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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释意】(三十一)文采与情志

 克谐达功 2021-04-03

第三十一章 文采与情志
(刘勰《文心雕龙·情采第三十一》)




    亘古至今,无论圣贤还是人,他们书写文字或日常言语流传下来的篇籍,都可以笼统称为文章。单从字形出处上讲,不管是还是章,是指他们本身具备色彩斑斓的符号印记。所以说,凡是由字词章句构筑的文章必然已经具备了赏心悦目的绚烂色彩

    水性阴柔,一旦风吹草动,虚静的水面,即刻泛起细微的涟漪树干阳刚,但凡遭受敲打创击,它那远端的花萼,随即便会伴随轻微的颤抖。文采与文章的关系,恰似波纹与水面一样,亦如花朵与树,由此知彼,交相呼应。

    虎豹外皮,一旦去掉毛色,便和狗羊的一般,没有多少差别犀牛皮毛,尽管单调无色,却因为稀缺珍贵,需要刷上漆料,使其醒目获得倍加爱惜。与此雷同,优良的文章篇籍也需要依傍辞藻色彩魅力,得以显现质地品性的奇特。一篇文章,无论叙述的情灵动,还是描绘的气象万千亦无论剖析的是思想轨迹,还是勾画的为道德理想,若要达到彪炳千古的目标,又怎能够离了文采飞扬的不同凡响呢?
    追溯以往那些依傍文章而立世扬名,并达到功利目的者。根究其中所以然基本都离不开如下三个方面的成功经验和决胜因素:一是形式上,文章必定存在五色变化;二是声韵上,文采一定包含五音韵致;三是情志上,文理必须拥有五性品德。
    那么何谓文章的“五色?《左傳·桓公二年》上讲:火龙黼黻,昭其文也。其大意是说,官员服饰上火龙色彩图案,是他们身份地位的符号。因此,文章也具备青、黄、赤、白、黑五彩斑斓。之所以如此,不仅是追求形式上的璀璨耀眼,更重要的是依此显示出来其内在质量的优美丰富。
    何谓文章的“五音呢?古代《韶乐》《夏歌》,将“宫、商、角、微、羽五种音韵,必须调节达到和谐一致程度,才能保证产生悦耳动听的声音。同样,文章的字词文句,从发音节律强弱到字词多少的照应,于阅读浏览之际,唯有给人一种既有阴阳顿挫而又有和谐委婉的韵律文采,才会获得足够高的文学艺术成就
    又何谓文章的“五性呢?论说文章所包容或隐含的性情志虽然内容形式上似乎千姿百态而又多种多样,但在道德伦理上,归根结蒂,始终离不开仁、义、礼、智、信五种个性品质。
    有上述论述可见,当探讨和阐述文章之所以能够获得最终成功道理时,像上面在3个方面上,最终又都归结于5种因素关键点这种数字式的归结究竟为什么呢?事实上,种大千世界中存在的自然而又必然的规律性,即所谓自然界的数理宿命
    《孝经·丧亲》上讲,孝子在服丧期间,言辞话语不需要咬文嚼字,更不需要文采飞扬。而这种教诲的另一面,则是强调在日常生活言语中,谦谦君子还是应该斟词酌句,更需要有一定文学修养。古代的老子,他一贯谴责华而不实的言辞,甚至断言美而不信大意指,言语格外华丽,一定不值得信赖。然而,他自己创作的五千言《道德经》,却是何等华丽精致,并不简单和粗陋。另外,《庄子·外篇·天道》中,庄子特别指出,若用言辞来“辩雕万物,既不用乖巧取悦别人,更不能表现出沾沾自喜。但是,在这话语里面,最终所要强调的还是辞藻修饰的积极功效。再者,《韩非子·外储说左上》里面,韩非本人尽管也谴责艳采辩说不如务真求实,却从侧面提示巧言令色很能蛊惑人心。因此,如果论证艳词丽句在文章中利弊得失的价值意义像庄周和韩非不但有鲜活的例举说明,并且悉数剖析的足以叹为观止了。所以说,一旦研读《孝经》《道德经》,即可懂得,文章质地的好坏,取决于性情志趣的高低。然读习《庄子》《韩非子》,随即明白,辨别道德的是非对错,并不排斥据理力争和文采飞扬。事实上,毋庸置疑的是,无论探寻泾水还是渭水的源头,亦不管驰骋在正路还是邪道,原本都可以驾驶同样神采奕奕的宝车骏马这犹如胭脂粉黛用于乔装打扮,亦如眉目传情增加妖冶妩媚,究其根本,辞藻无论多么华丽绚烂,终归只是用于言语文章的修饰装扮,落实在辞章义理上,若能够真正达到感人至深的质地程度,仰仗的还是作者的性情气度和壮志胸怀。若用织布来做比喻,情志就是文章的经线,而辞藻则是文理的纬线。只有经线中正,才有纬线的相辅相成和锦上添花;唯有情理确立,才有辞藻的蓬荜生辉和举重若轻。这就是文艺创作,或著书立说,所谓和谐达功的道理所在。
    回溯以往,在文坛之上,最初诗人书写文章或创作篇籍,必定是直抒情怀,才足以展示豪迈志气。然而,到了辞赋家的时代,却为了艺术创作和谐或称完美,反开始虚构感情了。为什么这样讲呢?翻看《诗经》中”“作品的兴致所起,离不开志气昂扬和义愤填膺,所以其中的吟咏美刺,敢于囊括天地人间一切是非得失,并不特别避讳权势礼制的尊卑高低。像这样一种姿态,才是依傍情志而自由创作的典范。至于后起的辞赋家,竟然在没有激情忧愤的情况下,俨然习惯了矫揉造作,热衷于虚张声势,不过是为了沽名钓誉罢了。像这样一种格调,就是因文造情的榜样。不言而喻,因情著文,贵在真情实在,关键又要适度放纵;然而,因文造情,必定虚荣繁华,并注定华而不实。若要再看近代诗人的弊病,不仅是远离风雅,而且已经避实就虚,显然顺势堕入了后来辞赋家的套路歧途。时值于今,文章原本特别尊崇个性情志的阳刚正气,竟然日渐败落,反而一味追逐华而不实的歪风邪气,竟然愈演愈烈了。
    看当下文艺风气,有的痴迷高官厚禄,却假唱田园风光的赋闲;有的纠缠俗物凡心,却高歌庙宇空房的寡欲。像诸如此类,明目张胆的口是心非,显而易见的欺人自欺,不但可以积极主动鼓噪喧嚣,甚至公开大张旗鼓的招摇过市是非颠倒竟然达到如此地步,岂能不呜呼哀哉。古人,“桃李无言下自成蹊”“男子树兰何曾芳菲”生活在自然界的花草树木,尚且如此求真纯情,那么人世间的文章篇籍,又怎能任由虚情假意一直横行嚣张呢?
    溯本清源,文学艺术之所以推崇斟词酌句,又因何文披华采值得欣赏就是为了弘扬道德义理的优美华贵。但是,任何形式和内容上的义理迷离与辞藻乖张,只会虚张声势或喧宾夺主,最终必定误入歧途而积重难返。在自然界,翠鸟尽管羽美,肉桂确有奇香,若将翠羽肉桂做诱饵,反而钓不到鱼虾。所以,《庄子·内篇·齐物论》中有言隐于荣华,而《诗经·卫风·硕人》则有衣锦褧衣”,类似这样一些名言警句,都在提醒人们不要因为粉饰打扮的过度,从而失去了事物的本真。《易经·贲卦·上九》有白贲,无咎。的象辞,一是强调本色纯正,才是勾勒涂画时,得以表现美好未来的坚实基础二是色彩无限繁华的终极,必定趋向于返璞归真。
    在文学创作中,关于体裁与情志的关系,如同制作青铜乐钟过程中模范与器具的关系一样,体裁格式就是模范形态,而个性情志如同钟型音域。只有周正、平衡稳重的器质型制,才能够保证音色纯正;只有在保障音色纯正基础之上,才能够雕琢镂刻出来光彩夺目的璀璨纹饰。然而,无论那些纹饰多么绚烂,亦不管音域多么宽广,如果背离了乐钟的个性品质,都不过是形同虚设罢了。所以,情志与文采的关系,亦如颜料的五光十色,唯有青、黄、赤、白、黑正色凸显,或明或暗的杂色,才能被摒弃殆尽。这既是文章之所以雕琢推敲的本质,也是坦荡君子之所谓文质彬彬的真容。
    总而言之:自古至今,言语吟咏流传远扬,凭借的是文采华章人生于世,谈吐举止英姿飒爽,仰仗的是气宇轩昂。艺术创作,先立伟岸情志,再求文采飞扬莫如吴地彩锦,极易褪色勿像木槿花艳朝生夕亡。虚情假意必短命,自欺欺人寿不长,待那日呜呼哀哉,空欢一场。

【注解】
1、《孝经·丧亲》原文。子曰:孝子之丧亲也,哭不偯,礼无容,言不文,服美不安,闻乐不乐,食旨不甘,此哀戚之情也。三日而食,教民无以死伤生。毁不灭性,此圣人之政也。丧不过三年,示民有终也。为之棺椁衣衾而举之,陈其簠簋而哀戚之;擗踊哭泣,哀以送之;卜其宅兆,而安措之;为之宗庙,以鬼享之;春秋祭祀,以时思之。生事爱敬,死事哀戚,生民之本尽矣,死生之义备矣,孝子之事亲终矣。
2、《韩非子·外储说左上》之相关部分:虞庆为屋,谓匠人曰:屋太尊。匠人对曰:此新屋也,涂濡而椽生。虞庆曰:不然。夫濡涂重而生椽挠,以挠椽任重涂,此宜卑。更日久,则涂干而椽燥。涂干则轻,椽燥则直,以直椽任轻涂,此益尊。匠人诎,为之而屋坏。一曰:虞庆将为屋,匠人曰:材生而涂濡。夫材生则桡,涂濡则重,以桡任重,今虽成,久必坏。虞庆曰:材干则直,涂干则轻。今诚得干,日以轻直,虽久必不坏。匠人诎,作之成,有间,屋果坏。范且曰:弓之折,必于其尽也,不于其始也。夫工人张弓也,伏檠三旬而蹈弦,一日犯机,是节之其始而暴之其尽也,焉得无折?且张弓不然:伏檠一日而蹈弦,三旬而犯机,是暴之其始而节之其尽也。工人穷也,为之,弓折。范且、虞庆之言,皆文辩辞胜而反事之情。人主说而不禁,此所以败也。夫不谋治强之功,而艳乎辩说文丽之声,是却有术之士而任坏屋”“折弓也。故人主之于国事也,皆不达乎工匠之构屋张弓也。然而士穷乎范且、虞庆者,为虚辞,其无用而胜实事,其无易而穷也。人主多无用之辩,而少无易之言,此所以乱也。今世之为范且、虞庆者不辍,而人主说之不止,是贵”“之类,而以知术之人为工匠也。工匠不得施其技巧,故坏屋折弓;知治之人不得行其方术,故国乱而主危。
3、《诗经·卫风·硕人》: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幩镳镳。翟茀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鳣鲔发发。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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