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卫光明 || 牛年忆牛事

 艺笋 2021-03-31

牛年忆牛事

卫光明

今年是十二生肖牛年,牛与人类关系最密切,一生忠于主人,埋头苦干,任劳任怨,只做贡献,不求回报,牛的一生像极了我们似曾熟悉的某些人。

牛虽然远离我的生活近三十年了,但牛的往事那么深刻、清晰,它曾经是我这一代及以上的祖祖辈辈人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关于牛的往事有太多值得细说、值得珍存的情感故事,牛年忆牛事,献给我熟悉、深爱的家乡热土和生活在这片热土上的乡亲们。

家乡地处豫西山区,多丘陵坡塬,过去农村生产生活离不开牛,耕地劳作,拉车拉磨,都离不开牛。家乡养的牛是黄牛品种,性情温顺、力强劲、宜于驯服,特别适合家乡生活之需。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家乡农村施行了联产承包制,原生产队集体生产物资全部分给了农户,我们队牛少,两个家庭合分了一头牛,那就是四个家庭的田地需要一双牛来耕种,几十亩地,需得两头牛一半个月时间不停地耕作,那时种地是农民主要的工作,只能耗时间慢慢地耕种。

当晨曦初露,朝霞从东方梅鹿山升起,位于洛河之南、熊耳山北麓的院西村就在沉睡中苏醒,袅袅炊烟里,寂静的小山村顿时忙碌了起来,农民们身背农具,赶着牛开始下地干活。牛蹄声碎,牛铃叮当,牛也像有些晨练的人一样,哞——的一声长叫,这是我记忆中最熟悉的农村清晨情景。至晚,日落西岭,忙碌一天的村民又赶着牛悠悠地回家了。

家乡农民养牛不只是把牛养得膘肥体壮,更重要的是从小培养牛的农作使用功能,一个优秀的牛把式能把牛驯服得十分顺从,知道劳动时该干什么、怎么干,而不驯服的牛使用起来十分吃力,这考验着一位农民的驯牛经验。农民自己养大驯服的一头好耕牛,就像是一件自己长期亲手制作的艺术品,奉若珍宝,自然不会轻易舍弃,所以在家乡农村,一头耕牛往往会随主人一生。

我童年时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放牛,星期天往往和小伙伴们一起放牛到西坡或村两边的河滩,牛悠闲地吃草,我们的心却在玩,下河水摸鱼,一不留心牛就跑进庄稼地里了。


我家的那一头小牛犊紧跟着着牛妈妈,时而在妈妈面前撒娇;时而来到我身边,萌萌的大眼睛望着我,把我当成了它的玩伴;时而摔开四蹄在旁边撒欢奔跑,似乎还对着我和牛妈妈喊:“看我,看着我,看我多欢乐。”

天青、草绿、水蓝,白马涧唱着欢乐的歌,陪着我和小牛犊一起成长,坐在河边大石头上幻想着自己快快长大,走出乡村,外面世界一定更美丽。

初中时代,我就开始学习犁地,看着父亲把着犁、扬鞭赶着牛,嘴里不停地喊着“咧咧掸掸”挺轻松的——咧咧掸掸是家乡特有的赶牛的口令,“咧咧”吆喝牛向左走,“掸掸”吆喝牛向右走。自己开始上手却手忙脚乱,累得大汗淋漓,犁出来的地曲曲弯弯,像“畜串儿”(家乡人称蚯蚓)找它妈,父亲指导我要领:不要盯着犁,要把注意力集中在牛身上,牛走正常的路线,犁自然直。犁地怎么调动犁得深浅、如何根据牛的身体状况合理分配、调节使力大小,都可以操作完成,一段时间练习,我逐渐掌握了技术要领,犁出来的地平直规则,之后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赶牛去犁地了。


四十年前,在家乡农村还没有化肥的年代,农家肥的主要来源在于养牛,在生活困难,农民都为吃饭发愁的年代,农家肥对生活的意义不言而喻。家家想方设法多存粪肥,各家门外街道空地都有存肥的地方。一天牛拉在街道上的粪都让人家天刚蒙蒙亮时早起给拾走了,这个又脏、又早起床的活年轻人自然不愿意干,起早挑筐拾粪的都是老头们,拾粪老头是我们小孩子常常嘲笑的对像。

养牛我感觉最吃力的活就是出牛圈粪了。一段时间牛圈粪满了,就得把它从圈舍清理出来。多是在我星期天不上学的日子,先用镐头把牛圈饲草交裹的牛粪刨开来,一点点装进小推车,一车车推到自家堆粪空地上,最后将粪堆用泥巴糊盖好——这是为了使牛粪有一个密封发热发酵的过程,增加肥效。一牛圈粪清理完成一般得一整天,累得我腰酸背痛。

每年春夏耕种,人忙牛更累,到了夏天至秋,牛不使用之期,家乡人就会将牛赶进深山,让牛在山里自由放养生活,就是放野牛,这样既解放了牛的野性,又节省了人工,两全其美。

洛河之南,苍茫的熊耳山峦之间,有一条山沟,相传古时有赵姓人家在此居住,故家乡人称赵沟,沟口仅一条人行道之窄,里面开阔,而且东、西、南三面环山,无路可通,西邻神灵寨,南对莲花顶,地势像一只巨大的葫芦,传说是太上老君盛仙丹的宝葫芦从天上落入凡间。赵沟内沟壑纵横、绿草如茵、山泉小溪水流淙淙,湍流不息,是一处天然的好牧场,出沟口就是我的家乡院西村。

牛群在山中三五成群,白天日出起坡吃草,牛自己熟悉水源饮水,至日落下山,晚上牛群会聚集在一起,选一个地势稍高的山梁歇息过夜,夜里大牛围卧成一圈,将小牛、牛犊围在中间,这是防止山中野兽、一般指狼群对小牛的伤害。我小时候在山里住过,听到过夜里狼群的嚎叫声,山里还有其它比狼个体还大的野兽,家乡人俗称“老八子”,这种数量极少。一头成年的牛遇到外来野兽袭击具有很强的攻击性,何况还是牛群集体,所以牛群在山里放养完全不必担心小牛的安全。山上对牛群安全威胁最大的是山中恶劣的自然环境:山中山高坡陡,石板、陡崖密布,特别是遇上秋雨,土质松软,牛一脚踏空就可能滚落山坡丧命。乡亲们常年养牛,却是永远吃不到牛肉的,只有一种情况例外:谁家牛在山里滚坡死了,如果发现及时,还能抢回点牛肉,分给乡邻们尝尝,小时候不懂大人们丧牛之痛,能吃到牛肉心里还有点小高兴呢。

赵沟内方圆十几里,每道沟、凹等都有名字:牛界沟、苦竹园、放牛场、对臼坑、沙坡垴等,还有一个地方叫老婆子尿,甭笑,这个粗俗而又奇怪名字的地方是半沟内一处滴水高崖。牛在山里每一处都会被精准“定位”。靠山吃山,乡亲们时常进山,采药、采山珍野味、砍柴等等,顺道看看自己放养在山里的牛。乡亲们对牛那是再熟悉不过了,见到牛就像见到牛的主人,走在山里,路边见到牛一般都知道这是谁家的牛、那头是谁家的牛,现在是什么状况,一目了然。如果谁多时没进山看牛,在村子里问问进山的人,一般都知道自己牛的位置和状态了。如果几天没有自家牛的消息,就应该引起警觉,自己亲自跑一趟了。


山上山清水秀,水草肥美茂盛,几个月的深山放养,牛自然膘肥体壮,等冬天来临,天气转冷,乡亲们就将牛赶出山,在家里饲养过冬。

过去乡村打麦场上麦收罢都会有一座座小山包似的麦秸垛,有长方形的、圆形的,上面是一个尖顶,农民们将垛修整得整整齐齐的。麦子收获过程中,过去是用石磙碾压的,石磙后拖着石落子,麦秸秆经过碾压、拉搓后就变得细碎柔穰,是牛的好饲草,家乡牛在家吃的饲草基本上都是麦秸,麦收精心集成垛是为了保存喂牛的草料。冬天喂牛为了充分利用草料,有时还将长点的麦秸用铡刀切成一寸左右长的碎麦秸,这项工作需得两个人密切配合,一人切铡刀,一人将麦秸垛上扒下来的麦秸整成一束,源源不断地往铡口内送,中间不能间断,这项工作不是谁都能做好的,我们村旧时我记得只有两人会送铡口,每年冬天为牛铡草料,两位师傅今天这家请,明天那家请,忙不过来。

养牛看似简单,在老行家眼里却是有无数的门道,行家养的牛毛色发亮,膘肥体壮,神态精神。几个老农闲聚在一起闲聊,十有八九大谈、特谈各自的牛,长篇大论的,说不完道不尽,爱什么、迷什么,才会醉心什么,正像现在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可能最常聊、久聊的是各自的爱车。牛在冬天还得注意圈舍保暖,安装门帘。牛喜欢午夜丑时进食,所以生肖丑时是牛,农民常常夜间披衣来牛圈为牛添草料。

牛不是简单的农村家养动物和生活工具,它也是农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伙伴,有些人在和牛的相处过程中逐渐建立起来了不能割舍的感情,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卖自己心爱的牛的,迫不得已卖牛简直就是剜自己的心头肉,他们恋恋不舍,细细地向牛的新主人讲述自己牛的好,希望牛能得新主人善待,希望牛继续为新主人服务,他们不是在卖牛,而是在送别自己心爱的、亲手培养长大的孩子。曾有一位村民在街上卖了自己的牛准备回家,听到有人说买牛的是宰杀店的卖主,立马跑过去夺下牛绳说什么都不买了。家乡还发生过一场悲剧:一个家庭突遭变故,无奈卖了老人最珍爱的耕牛,老人抑郁寡欢,未几天发现老人在家上吊了……

牛和人这么亲密相处的日子应该是和中国农耕时代一起经历了很久很久,我所见到的恰好是最晚、最普通、最终结束的一个瞬间,深情回忆记忆中牛的往事,不知道是人因为牛而得以顺利生活,还是牛因为遇到了人而有了灵魂和精神。

上世纪九十年代,随着农业机械的普及,牛逐渐淡出了农村农民的生活,我家在一九九七年卖掉了最后的一头牛,现在农村几乎见不到牛的影子了。

回忆、怀念牛的往事,根本还是怀念与牛一起辛苦劳动、任劳任怨,像牛一样无私奉献的我的父辈一代的乡亲们,现在他们已进入人生暮年,有的已离开人世,像牛的往事一样离我渐行渐远,难忘那股浓浓的乡情,多想留住他们那熟悉的身影。

前几天将我微信名改成了放牛娃,爱人诧异说:“咋改了这么个名字?”
我说:“我想回家放牛……”
爱人说:“回不去了。”

真的回不去了,人生没有回头路,历史永向前,我所回忆的往事透露着过去家乡农民的苦难和心酸,这一切都一去不复返了。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这是一首歌声里唱的,恰对应了四十年前我在家乡河边放牛时的遐想,四十年居然这么快,怎么感觉就像是在昨天。

2021年3月28日于东关

【作者简介】卫光明,洛宁涧口院西人,中铁农民工,风尘苦旅,年及半百,工作之余,喜爱读书,爬格码字,自娱自乐。尤爱红楼,资深红迷,自号追梦人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