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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我们也要全面喝红茶吗

 风云际会2009 2021-03-26

二、我们也要全面喝红茶吗

西方人不喜欢中国手工搓制的红茶,于是程雨亭建议中国向英国人购置碾压机器做红茶。但这就涉及资金及制茶工艺,国人不会用机器,请洋师傅又要花费很多。真是此一时,彼一时。昔年英国人戈登、福琼来中国四处寻找茶工帮助英国制茶,现在风水轮流转,茶叶故乡得向英国人学习制茶之术。程雨亭很欣赏朋友对他的茶务劝告:“振兴茶务,宜拨巨款,派商出洋,学习泰西制焙之法。一面速购机器,翻然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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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统的拣茶女工(她们的工作逐渐被机器代替)

1897年,温州乾丰栈朱六琴试自制辗压机器并以之制茶,仅制得茶数十斤,所得之茶香味还不如旧制。茶叶品质不佳的原因是茶叶还没有烘晒便用机器辗压,导致真精原汁走漏,本质耗损。但西式制茶机器太贵,而且要从锡兰购置,加上运费,购买西式制茶机器的费用绝非普通商人能够承担,只有国家参股才有可能实现。张之洞也有此想法,他想购置机器,在湖南安化生产。

程雨亭有一个观点很有意思,他认为西方的所谓以碾压成法,是中国旧的制茶法。他找到的依据是《明史·食货志》第八十卷上说的“旧皆采而碾之,压以银板,为大小龙团”。他慨叹,年久制茶手艺失传,西方之新法,不过是中国之旧法。程雨亭比较了锡兰茶与华茶的区别,认为锡兰茶较之华茶,色香味较胜,还比较耐泡。

锡兰、印度之茶,采后收集在屋内,铺在棉布之上,层层架起,如梯级然,直到茶叶绵软如硝净之细毛皮,将茶落机碾压约三刻之久,盛在铁丝箩内,约堆二英寸后,层叠于上,必变至净,如红铜色,然后烘焙,装箱下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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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树和大象(印度阿萨姆地区的特产)

这种做法,正是英国大公司的做法,有机器,有钱,有人力,有大厂房。这些条件,中国具备一些,但关键还是工艺问题。程雨亭建议,在工艺层面上,在茶变成红铜色之后,上箩焙炒之际,就无须效仿机器,仍用旧法,只用竹箩盛茶,加以炭火烘焙,这样比机器做出来的更好。他还建议去锡兰物色茶工,学习制茶之法。

康特彰、王实父在《红茶制法说略》里也比较了机器制茶与人工制茶的区别。机器制茶比较干净,而人工制茶因为对柴火的控制有限,会导致烟火味入茶,最终影响茶叶的香味。

真实的情况又如何?走出去学习外国之技,是晚清救国运动中最受人瞩目的部分。

1905年(清光绪三十一年),两江总督周馥派江苏道员郑世璜带领一群人远赴印度、锡兰(今斯里兰卡)考察茶业。这群人中有在浙海海关担任副使的英国人,也有翻译、茶工、茶司。郑世璜等九人在锡兰、印度两国实地参观了茶园种植与制茶工厂,以及茶叶采摘、红绿茶制造工艺、制茶机械等。四个月后回国,他们写出了《考察锡兰、印度茶务并烟土税则清折》与《改良内陆茶业简易办法》等禀文,其后结集为《乙己考察印、锡茶土日记》一书。

该考察报告有关内容于次年由农工商部印发各地,川东商务总局也翻印发给川东各县参考。郑世璜的考察日记,2006年选入《历代日记丛抄》。2010年,朱自振、沈冬梅等人编著《中国古代茶书集成》一书,把郑世璜的考察报告改名为《印锡种茶制茶考察报告》并收入书中。此报告也是目前能见到当时最为详尽的茶叶报告。

这份报告于1905年10月在《农学报》上连载,其后多次被翻印。1906年,上海商务印书馆《东方杂志》也先后两次刊登《郑观察世璜上两江总督周条陈印、锡种茶、制茶暨烟土税则事宜》与《郑观察世璜上署两江总督周筹议改良内陆茶叶办法条陈》。[12]

考察报告的开篇,郑世璜写道:

查英人种茶先于印度,后于锡兰,其初觅茶种于日本,日人拒之。继又至我国之湖南,始求得之,并重金雇我国之人,前往教导种植、制造诸法,迄今六十余年。英人锐意扩张,于化学中研究色泽、香味,于机器上改良碾、切、烘、筛,加以火车、轮舶之交通,公司财力之雄厚,政府奖励之切实故,转运便而商场日盛,成本低而售价愈廉,骎骎乎有压倒华茶之势。

“师夷长技以制夷”,原来别人也深谙此道。郑世璜是带着问题去考察的,华茶落后于印度、锡兰等国之茶,有自身不思进取之原因,也有外在的客观原因。

在中国人看来,茶叶无非是一种土产品,但西方人一开始就把茶叶当做一种科技及生物产品来研究。他们用机器代替手工,用化学分析来界定茶叶中到底是哪些成分对人的身体有益,并用化学手段存香味。所以说,印度茶、锡兰茶可以视为对中国茶的科技化改造。

茶叶故事非常意味深长。按照今天的观点看来,施化学肥,化学去味都会影响茶叶品质,但在那个年代,科学是非常时髦的事情。

郑世璜发现的还不只是这些。西人治下的茶园,从开始种植就有科学的界定,包括如何育苗、移植茶秧、栽种、施肥、修剪、杂交、间种等各个环节。他注意到这就不只是制作工艺以及之前发现的营销问题,而是中国整个茶叶体系都出了问题。

印、锡所产红茶虽不能敌上品之华茶,而视下等者则已觉较胜,故销路颇畅。且可望逐年加增,彼中茶商皆谓,中国红茶如不改良,将来决无出口之日,其故由印、锡之茶味厚,价廉,西人业经习惯,华茶虽香味较佳,有所不取焉。而印、锡茶业之所以胜于中国者,半由机制便捷,半由天时地利所致,且所出叶片较大,获利亦厚,而茶商又大半与制茶各厂均有股份,故不肯利源外溢。反观我国制造,则墨守旧法,厂号则奇零不整,商情则涣散如沙,运路则崎岖艰滞,合种种之原因,致有此一消一长效果。

近来英人报章借口华茶秽杂有碍卫生,又复编入小学课本,使童稚即知华茶之劣,印、锡茶之良,以冀彼说深入国人之脑筋,嗜好尽移于印、锡之茶而后已为。我国若不亟筹整顿,以图抵制,恐十年之后,华茶声价扫地尽矣为。今之计,惟有改良上等之茶,假以官力鼓励商情,择茶事荟萃之区,如皖之屯溪、赣之宁州等处,设立机器制茶厂,以树表式,为开风气之先。

郑世璜在报告里说,西化茶园,对茶种的选择是第一步。印度当地的阿萨姆茶种本为野生茶,它与中国茶种在一起,经过蜜蜂采蜜,掺和花粉杂交而成变种茶,是当地主要茶种。种茶法也有别于中国,但与稻谷做法相同,先把茶籽在一处播种,八九个月后再分种,一年后修剪,三年后大割。郑世璜用了很大的篇幅来介绍茶树的种植、修剪与下肥,这正是中国茶园所缺乏的。

1907年,郑世璜在江南商务局的支持下,在南京紫金山霹雷涧创办了江南植茶公所。他一开始便从茶园入手,把从印度、锡兰学到的经验落实在南京。江南植茶公所对中国其后的茶园种植影响深远。今天人们看到的整齐有序,条块分割,中间有茶沟的茶园,就来自于郑世璜昔年的推广。但这个公所因为辛亥革命爆发被关闭,今天已经不复存在。

实际上,唐代陆羽《茶经》所说的“凡艺而不实,植而罕茂,法如种瓜”的种茶法,一直延续到明代。中国古代的茶人认为,茶树是不能移植的。明代陈跃文和郎瑛在寻找“茶礼”的渊源时说:“种茶下子,不可移植,移植则不生。”而育苗移栽的方法,到清末才出现。明代在汉中移植茶树,是种茶史的一个突破。罗廪《茶解》还提供了一种工艺:“秋社后,摘茶子水浮,取沉(实)者,略晒去湿润,沙拌,藏竹篓中,勿令冻损,俟春旺时种之。”中国古代的茶树栽培经验,对种茶术贡献并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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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红木茶籝,中国茶叶博物馆藏

明代对茶园管理的关注,并非由茶本身引发,而是受园林带来的整体观念影响。《茶解》中所提供的茶园管理办法,与管理其他植物并无二致。“草木杂生则不茂,春时筄草,秋夏间锄掘三四遍,则次年抽茶更盛。茶地觉力薄,当培以焦土。”“每茶根旁掘一小坑,培以升许,须记方所,以便次年培壅。晴昼锄过,可用米泔浇之。”即便是有茶树间种问题,也脱离不了园林的影子。“茶园不宜杂以恶木,惟桂、梅、辛夷、玉兰、苍松、翠竹之类,与之间植,亦足以蔽覆霜雪,掩映秋阳,其下可莳芳兰、幽菊及诸清芳之品。”审美有余,却毫无科学性可言。

1910年,上海《大同报》主笔、英国人高葆真摘录并翻译英国人高怡所写的《种茶良法》,主要内容便是围绕茶园种植技术[13]展开的。确实,现代科技是晚清最为欠缺的,这话放到今天说也不过时。所谓百年中国历程,无非就是赶上西方现代化的步伐。高葆真翻译过来的部分,侧重茶种学、土壤化学、修剪之法以及茶叶元素分析。

高葆真回顾了华茶进入英国的历史,也道出了华茶由盛而衰的原因。他总结为三点:一是华茶无统一经营,小商家往往见小作伪,不顾大局;二是华茶制作过程不干净,与他国卫生之法相悖;三是华茶味淡薄,华茶一磅,仅能烹五加仑水,而印度茶,加水七加仑半味都还尚浓。

反观1877年胡秉枢为日本人所写的《茶务佥载》[14],文中对种茶部分匆匆带过,依旧看得到茶不可移的旧说以及唐以来的“穴种法”。但胡秉枢还是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印度茶叶势必会赶超中国,因为西方人从中土盗买茶种,讲求种植、培养以及制作之法。他认为日本的绿茶之所以打不开西方市场,原因也在制作工艺上。绿茶本身容易受潮,不能长期储存,如果工艺不达标,那么海运后必然会有霉变,终不能饮用。中国人在绿茶中加入滑石粉的原因,就在于其可以保持绿茶的色彩。胡秉枢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所谓的“化学手段”,但这种手段却导致西人口味的转向以及中国绿茶出国后的全面滞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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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贵妇人喝茶抽烟

涉及红茶部分,文中谈的都是与人性有关的,诸如贿赂女工,看紧掌秤人。胡秉枢从更深层面上谈到了茶叶建设,他认为外国人远越重洋,来取中华之茶、丝,图的不过是衣食计。假如中国人都有一技之长,专心致志,那么不管从事何种职业,都能至善。他建议大家根据自己的能力,从仕、从工、从商、从农,各尽其能。胡秉枢批评群仿效应,一个人做出一件好东西,其他人便纷纷仿制,要真能成了,便有众人分利,倘若不成,便聚众诽谤。他对民间的微词,实则是大环境所致。而此时大部分人还沉浸在八股文中,根本无暇顾及民生工艺。

从晚清茶叶种种困局来看,胡秉枢所言可谓一语中的,其实就算放到当下,又何尝不是这样。

郑世璜在印度看到的是偌大的工厂,不过十几个工人。机器制造,规避了太多人为因素。

郑世璜有无办茶厂,并无确切的史料可查。但他很详细地记录下了外国茶厂的状况,这份资料其后被国人无数次引用。

距寓里许,有黑盾茶厂,偕同事往观厂。其七楹东南另一室,安置引擎一架,燃火油,烛两大枝,借蒸汽之力用皮带拽动全轴,轴直通。全厂距地约高二丈有数尺,在天空用橡皮包之,防氧气及雨水引锈也。厂有楼,凡两层,四面窗棂通风,置晾架上十二座,每座接连三架,每架十五格,用粗布作格,摊晾青叶;楼下悬麻布袋若干具,经三十六小时,叶已晾干,从楼板缺口倾入袋内,再倾入碾机碾压。其上层地位较窄,置晾架六座,每座二架,每架十四格,视茶叶向鲜,以只晾二十四小时也。因遍观碾、筛、切、焙诸法,碾机大小各一具,大者高四尺,形如磨下盘木地,铁匡中凹,有小方木可以抽合,四围有齿,高八分,长约四寸许,宽一寸八分,上盘方式而小,下盘圆式而大,上下相距不及五分,上盘因轮力旋转,茶叶在磨齿上碾揉至三小时,叶已揉软,即从下盘中心抽去小方木,叶自倾下。(以上碾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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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普洱古茶树

碾压后倾入青叶,筛机筛系于轴,自能运动,其粗者再入碾机。(以上筛青叶)

筛竟匀摊地上,或三合土砌成之石枱,略高于地面者尤佳,摊处厚二寸许,上用湿布盖之二三小时,色可变红。(以上变红)

变红后移入烘机,烘炉安置地坑,炉门在坑下约深三尺,火候一百九十度,炉上之热虽炙手而不甚烈,上置烘盘,盘系铜丝为地,杉木为框,中尺见方,三尺框,高二寸,烘枱如抽屉,纵四层,横四层,可纳烘盘十六,每盘匀摊茶叶,重四磅,因第一层至四层火力不同,约烘二十分钟,即从一层以次换至四层,适已焙就,故热度匀而茶味亦匀。(以上烘焙)

烘后移入干叶筛机,机有三号,即三层置茶,于第一层将皮带系在滑车上,即自运动,以次第下,旁张以箱,自然每箱亦分作一二三号,不稍混淆。三号筛之下有板,以盛茶灰,复用棉类粘在口旁,筛动灰出,灰之外自能分出,茶毛、茶绒积之可作椅榻垫褥之用,轻软殊常,此亦废物利用之一端也。(以上筛干叶)

筛后分头一二三号装箱,装箱有架,置空箱于架上,用轮旋紧,将皮带拽动滑车,箱即振动,因其振动力匀,倾入茶叶自能轻重一律不爽分毫。如一时不及装箱,有大柜可堆存,柜用框,纵横尺寸与箱一律,内衬马口铁外用锁钥,以司启闭,防泄香味,兼杜工人偷漏。如框纵六横四,则内容二十四箱,茶之多寡亦一见便知。(以上装箱装柜)

凡筛机所不能筛下之茶,尚有新式切机两种,一为铜板,上凿人字形,下衬钢板,外有轮轴,用皮带拽动,四围有框如斗形,粗叶倾入,经过铜板之孔,自能切细。一为凹凸齿形之竹管,用铁丝贯之如筐篮,可以手提置粗茶于竹筛,即以齿形竹管擦之,亦能切细,惟须人力。(以上切机)

厂中茶箱、竹筛均由日本运来,箱每具值卢比七角,各厂皆购用之,缘锡地树木缺乏,土人制箱成本较昂故也。竹筛旁有十四号勿芽张金利造字样,系用华文。日本振兴茶务以绿茶输美,以木箱、竹筛输英,虽不能夺印、锡红茶之利,而能分制茶器用之利,其商业之精进,于此可见一斑。厂中烘机尽数烘焙,每日可成一千磅干茶,适中则六百磅,厂内工人十二名,厂外采工二百余人,茶销科伦坡埠。

当时,国人之所以关注红茶,是因为红茶在国际贸易中有巨大的需求。但国人一直是以生产、制作绿茶为主。晚清时期,我国生产的绿茶,一度有九成以上销售到国外,其中俄罗斯占了很大比例。

程雨亭就说,在绿茶滞销的情况下,有俄罗斯人来大宗购买,让茶农无比鼓舞。然而,绿茶并不适合海运,数月的运输,加上海上潮气,导致绿茶很容易变质。绿茶外销受阻,只能在红茶上下工夫。祁门之地,本是红茶的发源地。但受制于交通不便,也受制于小叶种茶不耐泡和不够味等因素,很长时间里,这里的红茶都无法外销。

滇红的创始人冯绍裘在20世纪30年代到祁门制作红茶,自己设计了一套机器,开创了我国自产机制红茶的先例。1930年,英国人在阿萨姆发明了红碎茶揉切机,祁门几乎同时引进并加以改造。因为日本入侵中国,安徽等地危险重重,制作红茶务必要开拓新的茶叶生产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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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人喝茶图

冯绍裘于1938年9月受中茶公司委派,到云南凤庆开办茶厂。结果,冯绍裘发现,云南的大叶种茶做出来的红茶,在口感上完全可以满足外国人的要求。这种云南红茶叶厚,耐泡,香味的丰富性也与印度等地所产红茶别无二致,因此很快打开销路。当年,首批成箱500多担滇红茶经香港富华公司转销伦敦。滇红的历史档案显示,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凤庆茶厂年产三四千吨滇红茶全部出口欧洲。当时滇红的平均出口价格是每吨5000美元(布雷顿森体系下的35美元等价于一盎司黄金),达到国际市场的中高档价格水平。

20世纪80年代,“滇红”占云南省茶叶出口量的85%。这让当年80多岁的冯绍裘尤为激动,“滇红”为“中国社会主义建设挣得了大量外汇,立了功劳,我感到十分欣慰”[15]

1909年,陈渠珍入藏期间,发现有许多藏民都在饮用红茶。

康藏一带,气候酷寒,仅产稞麦,故僧俗皆以糌粑为食,佐以酥茶,富者间食肉脯,以麦粉制为面食者甚少也。糌粑制法,以青稞炒熟磨为细粉,调和酥茶,以手搏食之。酥茶者,以红茶熬至极浓,倾入长竹筒内,滤其滓,而伴以酥油及食盐少许,用圈头长棍上下搅之,使水乳交融,然后盛以铜壶,置火上煎煮。食糌粑时,率以此茶调之。且以之为日常饮料。藏民嗜此若命,每饮必尽十余盏。余初闻此茶,觉腥臭刺鼻。同人相戏,盛为酒筵,约以各饮一盏,不能饮者罚如其数,余勉呷一口,即觉胸膈作逆,气结而不能下,自认罚金,不敢再饮矣。

如果陈渠珍所记藏民喝红茶无误,那么这些红茶应该是从亚东入关的印度红茶。内陆人不喜红茶,时至今日仍然如此。人们常会听到那些红茶产区之人诉说红茶出口得如何好,销售得如何好,却鲜见有人由衷地说自己如何喜欢家乡的红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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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滇红

有一个问题需要提出,为什么中国的红茶时至今日都无法获得国人的青睐?

即便是到那些红茶的生产区,也很难见到有人在饮用红茶,茶馆里的红茶也少有人点。国人始终抱有一种态度,就是红茶就是为外国人生产的,那些宣称喜欢红茶的人,也是有着效仿某种英伦腔调的姿态。而这种情况不只是在红茶中才有,黑茶、黄茶中都存在着。在普洱茶茶区就是生产者本人也不饮用普洱茶。[16]直到2004年之后,云南才有人开始喝普洱茶。而到2007年之后,全国范围内才有大量的人开始饮用普洱茶。

在滇红的产区,甚至是滇红茶厂,很少见到喝滇红的人,红茶故乡的人们杯子里全是绿茶。红茶在中国兴盛不起来,是因为自己人都不消费。这反证了绿茶母体的强大力量,丝毫不允许自己的旁枝有蔓延之势。

绿茶系统有着惊人的自我修正能力。那些错误扩充了茶叶家族的谱系,看起来很美,色谱绚丽多姿,可是国人的选择却没有因此多起来,反而导致人们更加捍卫绿茶的传统地位,对其他色彩茶充满敌意。长期伴随着人们日常生活的绿茶,压迫着其他色系的茶类,衍生产品不得不回归、妥协。所以,人们套用绿茶系统里制定的标准,用着千百年来不变的茶具,沿袭一样的动作,说着重复的话语,小心翼翼解说道,你现在喝的其他色系茶,其实与绿茶相差不远。

所有的品鉴标准、书写话语,以及评定思维都是绿茶式的。怎么能用绿茶的方式来说另一种茶,用这样的标准怎么去向一个绿茶爱好者介绍普洱茶的特别之处?这个困惑已经存在了上百年。

茶的衰落,也正是这个国家的衰落。此后中国的茶不再扮演中国向世界输送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角色,甚至就连瓷器——另一项华夏帝国的古老贸易品,也因为欧洲找到替代品而同样走向衰落。

谁能想象?那些连红茶和绿茶长在同一棵树上都不知道的欧洲人,仅仅通过在中国盗取的茶种,就让中国茶成为奥威尔口中的“二类品”。

某一天,中国人惊讶地发现,我们一年茶叶的收入,还远远不及英国立顿公司半年的收入。贸易带来的是茶叶话语权的转变,就像许多人熟知的那样,传统的绿茶话语权在日本和欧盟那里,红茶在英国人那里,美国人开始了对白茶的定位……

岌岌可危的中国茶背后,有着更深远的精神式微。中国人甚至要向日本人学习怎么喝茶,礼失而求诸野,一切仿佛又回到了起点。

茶也有一个轮回故事?中国茶需要更深的反省以及变革。

【注释】

[1]安格斯·麦迪森.世界前年经济史[M].伍晓鹰,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109.

[2]李文治.中国近代农业史料[M].北京:三联书店,1957.

[3]姚贤镐.中国近代对外贸易史资料[M].北京:中华书局,1961.

[4]彭泽益.中国近代手工业史资料[M].北京:三联书店,1957.

[5]中国近代经济史料编辑委员会.中国海关与藏缅问题[M].北京:中华书局,1983:172-173.

[6]六大类,是茶叶专家陈椽划分的,当时引起极大的争议,他与另一个专家庄晚芳有过论战。后来陈椽的分类编入茶叶教材,安徽农业大学也成为目前中国茶学的重要人才培养基地。可参考陈椽《茶叶的分类与实际》。

[7]周重林,太俊林.熟茶故事[J].普洱,2008(2).

[8]朱自振,沈冬梅,增勤.中国古代茶书集成[M].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10.

[9]薛福成.庸盦全集[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5:24-27.

[10]出自马建忠的《适可斋纪言纪行》卷4,第4至10页。

[11]约·罗伯茨.十九世纪西方人眼中的中国[M].蒋重跃,刘林海,译.北京:时事出版社,1999:125-126.

[12]竺济法.中国出洋考察茶业第一人[N].宁波晚报,2010-1-31(A10).

[13]朱自振,沈冬梅,增勤.中国古代茶书集成[M].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10:928-935,825-845.

[14]朱自振,沈冬梅,增勤.中国古代茶书集成[M].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10:928-935,825-845.

[15]冯绍裘.滇红史略[J].中国茶叶,1981.

[16]勐海茶厂老厂长邹炳良,退休后自己开了一家普洱茶公司。他直言自己几十年的普洱茶生产生涯里,从未喝过普洱茶。笔者数次采访过他,他一直强调:“普洱茶以前都是用来创外汇和边销之用,云南人都不喝,现在有人说他们很早就喝,是说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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