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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台山佛光寺游记

 新用户6239fNQI 2021-03-24

(从山门看东大殿)

(东大殿侧视)

(敦煌61窟五台山图局部)

(民国初年将唐代塑像重彩重妆)

(刻有大殿落成年代的唐经幢)


大前天下雪,不敢贸然跑山路。近两日艳阳高照,进入五台山的高速与省道路面积雪俱已融化,凛冽寒风中,浅褐色群山与蓝天汇合处呈现出艺术剪纸般清晰的边缘曲线。

此次奔五台,头天宿台怀镇。台怀镇是五台山寺庙群的中心区。从山下的殊像寺北上,经五爷庙、塔院寺,沿阶而上,可直达恢弘的显通寺与菩萨顶。五台典型景致大白塔与铜殿分布于同一面坡上。与菩萨顶隔川相望,是气势不凡的小朝圣黛螺顶。

入冬后,五台游客香客寥寥,寺院也进入施工修整期,电锯切割条石的高分贝声响不绝于耳,不知来自何处的石尘不时飘过寺院红墙。

1937年6月,梁思成、林徽因伉俪来五台考查,先是绕过台怀镇所谓“台里”,而径直往南台外的佛光寺而去。台里建筑相比之下略显年轻。梁思成说,“其中许多金碧辉煌,用来炫耀香客的寺院,都是近代的贵官富贾所布施重修的”,“竟然很少有明清以前的殿宇存在”。

五台山中心区固然值得一游,台外的佛光寺更值得一去。

梁、林当时是由五台县城雇骡马走崎岖小路去寻找佛光寺。当下,车从五台山景区西门出,由南台侧沿省道下坡,曲折行百里,一个半小时后,即可见位于山林环抱的佛光寺东大殿。

黄昏时分,梁、林一行来至佛光寺前,不由惊呼,所谓“咨嗟惊喜”。笔者于午间沿凸凹不平的石板路登上佛光寺山门的台阶,慑于眼前景象竟不敢出声。

建于公元857年的唐代木构巨制,不惧风雨雷电,不惧枪炮兵火,容貌示以端庄,气息敛以凛然,巍然屹立于世人面前凡1162年。

笔者于建筑雕塑是外行,但知道佛光寺屋顶是唐代最高规格的庑殿顶;也知道“斗拱雄大,出檐深远”——斗拱断面是清代建筑十余倍,3.96米的房檐宋代之后难寻觅;大殿内塑像虽遭清代与民国重彩重妆,但塑像倾身面颐温婉仍不失唐风雅韵;金柱上方拱眼壁间的唐壁画是唐代画家留给人间的最后礼物;脊檩上和大门内侧的题记可能是迄今能看到的书于门板上的最早留言。

梁、林与佛光寺也是有缘。梁得知佛光寺的信息是来自法国人所编关于敦煌壁画的画册。开凿于五代的敦煌61窟有完整的五台山图,图中“大佛光之寺”五个字赫然在目。之前日本人称中国无唐代木构建筑,眼前五台山图使梁、林眼睛一亮,估计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与几个弟子一起跋山涉水,向五台山豆村一带进发。

这时,梁、林可能还不甚明白,敦煌61窟的五台山图的样本出自七世纪中期。当时敦煌一带为吐蕃所控制。史载,长庆四年(824年),吐蕃向唐王朝求五台山图。该图所绘制的五台山盛景已于845年左右唐武宗“会昌毁佛”中被付之一炬,焚烧殆尽。如图中的“大竹林寺”,此后再未恢复元气,只是在近年来在规模上才又后来居上。

令人不解的是,独佛光寺得以迅速重建并逾千年留存于世。究其因,一是遇到女施主宁公遇,二是远离五台山寺庙中心。

因此,才有梁、林的不虚行。据说林徽因是远视眼,是她在蝙蝠聚集的阁楼的脊檩上发现了写有“佛殿主上都送供女弟子宁公遇”和“功德主故右军尉王”的墨迹。脊檩上的题字与大殿前的经幢都有宁公遇的名字和时间。这表明,唐武宗毁佛约12年后,新佛光寺便已落成。

女施主宁公遇既有信仰又有钱财,有研究者说,她修寺钱款可能是来自宫里,要不怎么有关于当朝宦官头子的名字(故右军尉王)。梁思成认为这个王姓的宦官头子是显赫一时的王守澄。但王于835年即被赐死,家财也被没收。除非宁公遇和王有渊源,宁让人悄悄捎带写上王的名字,而且不忘加一“故”字。如此宁公遇修寺钱财来源则又成迷。

历史本身是一团乱丝,安坐在大殿内佛像侧的宁公遇等身塑像稳重而安详,在淡淡的笑容里正看着后人对历史过往的猜测。

佛光寺得以千年完整留存,也赖偏远之故。地偏僻香客少,少火灾隐患,少破坏式的重复修缮。对古迹而言,人杂钱多未必是好事。

佛光寺唐代木构大殿现称为东大殿,位于大山之下,高台之上,穿过民国初年修筑的僧舍窑洞,直上七十多级陡阶,迎面扑来的是高大的唐经幢与两侧覆盖天空的唐松,之后便是令人仰视的东大殿。

大殿看门人姓范,是个精瘦的中年人,戴一副眼镜,善于言辞。不仅乐于解惑,而且会主动介绍情况。谈到民国年间对塑像的重妆,范说先是在宣纸上敷稀泥,然后贴在塑像上,待干透后在施以颜色。说来民国的工艺退步,较唐塑晚300年的大同善化寺金代泥塑,其神其态其色均不可以道里计,更遑论与原唐代塑像真容比。想一想,这真是一件憾事。

中午时分,大殿仍显昏暗,范指向大门内侧北约一人高之暗处,上有“咸通七年”即公元867年字样。据说这是在十几年前,为国家文物研究所的罗哲文教授在殿内避雨时所偶然发现。如此说来,东大殿连大门门板都是唐代遗物,这也真够神奇。

大殿两侧有近300尊明代罗汉塑像。范指着大殿内南侧独向东的一尊塑像说,经对塑像内的填充稻草做碳14检测,该塑像是应是明代前文物。

东大殿高台下北侧是金代文殊殿,金代特有的大斜拱傲然横亘于檐柱间,金代粗矿豪迈气象顿使人油然而生敬意。

提及寺院安全保卫责任,范说,他们一共有13个人,日夜值班,探头也装好了。说起待遇,范说每月每人不到两千元。

从佛光寺山门出来,回望松冠掩映下的东大殿轮廓,不禁有所感:佛光寺的佛光闪耀离不开若干人物,没有宁公遇,就不会有会昌毁佛后的东大殿;没有梁思成、林徽因的考查,佛光寺恐难得到世界的早期认可;没有罗哲文,佛光寺可能会少了书法一绝;没有历代工匠与僧俗守护者,更不会有东大殿的完整与安全。

在宁公遇出资建寺约500年前,东晋学者袁宏述及三国史时称:“才为世出,世亦须才”。这句1700年前说的话,至今仍落地有声。

(写于2019.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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