人内心深处所依循、所崇尚的，其实是二十年代以来大行其道的欧陆电影和轻歌剧、以及深具欧化情韵的早期好莱坞电影；如：本片导演方沛霖心目中引以为标竿的歌舞片范本，便是1938年米高梅出品的德国音乐家史特劳斯的(虚构)传记电影《翠堤春晓》，心心念念要制作出能与之并驾齐驱的作品。
（左起）王乃东 周璇 关宏达，在《凤凰于飞》 在这般背景下，方沛霖乃至同时期的影坛、乐坛人士，他们的品味和所追求效法的艺术理念，便与今日一般群众乃至研究者所熟知的美式歌舞剧大不相同。这是我们要理解、赏评那时期此类作品必须把握住的环节。 歌曲之外3--“凤凰”涅槃……期盼浴火重生！
周璇 黄河，在《凤凰于飞》 据闻当年民国政府迁台把所有中联、华影的电影全都搬走(总共约130余部)，但是从史料披露的清单看来，运抵台湾的主要都是战后中央电影厂自制的电影，中联、华影的影片只有零星几部拷贝。这些橫渡江海的电影胶片在1954年台湾的中央电影公司成立后就都存放在台中厂区的仓库，结果1960年全在一场无名火中化为烟尘了，后来的观众无从得见，只有插曲广为传唱。包含《凤凰于飞》在内的中联、华影拷贝应该在大陆，抑或是日本、乃至南洋各地有民间收藏。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菲律宾、马来西亚、新加坡等地的戏院，仍然有在放映三四十年代的中国电影。 1958年成立的中国电影资料馆，集中了一大批民国时代的拷贝。传上世纪八十年代馆方曾多方征寻老电影，收获可观。如今已有一大批民国时期的旧影片被整理发布，包含一部分官方影史上背负骂名的中联、华影的作品，被一部分学者重构评价体系，但这部可能是中国影人取法好莱坞歌舞片最非凡成就的《凤凰于飞》，至今仍然芳踪杳然。令我燃起一线希望的，是几位曾看过资料馆大部分硕果仅存的沦陷时期影片的研究者，在2014年出版的电影论着《湮没的悲欢》当中对《凤凰于飞》的一番描述： “《凤凰于飞》则集中表现了方沛霖的歌舞片美学惯例。出现在影片开头和结尾的两端歌舞，一面交代人物身分和性格特点，一面以视觉效果吸引观众，同时头尾做一种舞蹈上的呼应，而男女主角的对唱和对舞，则是融合协调角色冲突与心境纠葛....《凤凰于飞》的突破在于歌舞的复杂多变交织着叙事的多线索结构.... 影片布景中非现实情境的呈现，同音乐、歌唱、舞蹈以及浪漫的爱情，营造出了影片中的虚幻气质和乌托邦期许.....片中采用具有中国特色且情景交融的凤凰舞、嫦娥舞、钢琴舞等，是方沛霖在歌舞表现上的释放，为观众讲述人性化故事的同时，呈现最纯粹的歌舞，营造出类似荷李活一般的视觉奇观” 若仅仅只是看本事、剧照、听插曲唱片，怎么能如实描述得出来？但愿有关机构及收藏者能够大方分享压箱的珍贵老电影！祈愿周璇、方沛霖、陈歌辛、陈蝶衣等诸仙，在天有知，赶快让他们这部非凡的艺术结晶浴火重生、完整出土流传后世吧！
《凤凰于飞》剧照 上面图片均可戳中后放大看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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