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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张可驹，先前发表时有删节，在此贴出全文。 对一个乐团的演出来说，邀请怎样的独奏家是至关重要的。去年，上海交响乐团与宁峰合作的贝多芬《小提琴协奏曲》让我记忆犹新。2021年3月12日，上交又同王之炅合作，演出了肖斯塔科维奇《第二小提琴协奏曲》，由林大叶担任指挥。 如果说，贝多芬的协奏曲是带给人一种强烈而温暖的感动，那么老肖“第二”就是引导听者与作曲家一同经过苦难和省思，在近乎撕裂的释放中，进入另一种深度。当然，这是非常成功的演绎才能实践的，王之炅所呈现的就是这样的演出。 摄影：蔡磊磊 成功的演绎必然根植于作品，同时也根植于“演绎”这门艺术本身。换言之，它势必包含丰富的信息量，不仅仅是感动听者，也带来感官享受与情感触动背后，更为深刻的某种反思。老肖的两首小提琴协奏曲中，“第一号”的人气比“第二号”高了很多。 王之炅却偏偏选择了《第二协奏曲》，显然这是她深有感受的作品，她也为其做了最充分的准备。当晚的演奏水平不仅能直接灌录唱片，更可说在国际范围之内，中生代小提琴家的翘楚之中，也未必有谁能超越此处的演奏。听后震撼非常，可当我考虑应当如何客观地分析这场演出的成就，却发现并没有很多“新奇的”东西。 小提琴家做了音乐让她做的，却未曾强迫音乐去做什么。成就这一点，需要非常高峰的技巧，最终却又回到“演奏者如何运用技巧？”这个老问题上。受众聆听某次演出所获得的体验，其中固然有很多主观的成分，演奏本身所到达的成就，却包含了很多客观的、不为情感所左右的基础。 王之炅在“肖二”中的演奏超过很多人，其根源在于她的技巧成就——小提琴家拥有真正全面而又可靠的技艺，并且能将这种技巧的成就延伸至音乐表现的深层。 不少人聆听音乐，获得感动，却未意识到任何打动人心的演奏效果，基本都是同某一种（或多种）技巧成就相对应的。没有这样的基础，演绎者的理解也难以表现，观点与技艺相辅相成的高度几何？它决定了演绎最终的成就。 这是任何的名气、偶像光环之类都替代不了的。之所以在这方面略作展开，是因为目前名不副实，却受到追捧的演奏太多了。它们所折射出的，其实是忽略演奏艺术内部发展规律所带来的一种反智。出色的演绎却有“荡涤烟尘，斥伪返本”之功效。王之炅的“肖二”即是如此，观察小提琴家如何从技巧的基础和表现入手，展开宏观而深刻的音乐图景，不仅带给人享受，也是很有意义的一件事。 首先非常基础的一点，就是王之炅极为扎实的音准。由此，奠定了她的与众不同。通常小提琴家绝大概率的情况，是现场的表现低于唱片。这是乐器本身难于控制的特点所决定，其中最大的分界之一，就是音准的控制。小提琴的音准太难控制了，对现场偶尔出现的瑕疵，也不必太过苛求。 然而面对“肖二”这样难度极高，（力度与表情的）幅度极大，篇幅宽阔的作品，王之炅所表现的音准的精确度，除了一些顶尖大师状态在线的情况，恐怕目前是很少能找出一位小提琴家能够超越了。 摄影：蔡磊磊 这不仅是一个“指标性”的概念，而是构成整体音乐表现，种种效果的变化，其丰富性与强度的基础之一。而更为鲜明可感的技巧成就，应该是王之炅的音响造诣，尤其是面对老肖这部情感极为深晦和压抑的作品，音响的控制至关重要。不少现代杰作的情感内容让人害怕，但它们之所以为杰作，往往由于音乐表达了非常真实的情境，哪怕人们不愿意面对。 演奏家要深入这种情境，十分必要的前提，就是所奏出音响本身仍要是美的，但这又是需要根据原作来设计的一种美。王之炅在此完全杜绝了目前小提琴演奏中常见的那种“时断时续”的揉音，整体的音响表现非常统一。尤其是针对这部情境压抑之作，她的揉音始终在一种暗色的基调中，保持鲜活的感官美——不是效果的修饰，而是在自然的、人声般的音质中，刻画原作真实的人性内涵。 “时断时续”的揉音之所以成为问题（哪怕人们渐渐熟视无睹），是因为那并非出于音乐性的需要。王之炅对于揉音的杰出把握，在于首先以均匀、统一的音质定立整体的色彩、表情的基调。之后，她处理“揉”与“不揉”的结合，恰恰是演绎之精湛处。演奏某些情感锥心刺骨的片段，小提琴家会刻意避免采用揉音，以音响的锋锐刻画情境（锋锐并非粗糙）。然而片刻之后，她又能以微妙的层次变化，将音质带回那暗色调的感官美之中。 这样的变化，这样丰富之中的统一，正是黄金年代的大师们所指明的方向，哪怕他们中的很多人不拉“肖二”这部作品。 同样，在这部艰难之作的很多技巧细节中，我们都看到王之炅以高超的技艺，真正大手笔的抓住技巧段落背后的音乐内涵。让人印象深刻的部分，包括她对于许多跳弓片段的演奏。“跳”得极为清晰和稳准，音符迸射而出的时候，不仅颗粒分明，更做到力度方面非凡的均衡。这是了不起的控制力，但小提琴家的目的并不在此，而是发掘这些跳弓片段深层的一种节奏韵味。 由此呈现的音乐表情，可能才是老肖如此写作的原因。单纯满足于技巧的完成度，仍是无法深入这些段落独特的音乐性格的。然而，深入刻画跳弓的节奏感，为其划分不同的层次、特质，绝对不失为小提琴最艰难的技巧之一。对于控制力的要求，远在单纯的完成度之上，更重要的是，这需要深刻的音乐智慧来引导。唯有达到这样由浅入深，由内而外的技巧成就，方才能够“做音乐让她做的”。 在其它许多段落，如第一乐章长篇华彩段中的双音等等，王之炅由技巧而入表情、境界的成就也是殊途同归。当小提琴家对于细节的发掘叠加成为整体，演奏就呈现出一种更为宏观的、大结构的审视——独奏小提琴以一种并非明显可见，却强劲地贯穿全篇的推动力，拉住全曲极为复杂的结构，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真正的整体感。 摄影：蔡磊磊 这是我们在很多黄金年代的杰出演绎中所领略的特质。真实的境界，是必须在这样的整体感之上，方才可以成就的。因而此时，它也充充足足地成就在王之炅对于肖斯特克维奇《第二小提琴协奏曲》的演绎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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