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年，我的母亲——也就是书中的秋园，她的真名是梁秋芳——去世了。我被巨大的悲伤击中，身心几乎难以复原。我意识到：如果没人记下一些事情，妈妈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将迅速抹去。在不算遥远的那一天，我自己在这世界上的痕迹也将被抹去，就像一层薄薄的灰尘被岁月吹散。我真的来过这个世界吗？经历过的那些艰辛困苦什么都不算吗？ ——杨本芬 “杨本芬，1940年出生于湖南湘阴，17岁考入湘阴工业学校，后进入江西共大分校，未及毕业即下放江西农村。此后数十年为生计奔忙，相夫教子，后从某汽车运输公司退休。花甲之年开始写作……” 在《秋园》一书中，杨本芬的大半生被这样轻描淡写地带过，很平凡，但平凡中却积蓄了一股力量，让人想在字里行间，揪出一个个古远的故事来。 杨本芬的一生，有太多未竟的梦想。回忆起来，都是涩涩的味道。 她从小就盼着读书，但终究没有圆满。最初是因为她是家里的长女，要帮忙做家务，带弟弟妹妹，村里同龄的孩子都去上小学了，她直到十岁才等到机会，只能直接从四年级读起。小学毕业后，千辛万苦考上岳阳工业学校，读到最后一年时学校停办了。为了继续读书，她跑到江西，找到一所半工半读的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分校，读了不到一年，又因家庭成分缘故被下放到农村，她一生都没能毕业。 后来因为有三个孩子，错过了当老师的机会。29岁开始在县城的运输公司上班，当时有一纸文件，称某年某月之前入职的临时工，都可以转正，她偏偏差了两个月，这又是一生的错过。 到了晚年，退休的她依然没有摆脱生活的重负，要照顾患有糖尿病和轻微老年失忆症的丈夫。她很难睡个好觉，每天都要像护士一样照顾丈夫。 杨本芬为生存挣扎、奋斗了一辈子。突然有一天，她站在不到5平米的厨房，觉得有件事非做不可了。她想把母亲的故事记录下来，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恐怕再也没有人会记得自己的母亲，那个平凡却坚毅的人。 60岁，本应是个顺天应命的年纪，但她却做了一件从未做过的事情——写作。 厨房不再是普通的厨房，还成了杨本芬创作的地方。被水池、灶台、冰箱塞满的厨房，又挤进了两张一高一矮的凳子，她坐在一张矮凳上，以另一张略高的凳子为桌，在一叠方格稿纸上开始动笔写一家人的故事。 有时候刚拿起笔，遥远的记忆就蹦了出来，还没开始写，她的眼泪就扑簌簌往下落，打湿了方格稿纸。不用费心力，她就能将往事串起来，变成一个个故事。这些故事是在她等汤滚沸的间隙中、在抽油烟机的轰鸣声中诞生的。 这种日子持续了两年，杨本芬写了10几万字，稿纸叠了厚厚一摞，足足有八公斤重。“我就像是用笔赶路，重新走了一遍长长的人生。” 杨本芬的女儿是作家章红，章红将母亲的文字敲到电脑上，在天涯论坛连载，取名《妈妈的回忆录》。2019年，出版人涂涂读到了其中的一篇文章《乡间生死》，“我立刻就想，这本书应该出。”他把那一整篇文章复制下来，做成Word版本，发给编辑。 今年六月，在作品完成17年后，这本书终于出版，作者已经80岁。杨本芬她问女儿：“只写过一本书，也算是作家吗？”女儿很肯定地答道：“当然算！”当有网友说喜欢这本书时，她就会咧开嘴笑，还时不时说一句“他们人真好。” 《秋园》这本书记录的是他们一家人的生活，很普通，很真实，没有轰轰烈烈，但一样散发着人的光辉。正如扉页的介绍一样：1914年，世上有了“秋园”这个人。1918年，汉语有了“她”这个字。秋园，她来过，挣扎过，绝望过，幸福过。今天，她80岁的女儿，把普普通通的她，讲给世界听。 今年，杨本芬终于实现了一个梦想，当上了作家，虽然晚了很多很多年。 我们朝着自己的方向不断往前走，当你再抬头的时候，或许已经抵达彼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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