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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德碑

 苏迷 2021-03-29
苏州日报》2021年03月23日 A12版

  □王友良

  碑之为制,古已有之。明人徐师曾就总结过碑的种类,大概有山川之碑、城池之碑、宫室之碑、桥道之碑、坛井之碑、神庙之碑、功德之碑、风土之碑、墓道之碑等十数种,分类繁杂,但无论哪一类,其目的无外乎是“以石代金,同乎不朽”。所以,碑往往承载了古人内心深处的欲望,喜欢文史的人没有不喜欢读碑的。

  现存苏州碑刻博物馆的观德碑,自然也是以石记事一类,刻于宋宝祐四年(1256)。碑刻分上下两部分,上为“观德”二字,正书大楷,为宋代苏州知府赵与筹题写。下为一篇《观德亭记》,作者王景齐,苏州人。

  “观德”,取自孔子“射观德兮”。射,指的是射礼。儒家重要经典著作《礼记·射义》说,“诸侯君臣尽志于射,以习礼乐。”古代射礼有四种。一是大射。是天子、诸侯祭祀前,选择参加祭祀人而举行的射祀。二是宾射。是诸侯朝见天子或诸侯相会时举行的射礼。三是燕射。是平时燕息之日举行的射礼。四是乡射。是地方官为荐贤举士而举行的射礼。

  阅读王景齐的文章,可以得知苏州对行“乡射”之礼的重视。淳祐二年(1242)正月,赵与筹“再镇吴门”“行乡饮于郡学”“四月壬午,合乡射于学之圃。”为弘扬射礼的教化,社会贤达对旧乡射亭进行翻新,这就是文章中说的“撤射亭而新之”,并命名“观德亭”,赵与筹书“观德”二字,立碑记事。

  冷兵器时代,特别注重弓箭技能的训练,皇家和各级官员都必须认认真真练习射艺,传习礼乐,崇文尚武,文武兼修。到了宋代,朱熹在《论语集注》中进一步提出了“射以观德”的思想,他说,走路、行仪都表现出一个人的德行。射箭犹如做人做事,“箭随意走,心正箭直”。看一个人射箭,就可以看到他的内心,就可以看到一个人的德行。所以,传统习射很有讲究,要求正心修己,内在心志,要正直而专一,外在身体也要端庄自然,然后持箭张弓,审固靶心,心无旁骛,顺势而发。

  射礼中,讲究谦和、礼让、庄重和坦荡,提倡“发而不中,反求诸己”,这其实是重视人的道德自省。德在心里,而形之于外,称为“德相”,所以古人说“投射易学而射道难学”“射艺易成而射德难成”,这就把射礼上升为“道”与“德”的哲学范畴了。

  观德碑对“射礼”的弘扬,体现的正是传统社会对“道”与“德”养成的重视。赵与筹作为苏州知府,他推崇社会道德、社会风尚的养成。王景齐在文章中赞扬他“憩棠阴于衮绣之乡,德爵无慊于范(仲淹)公”。介绍他主政苏州时,“犹念风漓俗靡浸不如古”,主张“一变而还其初”。正因为赵与筹的不遗余力,“绎志之义学、采蘩之孝弟,好礼笃学,称道无媿于矍圃。”王景齐还说:“礼者,化之枢也”,进而感叹:“风动教化用之乡人、用之邦国,政之大者,无不修此。”

  赵与筹不仅重视社会教化,他在社会治理上也是身体力行。《宋史·赵与筹本传》记载,赵与筹在嘉熙三年(1239),首任平江知府,第二年,“郡中饥,分场设粥,以寓公方万里,为人所推敬,委请董役,全活者数万人。”观德碑的产生,是他以观文殿学士,二任苏州知府期间,《宋史》赞他“行乡饮射礼于学宫,复修饰殿堂、斋庐,广弦诵。以严教养学官子弟”。赵与筹三任苏州知府,则是景定初年,史载其“再知平江”。

  历史记载往往微言大义,但后人读之常常又嫌其语焉不详。赵与筹除三任苏州知府外,1241年到1252年任临安知府,1257年后也任建康、扬州、镇江等地知府。他的政绩在临安表现突出。

  《临安志》记载:淳祐丁未,西湖大旱水涸,皇上令临安府开浚,菱荡有妨水利,要求“四至并依古岸,不许存留菱荷”,赵与筹“奉诏惟谨,于是尽除翳塞,稍复承平之旧”。在临安,赵与筹还新筑自北山第二桥至曲院的小新堤,“步夹岸植柳,与苏堤同,通道灵竺,游者便之,半堤作堂甚伟,以憩游人。”他疏浚余杭城外运河,开新河成漕输,增辟堤岸,自是往来浙右者,都称其便。还设置慈幼局,支给钱米,收养遗弃小儿,雇请贫妇乳养。民间盛暑,病者颇多,赵与筹创局制药,命令职医,分行巷陌,诊视与药,月为费数万,多所治疗,百姓赴局请药,接踵填咽,民甚赖之。他还重建平籴仓,每岁敛散,以平市价。又置都盐仓、军资库、公使酒库、北郭税务教场等,文化上,建了丰乐楼,该楼花径曲折,亭榭参差,春时游人云集,为西湖之壮。

  赵与筹有他的政治理想。1257年,他为《通鉴本末》作序,认为“奸谀欺君者,未有不亡;公廉宏济者,奕世流芳;贪刻暴殄者,子孙贻殃。”这种观念与理想体现的是一个封建时代官员在治理一方时,对个人品德言行与实践操守的自持,这也是后人对先世前贤推崇备至的道德源头。

  庚子阳春,苏州西美巷况公祠进行大修,如何丰富况公精神,表现苏州自古以来一脉相承的人文渊薮?这是当代修缮况公祠应该解决的时代命题。

  况钟在他《退思斋记》里曾说:“构一小阁在内署左旁,每治事之暇,独坐其间批阅案牍。一切民情政务,细心忖度,务求至当,有错误即改。庶几思虑精专,与古贤守闭阁思过之义,差有合焉。”

  以古贤守为镜,体现的是儒家的“三省吾身”,更是对历代前贤道德品德的一种传承。儒家的道德信念与治世理想,体现在况钟身上,不就是德与才的道德自信、反求诸己的道德自省、身心一体的信念追求以及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吗?而这种道德信念与治世理想,与礼射功能中不断被传承的儒家文化精神的内在影响力不谋而合。

  出于这种考虑,“观德碑”被复制搬进况公祠,立于况钟的享堂一侧,与清代重修况公祠的记事碑遥遥相望。如果说,清代为况钟修祠立碑,是把况钟的布德执义、人格风范立为当时乃至后世的楷模,而观德碑的补充,则是对以况钟为代表的优秀从政者“德治天下”的治世理念的升华。赵与筹的礼乐教化,况钟的身体力行,最终都指向尊贤尚德、正己持志、反躬自省、循序渐进,他们的目的都是促进生命主体自觉的道德省思与道德完善,是美善兼综的情怀,是社会理想的期待,也是后人从观德碑上体会到的蕴含在碑刻背后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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