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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文学的回忆

 岁月有情JH 2021-03-26

       小时候能读到的书非常有限,初中毕业之前读过的文学书籍屈指可数,仅有《大海铺路》(讲江南造船厂的阶级斗争,为读它晚上还让灯火点着了蚊帐)、《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三家巷》、《唐诗三百首》几本。偶尔从哪里得到一本杂志《布谷鸟》或《长江文艺》,如获至宝,如饥似渴地读。当年,那些文学作品,给贫困的生活提供了一份美味的精神食粮,在闭塞的农村为一个女孩开启了一扇窥探广阔世界的小窗。因为数量有限,也形成了人生中很长一段时间对文学的饥渴感。

       尽管对文学是一见倾心,可文学对那时候一个农村的女孩子来说,是如此高不可攀。渐渐地长大了,知道首先要解决自己的生存问题,才会有亲近文学的机会。于是拚命地高考,一心想当老师,因为,只要自己乐意,当老师可以一辈子离书最近,离文学很近。

        虽然不时地欣赏到中外文学中的一朵浪花、一抹斜阳、一段神曲、一场交响......但对中外文学的了解仍不及管中窥豹。虽然明知道古今中外有一座由文人骚客构建的文学大观园,却没有良师系统引导,只能在园外徘徊,睁着艳羡的目光向里窥视,没有机会登堂入室,一览其中富丽堂皇的景象。这是怎样的遗憾!

       可那份对美妙的文学寻根溯源之需从未改变。

       曾经对海南师大的一位朋友说:你们学校要是有关于文学史的讲座,请通知我。

       曾经对海南大学中文系的一位同学说:你们有教授开文学创作、鉴赏、文学史之类的课么?如果有请给我弄到课表,我去蹭课。

       尽管对文学至诚至敬,却总是期杳缘悋。直到去年秋天,书友丁君赠予《文学回忆录》(上、下),才有机会如此畅快地一观中外文学史的大略。

       从1989年至1994年凡五年间,木心在美国应邀对数位来自中国的艺术家开坛授课,讲述世界文学史,听课人陈丹青根据听课笔记结集出版《文学回忆录》,分上、下两册,共83讲。这部《文学回忆录》可以用四个字概括:博大精深!

       “博”指的是广博。本书从世界文学的源头“希腊罗马神话”出发,以时间为脉络,梳理各个时期、世界各地有代表性的作品、作家,有特色的文学表现形式,指点那条从古至今、纵横中外,时而激越、时而奔腾,时而波光滟潋,时而浪花飞溅的文学长河。洋洋洒洒,蔚为壮观。在讲述的过程中,他总是把音乐、绘画与文学贯通,使之相互解读又相互加持。他评宋词,小结时说,“肖邦的触键,倪云林的下笔,当我调理文字,与他们相近相通的。”以音画之境通文学之境,像这样用不同门类的艺术相互映衬与对照的赏析,书中比比皆有,不能不佩服他的博学博感。

       “大”指的是大气。木心回忆文学,不是以一个局外人、研究者的姿态来讲述,而是把自己放在其中,文学是我,我是文学。把自己的知识、态度、感情放在其中,让文学成为独具风格与魅力的记忆。他讲到杜甫的诗,说“人类的伟大高贵,完全在于精神生活,在于少数的精神贵族,亦即天才和天才的朋友(欣赏者)。”他步杜甫的诗《咏怀古迹》的韵和诗一首,说这是杜甫的朋友写的,如果杜甫还在,他要写信,寄给杜甫看。以此表明他对杜甫不同于他人的欣赏与理解。他在纵横捭阖、指点评说之间,有一种“六经责我开生面”的气慨,而读到他对文学的痴诚,会觉得他丝毫也没有高估了自己,他是“在世界文学史中思索自己”,“进而肯定自己”,不讲虚礼,不作矫谦。

       “精”指的是精辟。不知道是木心的讲课原本如此,还是陈丹青的记录有所侧重,《文学回忆录》有大量内容是木心对文学作品、文学时代、文学家、文学史的评论。很多评论特别独到、犀利、精辟。讲到一个人的字,他说:“虞世南,大书法家。我非常喜欢他的字,尤其是那一撇,风情万种,每次都撇到你的痛处、痒处、伤心处,所以不敢忘记他。”、在评价拜伦与雪莱时,他说,“西风颂有句诗:既然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这是雪莱的名言。世界哪里是那样的,好人读了要上当。”这样独特而精辟的评论俯拾皆有,不管同意不同意,总忍不住为他的奇思妙语称善。

       “深”指的是深刻。不仅是对文学史的见解深刻,作为一个非师范专业的授课人士,他对教学内容的选择,教学目标的设定,同样富有卓见。他总是能透过现象看本质,把话说到听课者心灵的深处。讲到听课者的学习态度时,他说:“大家不耐烦听我讲史迹,都想听我讲观点。观点是马的缰绳。快、慢、左、右、停、起由缰绳决定。而史迹是马。我注意到马和缰绳的关系。问:缰绳在手,底下有马乎?手中有缰,胯下无马,不行。”浅显的比喻,深刻的道理。讲到教学目的,他说,“知识学问是伪装的,品性伪装不了的。”讲文学史“不是解决知识的贫困,而是解决品性的贫困。没有品性上的丰满,知识就是伪装。”等等等等,如此真知灼见,不一而足。

       这便是木心的文学回忆,如一场甘霖,洒在向往过文学的久旱的心田。非常感谢并庆幸,在对文学尚存怀想,对阅读还有痴迷的时候,得到木心的《文学回忆录》,得以接受一名睿智、渊博、真诚的艺术天师唯美的引导。 读罢《文学回忆录》,如同修完了一门世界文学史课程。而这个老师的课那么精彩,有诗的典丽,画的光辉,音乐的韵味。读完这部书,俨然从世界文学的门外走进了门里,眼前是万千气象的文学景观。想读《荷马史诗》、读《圣经》、读唐诗宋词元曲......像木心一样把自己放在其中。想读木心说到的象征主义、意象主义、存在主义、魔幻现实主义等代表作品,形成与丰富自己的关于文学的记忆。想做一名古今中外文天才们的朋友(欣赏者),虔心于文学殿堂,燃尽一瓣心香。

《文学回忆录》精彩观点摘录:

*大家听课应该用什么态度?两句老话:诚心正意,阳明谦得。前一句好解,后一句“阳”,行动的意思,“明”智慧、见解、立场的意思。

*悲观是一种远见。鼠目寸光的人,不可能悲观。

*无知的人总是薄情的。无知的本质,就是薄情。

*老年人的仁慈,是看清了种种天真。仁慈是对自己的放松,但对世事不放松。

*爱,原来是一场自我教育。

*对生命,对人类,过分的悲观,过分的乐观,都是不诚实的。看轻世界荒谬,是一个智者的基本水准。看清了,不是感到恶心,而是会心一笑。

*善,因是无报偿的,才可爱;恶,因是无恶报的,才可恶。

*一个人要从远处回,从高处下,从深处出。

*托尔斯泰说:“忧来无方,窗外下雨,坐沙发,吃巧克力,读狄更斯,心情又会好起来,和世界妥协。”

*天才有两条规律:一是把事情弄大。一是把悲哀弄永恒。

*为人之道,第一念,就是明白:人是要死的。生活是什么?生活是死前的一段过程。凭这个,凭这样一念,就产生了宗教、哲学、文化、艺术。可是宗教、哲学、文化、艺术,又是要死的……教堂、博物馆、美术馆、图书馆,煞有介事,庄严肃穆,昔在今在永在的样子,其实都是毁灭前的景观。我是怀着悲伤的眼光,看着不知悲伤的事物。

*宇宙观决定世界观,世界观决定人生观。——不从宇宙观而来的世界观,你的世界在哪里?不从世界观而来的人生观,你不活在世界上吗?所以,你认为你有人生观,没有、也不需要世界观,更没有、也更不需要宇宙观——你就什么也没有。

*西谚曰:人人知道荷马,谁读过荷马?这层象征很有意义:人所崇拜的东西,常是他们不知道的东西。

*讲开去:一个人到世上来,来做什么?爱最可爱的、最好听的、最好看的、最好吃的。无奈找不到那么多可爱、好听、好看的,那么,我知道什么是好的。我在“文革”中不死,活下来,就靠这最后一念——我看过、听过、吃过、爱过了。 

*我深受艺术的教养,我无以报答艺术。 如果你以艺术决定一生,你就不能像普通人那样生活。

*有人一看书就卖弄。 多看几遍再卖弄吧——多看几遍就不卖弄了。

*现代人类文化的悲哀,是流俗的易传,高雅的失传。

*《红楼梦》中的诗,如水草。取出水,即不好。放在水中,好看。

*文学的最高意义和最低意义,都是人想了解自己。这仅仅是人的癖好,不是什么崇高的事,是人的自觉、自识、自评。

*不死而殉道,比死而殉道,难得多。

*如果甘于二流三流,就已经居于下流。

*一种主义和一个人一样,靠排他,总是寿命不长。所谓创作,是自我的完美、升华,要完美、升华,总要汲收,哪里能靠排斥别人。

*诗意上来时,文字不要破坏它。

*见名人,要见其人,不见其名……大多数人是只见其名,不见其人。

*一个人衷心赞美别人、欣赏别人,幸福最多———他是在调整自己,发现自己。

*读书,要读进去,还要读出来。

*我读书的秘诀是:看书中的那个人,不看他的主义,不要找对自己胃口的东西,要找味道。

*要不求甚解地去解,不求甚解就是一种解。

*凡是纯真的悲哀者,我都尊敬。人从悲哀中落落大方走出来,就是艺术家。真的悲哀者,不是因为自己穷苦。哈姆雷特、释迦、叔本华,都不为自己悲哀。他们生活幸福。悲观,是一种远见。

*文学要有读者,宿命的是,文学很难得到够格的读者。

*哲学很容易战胜过去和未来的恶,但现在的恶却很容易战胜哲学。

*我憎恶人类,但迷恋人性的深度。已知的人性,已够我惊叹,未知的人性,更令我探索。你们都是我探索的对象——别害怕,我超乎善恶。

*一个纯良的人,入世,便是孟德斯鸠;出世,便是陶渊明 。

*我们十分感激马基雅维利,他写出了人所做的事。而不是人应该做的事。

*所有有趣的小孩在学校里走,突告父母、姐姐送伞来,必害臊,这是心理。小学,性质上就是伊甸园。儿童有儿童的浪漫主义,一时出现父母,即拉回现实。天堂人间不能共存,世俗和理想难以沟通。

*自由、宗教,不相合的。自由是怀疑的、独立的,宗教是盲从的、专制的。蒙田、帕斯卡,个人是怀疑的、自由的,但活在宗教的环境中,活得很苦。

*庄子的理想是什么呢?“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这是他的哲学的厉害,我看这是禅的境界,要把自己寂灭。

*李白是男中音,杜甫是男低音。李白飘逸清骏,天马行空,怒涛回浪。杜甫是沉稳庄肃,永夜角声,中天月色。他们既能循规蹈矩,又得才华横溢,真真大天才。任你怎么弄,都弄不死。

*如果抽掉杜甫的作品,一部《全唐诗会不会有塌下来的样子?

*读书是精神上的健美锻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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