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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门故事:清明,烈士坟前几多雨!

 鹭客社 2021-04-02

鹭客社:守望共同的尘世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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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年前,为了保护万亩林场及邻近林场的村庄,两名江西兵在福建漳州长泰县英勇救火,导致一伤一亡,由于种种原因,烈士的事迹被遗忘,烈士的坟墓无亲友祭扫。八年前,时隔半个世纪,烈士的亲友团终于在闻讯后跨省祭奠长眠异省他乡的亲人。同时过来的,还有曾与烈士并肩救火烧成重伤的战友。此时,战友已经七十四岁高龄,且身患阿兹海默尔症,行动艰难,回去后不久,便溘然辞世。这是他这一生中最后的一次远行。




那时,我还是一位军人,受部队委托,启动了一项“寻根工程”,旨在寻找记忆深处的军营, 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因为之前,由于部队转战各地,历史资料遗失殆尽。


为此,我潜心钻研少之又少的仅存资料,并寻访大量转业老兵。这些老兵不少已处于七、八十岁高龄。在采访过程中,不少人的电话呈停机状态,或已不在人世;在世的,不少也已中风。上图这位老兵,曾任上海交协秘书长。我找到他时,已年逾80。得悉我专程到上海找他,一大早,便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到小区门口迎接。他的老伴说,好久都没有看到老头子这么高兴了。老人中过风,经常记不清楚当前发生的事情,却对遥远的过往如数家珍,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还提供了不少珍贵老照片,对部队史的撰写做出很大贡献。临走时,老先生拉着我的手说:“上海的冬天太冷了,明年冬天我要去厦门过冬。”可是第二年冬天,我没能等来他。他永远离开了。


在撰写部队史过程中,我了解到部队曾有一位叫林胜钊的救火烈士,但具体情况不详。为此,我专门跑到上级的档案库呆了一周,终于从尘封的档案中找到稍为详细的线索,锁定其牺牲地点应该是在漳州长泰的吴田山。从档案中得悉,烈士牺牲时,社会影响颇大,当时曾举行过盛大的追悼大会,与会人员除部队官兵外,还包括长泰兵役局、铁道兵驻军代表及各界群众等多达四百余人。很多长泰老人至今记得当年那场大火,据说当时,在长泰的县城里都可以清楚地看见山上的熊熊烈焰。


2013年4月2日,清明节前夕,在部队的支持下,包括我在内的五位军人到漳州市长泰县执行一项特殊任务——寻找烈士林胜钊之墓。经过一路打探,我们找到了龙津溪畔的一座小山丘。山不甚高,估摸也就几十米,据本地人称,这是长泰县城里最高的山。山丘下是一道圆门,门的上方用红字写着:革命烈士陵园。

来到陵园时,看到学生正在陵园里举行祭墓活动。

在当地人的指引下,我们找到关于烈士的石刻记载。

其中便有林胜钊。这个记载不太准确,特别是,竟将烈士的家乡由江西泰和县误写成山东太和县。

很快,我们在烈士陵园里找到了林胜钊墓,墓碑上倒是写着“江西太和”。不管如何,总算找到烈士墓了。

五十年,半个世纪,错误的记载,被亲友和战友遗忘,孤独地长眠在异省他乡。是时候了,我们来看你了,林胜钊烈士!

林胜钊烈士生前是电话班班长,这位献花的军人也是电话班班长,叫杨白俊,现在已经退伍了。

我决定帮烈士寻找亲人,于是开始联系江西各家传媒。其中,一位《江南都市报》名叫许南平的记者,刚好在厦门这边当过兵,他给予我极大的帮助。一场寻找林胜钊烈士亲人的报道在江西轰轰烈烈地展开。

不久,林胜钊烈士的四位兄妹找到了。 据了解,林胜钊的父亲林德校和母亲胡长妹育有8名子女,哥哥林胜金、姐姐林金秀已去世,林胜钊排行老三,三妹在他参军入伍前也已去世,目前健在的只有大妹林冬秀、弟弟林胜银、二妹林细妹、小妹林冬凤。烈士的亲人只是知道林胜钊牺牲,并不知道牺牲地点与具体原因。故在村里私下也有流传林胜钊烈士是被台湾水鬼泅过来杀害的,最难听的是关于逃跑时被击毙的说法。如今,得悉亲人是救火英雄,全家人悲伤之余又感欣慰。

图为林胜钊的家。林胜钊牺牲时过于惨烈,据知情者回忆,由于尸体严重炭化,部队不忍让其父母来到现场。那年,正在田间劳动的林胜钊父母看到一位身着军服的干部(后来知道是一位营长),还有公社干部、村干部挑着行李担子来找他们,担子上是一些部队的日常用品和军装。他们一愣,忽又明白过来,儿子死了!林胜钊妹妹林冬凤回忆,每年清明节,林胜钊母亲都要在门口烧纸钱,一边烧,一边哭 ,这是在招远方的亡魂。


烈士亲人找了很久,没有找到林胜钊的照片。后来,林胜钊烈士住在南昌的侄子林斌想起了父亲曾留给他一个小包,里面有爷爷奶奶的东西和几张照片。其中有一张照片,照片中的人他并不认识。他将照片发给了几位姑姑和叔叔确认。大家一致认定:这就是林胜钊入伍前的照片。这也是迄今为止烈士留下的唯一 一张照片。

在寻找林胜钊的过程中,我通过一些老战友找到了因救火而重伤的贺永光。他是江西永新人,已经七十四岁了。当年的英俊士兵变成白发苍苍的古稀老人。当年,他烧伤程度为Ⅲ度,最严重的部位为两腿。曾植过皮,腿部皮肤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伤痕累累。

贺永光与妻子合影


得悉林胜钊亲人决定到福建祭奠林胜钊烈士的消息,已患阿兹海默尔症、行动艰难的贺永光决定加入此行。他说,他一定要来,因为他是林胜钊烈士牺牲瞬间,唯一的见证人。


到厦门后,他向记者展示了当年烧成重伤的腿,这样的伤痕遍布全身。

军地联合祭奠开始了。

九泉之下的林胜钊烈士可以安息了,这是一次迟到半个世纪的祭奠!

现场让人动容。林胜钊父母临终前嘱托其它孩子寻找林胜钊的墓地,可对于长年身居乡村的普通人,这种愿望的实现何其飘渺。本来我也只是在寻找一支部队的遗失历史,却没想到竟牵出了一段隐藏半世纪的人间悲情。

林冬凤哭得最悲,她之所以能上师专,并成为教师,都是托了烈属的身份所赐。这是林胜钊烈士带给家人的唯一好处。但林冬凤从来没想到过,自己的运气竟来自哥哥如此惨烈的牺牲。

五十年,何其漫长。五十年前,她们都还很小,除了母亲在清明节的哭声,她们已经渐渐淡忘了自己遗骨他乡的兄长。当她们来到兄长的墓前,一座小小的坟墓,唤醒了她们内心深处无法抹灭的亲情,这哭声,穿透了半个世纪的时空。

这是林胜钊烈士的两位侄子,左边这位是大哥的儿子,也就是找到烈士唯一一张照片的人。

身体状况极为不佳的贺永光用他的方式与昔日的老战友对话。他的家人一度想阻止他前来福建,可他对她们说,就是死,也要爬过来。这是一位头脑已经渐渐迷糊的老人,却能异常清晰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军人,不只是战争的机器,也是情感丰富的血肉之躯!

此事被福建和江西的传媒广为报道,遗憾的是,尽管贺永光成了当地的名人,但他那张遗失的三等功证书,依然无法补办。

当年用担架把贺永光抬下山,送医急救的村民之一,居然还活着,他叫林煌辉,也已经八十多岁了。图为贺永光与林煌辉时隔五十年再见面的场景。

两人合影,林煌辉身体还很好,我们看着他骑着一辆旧摩托车风驰电掣地赶过来。

贺永光妻子没想到会遇到丈夫的救命恩人,中间的女子为贺永光女儿。

吴田山军民合影。


以上是我从当年的厦门卫视节目中剪下来的采访画面。非常高兴有机会在电视节目中表达自己真实的想法。现在,军人退役事务部成立了,此类的悲剧将会越来越少,希望未来,我国的烈士抚恤体制会越来越健全。

林胜钊烈士,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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