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次见到阿丰，是在我妈基督徒朋友的家中。只见他气宇轩昂，侃侃而谈，完全不似小品里娘娘腔的上海男人模样。他对我们讲述了这些年在澳洲的创业经历，讲到精彩处，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声情并茂，挥动着粗臂，手舞足蹈。他那圆圆的眼睛和阔鼻厚唇，不由让人联想起梁山好汉的威猛形象。 阿丰是中国改开初期来到澳洲的，借着读语言学校之名而出囯，但因后续的学费、生活费供应不上，只好中断学业，开始在异国谋生，一切从零开始。起初他的英语水平极差，但凭借着乐观开朗的心态，成年人的充沛精力，生动的面部表情，丰富的肢体语言，倒也结交了不少朋友。 他沿着澳洲大陆东南部的海岸线一路流浪，贪婪地欣赏着沿途的碧海蓝天、草原牧场、森林湖泊的绝美风光，同时也一路寻找工作。见到果子熟了，就比比划划与果农攀谈，帮人家釆摘果实赚取生活费。当时私人承办的小型果园机械釆摘尚不发达，劳动时人们一手一个地摘下果子放入挂在身上的大布袋里，他用两只蒲扇似的大手轮番操作，不一会儿，袋子就满了。当地澳人淳朴善良，看到他的高效劳动，都极为赞赏，可所有的辛劳只有自己知道。摘果子这活看似简单，其实非常累人，一天干下来，腰酸背疼，汗流浃背。好在收入也比较满意，他每天回到住处，数钱便是最大的享受。 澳洲不仅有丰富的矿藏，还有发达的畜牧业。澳南冬季凌晨的温度只有摄氏5度左右，为了生产出优质光洁的羊毛和完美的羊皮，阿丰与工友们在寒风中用冰冷的水为羊群清洗屁股，这也是一件颇为头疼的差事。但只要能赚到钱，他不嫌苦。 阿丰青年时代曾到内蒙当过知青，有过宰羊的经验，他听说绵羊屠宰场挣钱更多，便去应聘。宰羊的工作是在流水线上完成的，只见40公斤左右的肥羊被拖上运输带，先割掉羊头，再将单腿倒挂在钩子上，羊儿们在血泊中挣扎的瞬间，就被一连串的机械操作拆卸为各部位的肉羊产品。这个过程要求工人们动作迅速环环紧扣，数次重复杀羊和高负荷的举羊吊挂动作，如果没有超强的体力和毅力，很难坚持下去。可阿丰足足干了一年，攒下了丰厚的一笔钱。 顺便说一句，在澳洲，从事高科技和高知识岗位薪水固然可观，很多大商人富可敌国，中产阶级收入稳定，但无法用机器代替的繁重的体力活或危险的工作，报酬也非常高，在这里，付出越多就越能得到相应的回报。 阿丰对我们说：“一年多的徒步流浪，既挣到了钱又观赏了美景，还练就了常用的英语，虽然读写能力有限，但口语交流基本可应付日常生活。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呢？”他爽朗地笑道。 再次见到阿丰，是在美艳少妇妮娜豪宅的晚宴party上。我们躲开旁人，低声寒喧了几句，才知道，这几年，他为别人洗过地毯，还办过一个小型的旅行社，专门接待中国游客，既当司机又兼导游，忙得不亦乐乎。后来，由于一起意外的车祸，毁了他的旅行社。痛哭一场之后，他逐渐调整好情绪，重振旗鼓，用剩下的积蓄在市中心的商场开了家咖啡店，还迎娶了一位能干的福建媳妇大莲。因为他家的咖啡物美价廉，颇受客人青睐，很快就开了分店，收入越发的丰盈，购车买房，自然不在话下。更值得庆幸的是，恰逢澳洲大赦，他们夫妻双双获得绿卡，终于在异国的土地上扎稳了脚跟。 妮娜家酒窖里的美酒香醇浓郁，龙虾鲜嫩爽口，中西合璧的晚餐令我们胃口大开。盛装出席的嘉宾们主要是中国大陆的投资移民和当地的律师、医生等中外客人。妮娜夫妇有一对洋娃娃般甜蜜的混血女宝宝，她们用稚嫩的童声唱起父亲家乡的民谣，乖巧极了。英裔男主人亨利以《伴我一生》的萨克斯名曲开始了他高超的吹奏技艺表演。之后，嘉宾们也轮番上阵参与了歌唱。其中唱得最多的还是亨利，他那微醺的英俊脸庞上目光迷离，多情地注视着爱妻妮娜，他怀抱电吉他，用磁性的男中音一曲又一曲地弹唱着老掉牙的欧美情歌，俨然麦霸一个。大家对他的表演报以热烈掌声，这时，举止端庄热情的妮娜却娇嗔地抢下先生手中的话筒，打开音响，倾刻，大客厅里悠悠地飘荡起华尔兹圆舞曲的美妙旋律，舞技超群的妮娜与丈夫带动客人们双双起舞，尽情享受这仲夏夜的欢乐时光。 阿丰抱歉地对我说：“对不起，我始终没学会跳洋人的舞，请您与别的男舞伴跳吧。”正聊着，一位风度翩翩的壮年白人向我发出了邀请，我向阿丰点头示意后，与那位绅士滑入舞池，轻盈飘逸地满场飞了起来。 2015年我去澳州的时候，有天阿丰忽然来电话，诚恳地请我们几位好友到他的寿司店聚餐。那家店位于墨尔本金矿附近的一个小镇上，我们驱车前往，到了才发现，他已与大莲离婚了，据说是因为性格不合。但阿丰把大部分财产送给了共同创业的前妻，一切又重新起步。几年不见，他还是那么乐观、开朗、健谈，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听朋友们介绍，阿丰有敏锐的经商头脑，但免不了尚有心存狡黠之处。比如大伙在一快儿讨论某项商机时，他会首先嗅出最佳方案，打出一个短平快的节奏，不声不响地抢在所有人之前，独占鳌头。 此外，他还是个贪恋美色的男子，当他回到上海探亲时，被弄堂里年轻貌美的姑娘篱篱深深吸引，于是展开了一段疯狂的追求。皇天不负苦心人，最终这位高颜值高智商小他十几岁的美女与他喜结连理，并为他生育了一男一女两个聪明可人的孩子。从表面上看，阿丰粗枝大叶，其实颇有心计。他知道金屋藏娇非常重要，处处严防小妻红杏出墙。于是从墨尔本市区搬到古色古香的小镇，开起了远离社交圈的夫妻店。毕竟，东方面孔的店主开家寿司店，洋人们会分不清是否正宗日本食品。 我们来到寿司店的时候，正见他的妻子在厨房里忙着，因为不是饭点，只有我们几位朋友。篱篱迎上前来，只见她身段性感，面容姣好，彬彬有礼。初次见面，立刻让我联想到唐代诗人韦庄那句“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的诗句。她那白晰的肌肤和一口吴侬软语，格外惹人爱怜。更可贵的是她的大学学历和英文水平，比阿丰高出一筹。勤快利索的她与丈夫一起，把店铺打理得干净清爽，但为了适应当地白人的饮食习惯，寿司做成超大型号，份量充足且味道鲜美。 阿丰说，就餐者大多都很有礼貌，老顾客尤其充满善意，但也有个别不讲道理的低素质者或醉鬼来店里闹事，实在气不过时，高大的阿丰会怒吼一声，举起硕拳冲上前去，吓得闹事者狼狈逃窜。事态严重时，他会选择报警。因为有良好的信誉，店铺开得越来越旺，除了城里的房子，夫妻俩用赚来的钱又购买了一座农庄，外加一栋乡间别墅。 餐后二位带我们到他的大宅里做客，在英式乡村风格的客厅里看电视节目，唱卡拉OK，并见到了他们灵气十足活泼好看的两个孩子。篱篱对儿女的教育非常上心，还学会了澳洲式的育儿理念。在学校教育和良好的家教之下，孩子们健康成长，功课品行一流不说，还在钢琴演奏比赛中获得过好名次。 我们在阿丰家二楼的四柱床上歇了一晚，从通透的玻璃天窗望出去，能看到大而明亮的星斗点缀着神秘的夜空。次日清晨，风和日丽，氤氲散去，空气沁人心脾。早餐后阿丰兴奋地带我们参观他的农场，只见低缓的山坡上长满牧草，微风徐来，醉人的绿波荡漾着，一直延伸到远处的桉树林旁。草场上一片片红盈盈黄澄澄的野花灿若云霞，健硕的袋鼠群跳跃其间，马儿低下长长的脖子吃草的样儿高贵而优雅。隔壁农场的栅栏里，养着几只憨萌温和的驼羊，吸引我这样的女士生出想要去搂抱亲吻它们的冲动。 在两个农场之间，有一个开滿锈球花和热带植物的温室，还有一泓明艳的清池，水中游弋着一群骄傲的红顶黑天鹅，看见我们过来，它们大胆地蹬上岸来围着人讨要吃食，煞是可爱。 离阿丰乡间别墅几十米之处，停着一台庞大无比的拖拉机，阿丰说将来的规划中，这是他第一个心爱的宝贝。他的理想是创办一个奶牛场，还需要购买多种型号的拖拉机，从割草、卷草、装缷、运输、码料、喂料，全都要靠这些大傢伙来完成。他说还要为自家留一片土地种植蔬果，让全家都吃上最新鲜可口的农作物。 2018年我回澳洲时，听说阿丰的宏伟计划没有实现，只因篱篱认为孩子们上学需要在墨尔本城里长住更为方便。阿丰小镇上的寿司店经历了一次意外火灾，但保险公司为他支付了足够的保金。他不得不卖掉梦想中的绿色农场和乡间山庄，不过，因土地、房价近年上涨较快，还大大地赚了一笔钱。 阿丰仍然乐观积极，夫妻俩恩爱如初。他在城里盘下一个好地段的商铺卖箱包，并为全家換了一处大房子，篱篱则当上了中文学校的兼职老师。他们的一双儿女依然大方得体，德才兼备，已经考入大学名校读书。 然而，随着年龄增长，他们夫妻俩准备留些积蓄，在阿丰到达退休年龄之时，卖掉墨尔本的房产，搬到气侯适宜风光旖旎的黄金海岸去安享晚年。据说65岁以上的澳洲公民，每月可领取1500澳元左右的养老金，并享受丰厚的医疗养老保障待遇。 前两文我描述过澳洲有关医疗、教育的故事，认定澳洲是老人和孩子的乐园。本文则重点介绍一个普通成年人在澳洲的奋斗经历。阿丰一家属于中等生活水平，全凭劳动和智慧谋生存。 我觉得，澳洲并不是一个随地可捡到黄金的地方，要想过上体面的生活，成年人必须努力勤奋，勇于探索创新。与国内不同，无论职场还是商圈，这里没有复杂市俗的人际关系。经评估合格后，澳洲人买房子可向银行贷款90%以上，房价按地段等条件而定，相对国内便宜许多。各行业任职或做生意也无需拍马屁走后门疏通关系。国家政策关注弱势群体，人们可以自由迁徙，没有户口限制，也可以表达任何内心的想法并免于恐惧。这里是一个十足的法治社会，一切依法办事，每个人都可以将人字写的大大的，这是世界上少有的富饶且美丽的国度。 我祝福每一位艰苦奋斗的澳洲人，祝福每一位在澳打拼的华人同胞。希望你们，全都是好样的。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