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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童年的相遇----柱子

 燕山诗文 2021-03-30

与童年的相遇----柱子

 小杰

空白

我的童年是在异地的煤矿度过的。职工组成家庭,家庭生了孩子,孩子成了伙伴。一院子的孩子,从襁褓中的婴儿到十五六岁的少年,不管你在哪个年龄层面,都能找到你的玩伴。有人会随着父母的工作变动而离开,当然又会有新的生命闯进来。生活就像连通了大海的湖泊,永远充满生机。也许你还在感伤一起跳房子的小伙伴的离开,一回头你身后又多了一个小尾巴。身在异地却能在一个大院中得到安宁与快乐,这份默契更显珍贵。

空白

那一年,大院外多了一座小砖瓦房。就在距大门口50米左右一个小土坡上。孩子的探险精神让我们很快了解了里面的情况。一家三口,男人是煤矿的职工,记忆中总是一身工作服。为什么没住在院里,不得而知。家里的女人不常出门,不会像其他妈妈一样拿个毛衣针一出去就是半天。真正让我们感兴趣的是他家有一个男孩。十岁左右的样子,圆圆的,黑黝黝的脸庞,脑门和鼻尖总是渗着汗。即使是在冬天,光穿的棉袄也是敞开着的,很健硕的样子。虽然他没住在大院里,接纳他成为我们中的一员却没人有异议。

第一次造访他家时,他家正在吃饭,一张辨不出本来颜色的小方桌,一人把着一边,什么饭食不记得了,只记得三人吃的很香的样子。女人没言语,男孩只抬了一下头,不在意的看了一下众人,复低下头继续吃他的饭。男人很高兴的站起来,把我们让进里间有炕的屋里,和外间屋只隔了一道门框。炕上很乱,被子没有叠,堆在墙角。也没有见到那时每家为了彰显女主人心灵手巧刺绣在白布上的床上用品。家具很少,屋子显得黑洞洞的。在我们还对新环境感到好奇的时候,蓦的只听男人一声训斥:“柱子,快点吃,别他妈磨磨蹭蹭的,人家都等着你呢!”我们一下子被这声吼震慑住了。愣怔片刻后,穿过门洞拿眼去看饭桌边的男孩,只见他端起碗来,加快动作胡乱的扒开了,腮帮子鼓鼓的,有饭粒儿掉下来,却浑然不觉。我讶异于他父亲对他态度的粗鲁,这是我认知的“父亲”这个人物形象中从不曾见过的一种面孔。当然,男人的坏脾气并不影响我们对柱子的接纳。但故事却远远不是大家所想的那般其乐融融,它没有按照我们设定的轨迹一路欢歌的前行。这注定是一个不和谐的故事。现在想来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时他父亲的“吼”早已给我们的相遇奠定了悲情的基调。

空白

那时游戏是占据我们课余生活绝大部分的内容,没有各种辅导班,没有做不完的复习资料,没有电脑、手机的羁绊,我们是生活在蓝天下的野孩子。一次次的造访,让柱子渐渐走进了大院尝试着和我们一起游戏,我们也乐意两军对垒时为自己的阵营收纳一个擅长攻击的“小兵”。但是好景不长。我们慢慢的察觉到这个“小兵”与别的“小兵”不一样。他不像别的孩子被活捉后做小伏低,而是一味的反抗使蛮力,甚至一人把三个敌军士兵摔倒。即便被送进监狱(地上画个圈)后,也不等着同伙来营救,竟自己越狱出来。这和我们一成不变的游戏规则是格格不入的,他却不以为然,还扬言说规矩是可以改的!大家开始背后议论他的不听话,不好相与,渐渐的开始疏远他。他也感受到了这种疏远,有时他在大院门口晃来晃去,时不时的往里张望一下,那是一种渴望又不屑的眼神。可是很少有人主动喊他加入到游戏中来了。渐渐的,他很少再找大院里的孩子玩,即使进大院也是自己独自找乐子。他成了一个特殊的存在,我们与他之间形成了一种无形的隔膜。

所有命运的定型都需要一个冲突。就像舞台剧的高潮部分都要设定一个不同寻常的天气一样。那是一个放学后的傍晚。我们一帮孩子正在大院玩着“电报”的游戏,突然有个孩子从大门外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喊:“快去看呐,柱子被他爸吊起来了!”这个消息就像一块巨石投放到深湖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把在场的孩子都卷了进去。我们一窝蜂的跑去柱子家,远远的就看见有两三个大人和几个孩子指指点点的说着什么。未走进房子,刚到土坡下就听见里面咒骂声,呵斥声,啼哭声,求饶声,甚至还有抽鞭子的声音。不敢进去只在门外往里张望,模糊的看见柱子双手被一根绳子反剪在身后,绳子的一端绕过横梁被固定在墙上的一个地方,他就那样光着上半身,脚尖着地似站非站着。男人拿着一根类似皮带的东西往他身上抽打着,(现在想来,力气应该不大)柱子的身子随着鞭子的落下左右扭摆着,嘴里一声声的求饶着。这还是那个即使被敌军俘虏也不投降的“小兵”吗?原来“小兵”也怕鞭子。男人没有因为我们的到来而停下来,反之抽打的声音更紧了,训斥声更不能入耳了。我们直愣愣的看着这一切,惊讶于这超乎我们认知的“挨揍”。那时的孩子也是调皮的,谁家孩子没挨过家长的巴掌?可是今天所看到的教训,是我们从未见过的。以至于很长时间我做错了事却不认错跟妈妈耿耿脖子时,妈妈的一句“再犟嘴,也把你吊起来!”我就立刻熄了气焰,灰溜溜地逃跑了。最后在几个大人的劝说下男人停止了用刑。可是柱子的惩罚却没有停止,柱子被绑到了屋外的一根废弃的水泥电线杆上。还是光着上半身,头低垂着,眼泪和着污垢把满脸搅成黑花花,肩膀随着抽噎一耸一耸的。一直到大人们把我们这些小孩子轰走时,他还在那。回来的路上听大人说,柱子偷了人家的东西,人家找上门来了。往回走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十月末的余晖下,一棵长在坡上的泛黄了的毛毛草,孤独的在风中摇晃着。

后来,不知哪个消息灵通的孩子给了大家一个更为震惊的消息:柱子不是男人的亲生孩子,是抱养来的。家里的女人有一些弱智。这就解释的通为什么男人打他这样狠,为什么女人不出面拉扯。在我们那个大脑简单,思维单行的年龄里逐渐形成了一种可怕的认知:有恶习的柱子是可以被教训的,哪怕他没犯错。他一下子变成了大家最关心的人,这也充分证明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句话。柱子骂人了,有人去告诉男人;柱子踢自来水龙头了,有人去告诉男人;柱子玩游戏搅局了,有人去告诉男人……在别人口碑中是“老实人”的男人对儿子的管教就一个字——打!男人对柱子的态度助长了我们“维护正义”的气势。就这样那个不服的“小兵”渐渐成了我们口中的“傻柱子”。他成了大院孩子人人都可以盘问审查的对象。放学路上,郊外树林,公共厕所,只要能碰上的地方都是柱子躲不开的审判。现在想来,他一定是被男人的皮带吓住了,那个一人摔三个敌人的“小兵”面对其他孩子的找茬再也没挥动过他的拳头,而是一味的沉默或躲闪。以至于后来他成了孩子们中腿脚跑的最快的人,在学校运动会上还得过短跑奖项。我怀疑他是不是就在那时练出来的。

渐渐的大院里又出现了柱子的身影,有人会特意去他家找他出来玩,即使他不想出来,也会得到男人的一顿训斥,说他不合群。其实那是孩子们为了捉弄欺负他而设下的陷阱。跳皮筋他总是抻皮筋的人,跳人马他总是俯下身子的马,他成了孩子们最好摆布的游戏道具。孩子反抗世界的能力应该是最弱的吧。他从开始的不情愿,到麻木,最后竟然也能在道具扮演中自得其乐。他可以一边抻筋儿,一边蹲下来玩石子;可以当老鹰时趁机吓唬年龄小的孩子来取乐;可以在俯下身子当马(一种跳人游戏)时恶作剧般的突然缩一下身子,让跳马的人栽的很难看,他憋着嘴笑。一顿不轻不重的惩罚之后,大家都在泄了愤的满足中回家吃饭去了,他也会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继续找他自己的乐子,因为他家是不按时吃饭的,女人没有什么时间观念。

孩子心里的仇恨是肤浅的,今天我跟你不共戴天,明天可能就阵线联盟了。这是在“游戏”这个神奇的溶液中发生的化学反应。即使柱子在我们眼中的道具身份没有变,但是群体事件他也是能和大家一起参与的,他又融入到了这个群体,他也在这个化学反应溶液中找到了自己的快乐方程式。孩子本来就是简单的没头脑的小动物。如果情节这样走下去,故事还不算太糟糕。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过年是必下雪的。那年冬天,还在年节里,也下了雪。雪是奶油一样的白,厚厚的压在各家房顶上,房顶上的烟囱袅袅地冒着青烟,青烟缭绕间,那雪不是冷的了,是暖的,是热气腾腾的。孩子们手里的雪球也是热气腾腾的,打雪仗早已进入了白热化阶段,纷飞的雪球像一颗颗炮弹,专往你脖梗子里招呼。玩的最野的肯定是男孩子,用看门刘大爷的话说,玩起来忘了爹娘。

可是那天柱子却畏畏缩缩地渗在后面,只在后方攒雪球。这是不寻常的举动,因为像这样能和其他孩子们没有区别的玩耍,对柱子来说是不常有的机会。搁在平时他肯定是玩的最欢的那个。如果细心的孩子就会发现今天的柱子的确跟平时不一样,崭新的一身深蓝色的运动型外套套在棉衣外面,可能是棉裤太厚或者是裤子略小,露着一圈棉裤裤脚。鞋子也是新的,是当时很时兴的粘扣棉鞋。过年大人们都会给孩子们准备一两身新衣服,新的一年新的希望。柱子的这身新衣服是来自不易的,弱智的女人是不会想到这些的,一定是男人的心思。天下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

 一个回合下来柱子所在的一方“伤亡惨重”。每个人脸上,脖子里,衣领,前胸,双手都被雪洇湿了,垂头丧气的像一只只落水的公鸡。中场休息时领头的大哥突然意识到了柱子没有参与到激烈的战斗中,失败的羞愤终于有了发泄的出口。他大步来到柱子面前,大声的对他说:“傻柱子,你咋不上场!”柱子低垂着眼,用一只脚蹭着地上的雪,双手不自然的时不时的抻抻上衣的前襟,却不吭声。有的队员已经不耐烦了,一个声音说:“他肯定是间隙!”柱子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说:“我不是!”“那你今天咋不出力!”柱子又不说话了。孩子们早已失去了耐性,不知是谁推了柱子一下,柱子没防备,一个趔趄,后面的人也上了手,柱子一下子倒在了地上,接着几个人扑上去扭成了一团。看热闹的立刻围了过来,男孩子的助威声,女孩子的拉架声,小孩子的蹦跳声,就像地上的雪早被踩的面目全非,和着黑色的泥土,烂糟糟一片。突然压在最底下的柱子发出了一声带着哭腔的吼叫,那样的歇斯底里,穿过人墙,直冲向清白的天。人堆散开了,只留下坐在地上的柱子,侧歪着身子,仰着头,张着大嘴哭嚎起来。那哭声如大雨倾盆而下,如火山喷薄而出,跟挨皮带时的哭又是不一样的。现在想来那哭声里该是包含了多少委屈和难过啊!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柱子一个人淋漓尽致地哭着,他一边哭一边说“这是我爸给我买的新衣裳……我不能弄脏……现在脏了……啊……啊……”气氛更静了。约莫一二分钟过去了,柱子哭声渐渐小了,他站起来,深蓝色的运动衣深一块,浅一块,上衣的拉链已扭曲到了腰侧部,棉裤裤脚外露的更多了。光着一只脚,大拇脚趾从深绿色的袜子里顶出来,露出黑黑的指甲。这时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从人群里钻进来,手里拿着混乱中丢失掉的那只鞋子,递给柱子。柱子接过鞋蹲下身子认真的穿在脚上,复直起身子离开了。他没有回头,带着满身的泥泞一直消失在大门外。直到他离开,人群里还是没有声音,头顶上天空灰白灰白的,几片雪花落下来,今夜也许又会有一场大雪吧,把这烂糟糟的雪地重新铺盖。

柱子到家会经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只是以后很难在大院里见到他。也没人设置好陷阱去他家叫他了。偶尔会在大门外与他擦身而过,谁也不会跟对方多说些什么。柱子离开了,这次是他真的离开的。直到我初二转学回老家来,都很少见到他。

童年的记忆很多,让我没防备的是付诸笔尖的第一个故事竟是这个孩子,竟是对他无处安放的歉意。谁也没有预见未知的能力,如果可以我情愿柱子不曾出现过在我的童年里。这份歉意就像击鼓传花游戏中,鼓点戛然而止,花儿正好落在自己的手里。拿也不是,送又送不出去,就那样尴尬地捧在手心里,红了脸。哪怕游戏已经重新开始了,花儿又落入了他人手里,你坐在那儿笑着他人的不幸运,可是一低头笑容僵在嘴角,原来你的那朵花已融进血肉。

                                 小杰

                2018年5月29日星期二

致我逝去的童年

 近来跟孩子聊天,聊着聊着就会提到自己的小时候。闺女也听得津津有味。一天,女儿说:“妈妈你的童年真有意思,我怕听过会忘记,你能不能写下来?”其实,存在我自己脑子里的童年事又有多少了呢?为了女儿,也为了自己的一份安心吧,我这个懒散惯了的人也提笔写了写,只当致敬我逝去的童年。

——二小 王小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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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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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在我们尘世的艰难中带来了天堂的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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