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诗会30首作品｜诗同仁

三月诗会全部参赛作品

备注：老规矩，每人三票，收票人李麦花，截止时间为4月5日晚上8点。4月收稿时间为4月26日。

1 一棵树

一棵树能庇护什么？

它容许鸟在枝桠间筑巢

飞蛾在叶片上产卵

牛羊在树干上蹭痒

外面在下雨

树冠下总会有一块地是干的

外面出太阳

树冠下总会有一处荫凉

一棵树能给的只有这么多了

它就这样长年累月的站着

除非闪电把它劈倒

一棵树不能给我们再多

2 舌头

飞禽走兽似乎没有思想，

它们各安天命。

卤猪舌、鸭舌，甚至爆炒雀舌，

我们吃掉它们的语言。

花言巧语，都是舌尖上的美味，

有哪一种思想，没沾过一点血腥？

3 你笑着的样子

梦到你

穿着露背的吊带裙

小小腰肢

小小的臀

扭动着，它们真欢快

像你的笑容

躺在病床上

你宽大的衣服，遮盖住

常年输血

膨胀的肚子

你从来没有

那样欢快

蹦走上一层台阶的样子

你笑着的样子，无尽美好无尽悲伤啊

4 大雪记

 

河流缓慢

迎面撞上牛年第一场雪

在料峭的初春

百草枯黄

虫子还藏在洞里

一些野鸭子不得不

在冰雪中

磨扁勺子样的长嘴

两岸是成行的杨柳树

白白长了那么多年

还没有一棵

被木匠相中，做成渡船

然而做成渡船

又有什么用？

彩虹桥建成好多年了

一列列火车、汽车往来穿梭

而河边嬉戏的我们

恍一抬头

就看见对方头顶

纷纷扬扬的雪

  

5 春风赋

风很大，经过铁皮屋顶时制造了更大的噪音

我在读二人丛

之前在给多肉换盆，修剪枝叶

风是无处不在的

我期待它能带来奇迹

但春天里总有一部分植物违背我们的意愿，愈忙碌，她们就开得愈热烈

比之写作，我更热爱园丁这个身份

虽然死去的花草们一再抱怨

激情和勤奋给她们带来伤害

但谁又不是时刻处在不安之中呢

大风吹过铁皮屋顶

在豫东平原上慢慢四散开来

有一些带着花香

有一些进入了丛林深处

我的朋友们，依旧坚持着枯燥的写作，在春天

制造迷宫和陷阱

6 密纹

天作被来地当床，只有这流水

做到了。这大地的器皿，赋予了它无限美

无法对称、呼应，也无法束缚的美

 多少流水，不改禀性

依然在暗夜里前行，多少波浪

从浪花里熄灭、净身

让惊涛，成为皱折

成为一条河流，身体上的密纹

事实上，大地上的河流，就只有一条

人世间，像我这样的人，也只有一个

7 春日，维纳斯

穿着洁白防护服，戴着N95

我仿佛一座拥有思想的冰雕

驻守小片角落

比阳光鲜活，比阴影孤独

采集的核酸标本

一个跟一个，像排列整齐的子弹

终要打出一份份判决书

正如我们所知，已有无数个名字

判给了隔离这个词语

春风，又再光顾人间

草木蠢蠢欲动，禽兽拭目以待

有人早已带着光环离去

有人正在剽窃黑暗

黄昏被吹到屋檐下

脱下防护服，我想起

一个伟大的雕刻家

阿历山德罗斯，他留下的维纳斯

寄着爱与美，即使没有双臂

也能牵住各种心灵，比如

去高峰临摹融化的人

去低谷接收清流的人

8 幸好春天可以

我不能以天地为屋

至少春天可以，密密麻麻的

鸟鸣声足以撑起整个的我

我不能浪迹天涯

但是春天可以，借着

蒲公英的种子，飘摇到外太空

我不能忘记使命

可是春天可以，在花香的馥郁中

似乎地球也漏转了一圈

我不能······

幸好春天可以

把每一种情境吹绿

9 饮食的美学主义

我想让生活更加腐败一点

不难！

就是把菜做的美学一点

照烧汁、鱼香汁、口水鸡的汁

做好不难

只需要把调料的比例调好

上帝馈赠万物，

让我们不再孤单

我们的青春欢畅已经物是人非

剩下的就是把一只茄子做出鱼香味来

10 邻居

一个老得没有牙齿，只是把咸菜放在

嘴里咂巴盐味

再吐出来。另一个夹进碗里

照样吃掉——

一个每次看见我，总会说起母亲要拿我

换一个闺女的事情

另一个不说话

默默往炉子里加木炭

他们一个堵鸡窝。一个天亮之后

再放出它们

他们一个走了

一个从此孤孤单单

白夹衣脏了

也没人洗

11 马群消失

我说的马群，并不是那种

驮着盐巴、茶砖，和其它日用品

缓慢行走于崎岖山道的马队

并不是那种即使努力服从

也会被喝叱与鞭打的，驯服的马匹

我所说的马群来自野性与草莽

它们具有被肌肉撑起的完美线条

肆意生长的鬃毛油亮飘逸

我所说的马群吃野生的草

喝流动的水。只需一个呼哨

只需头马的一声咴咴嘶鸣

就扬蹄飞奔，呼啸着，绝尘而去

蹄音就像盛大的交响

将尘土和草皮的碎屑高高扬起

在风中凌乱很久才渐渐平息

我所说的马群并无数量上的要求

有时一匹马就能奔跑出或者嘶鸣出

一个马群的声音。我敢肯定

我见过这样的马群

却忘记了在何时何地

即使那年在呼伦贝尔布满围栏的草原

也没能寻到这样的场景

因此我偶有失落：看来

我所陈述的马群早已消失

12 六棵桂花树

六棵桂花树在小东村站成一排

六棵桂花树就是六兄弟站在小东

种下六棵桂花树的六兄弟再也没能回到小东

六棵桂花树就替六兄弟守护着小东

六棵桂花树在月夜下模仿着六兄弟走路的样子

六棵桂花树的花香就是六兄弟返乡的魂灵

13 年嘉湖底的修行人

进入隧道后，车速减缓

等周围都暗了下来

我才把另一个小小的我

从手心里放出

年嘉湖悬在头顶

想要压住蚂蚁般行进的车流

唯有我独坐

感受着湖底的春夏秋冬

这是我最宁静的时刻

似有一只温柔的手，把汽笛与喧嚣

调到最小。一匹马

从古代穿越山水而来

骑上它才发现千年已过

人们每隔一个世纪，会变换一次容颜

但没有人知道自己的身体里

住着旧的灵魂

在幽深的湖底，那个小小的我

还在无数次地遥望和询问

那未尽之事，以及

周而复始的命运

14 另起一行

小雨过后，麦苗很新

北边那隐约的土堆

睡着我的曾祖

往南紧挨着的一排

是我的爷爷和他的兄弟

接下来是我的父母

他们按各自的辈分把墓地顶满格

而今，就要另起一行了

就像写字

我的妻子，一个腼腆的女人

昨天已先于我抵达这里

 

15 习惯

他答应住下来

但还是经常回到原来

倾斜，凌乱，晦暗的房子

过几天，旧房子就要拆掉了

他在那里收拾，流连

他从来不注重一些身外之物

衣服，鞋子都是地摊上买来的

连床铺，被褥都是十几年前

舍不得换

如果我想给他换，他就会生气

我想他会喜欢这里

至少悠闲

很多事不用自己动手

但是我推门看到他

拘束地躺在床的一边

棉被整齐地叠着

放在另一边

他从心里不习惯，这样的房子

这样的床

连躺下都这么小心翼翼

生怕把床单弄皱

这让我突然觉得心酸

我也曾经走过

艰难的地方

我也怀念，我生长过的

地方，而这些与我切身擦过的物和事

总是会慢慢在我心中淡化

习惯使然我很快便接受了当下的事物

舒适地融入其中

当我怀念旧的事物只是简单地停在怀念的想象中

像那些缭绕的烟云

一下便随风消散

我更熟悉我现在的

所在，或许是因为我相对年轻的关系

是我对当下产生感情的关系

而不是一个年迈的老人那样

他觉得他的心血

他的一切，就只是留在曾经的地方

并不愿意再去接受

并且想推开那些

那怕是暖的

变幻的色彩

16 闪电湖

一个湖肯定是有形状的。

它们太过神秘，在活着人的眼睛里

高处的湖水成了星空

低处的湖水是尘埃紧闭了瞳孔

为了拿走一个湖

或者只是为了

拿走湖水之下暗纹，汹涌。悬崖

或者只是

为了去触摸那道被改舷过的光，停留在湖水中的人

如果你走近并且倾听

他们弃于月光之下的衷肠，星涛如怒。让你暂时寄身湖底

漩涡温软。人世的一切不过偶得

 

但谁能捉住那边界？

连闪电也不能。湖面提供了想象，在清晨。

 

在那些醒来的人身上

他们忘记了自己，为何远道而来？

 

17 灯塔

整座城市，最先亮起的

应该就是它了

十余年前，曾有一个人

和我一样

夜夜遥望它，凝视它

我知道我必将在它的光芒之下

虚度每一个晨昏

我知道我无法和它一样

静寂于春秋

安然于风雨

可是妈妈

当我焦灼于人世

惊惶于人群

为什么，看到它

我总是会想起你

18 焦虑

 

焦虑是一副性能极好的活塞

抵在心口，空气弥漫桉树的味道

 

深深吸一口交卷后的心情

舒张的胸廓会有什么改变吗

 

不可更改的事情是河流在持续

变窄，湖泊被填掉一半

另一半在寒风中张大嘴巴

 

淤泥在历史的后花园翻卷

一个逆向的时空之镜照着这些

 

在对比中伤害在伤害中对比

期待的意外啊，如何才能到来

 

是的，白鹭，一只白鹭轻轻

一振翅就越过了它，带着

活塞的振动在白云和淤泥间穿梭

 

这个焦虑产生的物种正在

治愈它的本体，当它落下来时

是否已完成了与本体的割离

 

19 行路

 

初中同学吴小平

发来一个轻松筹链接

我对他的记忆

还停留在上学时

他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

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

车子前轮向右歪了一下

差点跌倒

我点开了链接

他的父亲患了食道癌

要大家捐款，并且转发

我们已是不惑

春风变得迟缓

他行驶的前轮

又歪了一下

20 黄河

拐了那么多弯的黄河

哪个弯是犹疑，哪一个是反悔

它究竟在我们中间翻找什么

走了这么远，这么久

我迎头碰上的黄河

完全没有了一条河流该有的

澄澈的本义

灰头土脸，仓惶不堪

它又遇见过什么

我们用坝堤将它拦住的时候

它咆哮着，又死命不从

究竟在大地上翻找到了什么

滚滚而来的必将滚滚而去

我们听见的喘息

皆是泥沙里挣扎而出的喘息

看见的迟滞也像是

拖着整片泛黄的大陆

羁旅之后，才有的，暮年的迟滞

或者，这么艰辛，只是

像我一样，为了避开谁也避不开的大海

21 净化论

我在这人世浸染多年

我死后，就不要土葬了

还是烧了的干净

    

22 我来看你们来了

收集雨水的人

坐在雨地里，淋湿的衣物和祭品

麦苗和墓碑。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那些美丽的事儿

那些可爱之人，活着的死去的

父母亲，你们不必在梦里挂牵我。墓草

又一年覆盖了坟头

我来看你们来了。不必担忧冷雨浇淋我

坟头上榆钱树已在努力散开枝叶，就连那些

素不相识的人也都热络络地围过来

烘烤我，递给我雨伞，纸巾

23 回到出生日

一个月一个月地往前翻

翻到四十岁时我停了下来

突然觉得，这些年过得真是快

平稳的，按部就班

无声无息的，就过来了

到三十岁时我又停了下来

这十年似乎路途有些遥远

肩上沉甸甸，脚下的每一步

都有些沉重

日子被琐屑之事填满

常常一地鸡毛，甚至漏洞百出

实在是不堪回首

再往前的十年

我也青春飞扬，虽然忙碌

但脸上有光，脚下生风

有爱，年轻

一切都不在话下

再往前是羞涩懵懂的少女时代

从一个乡村来到另一个乡村

从学生做到老师

成长的岁月还很贫穷，也不乏美好

最后剩下的十年

翻起来可快了

像我无忧无虑的童年

最后的日期定格在我的出生日

在一个宁静的乡村

一个大雪纷飞的晚上

24 青春志

 

深秋半天然水库正处枯水期

暴露着河床般荡游匍匐

向前方无声抬高的隘口

暴露着岩石，小杏叶层层积落

暴露着枯草，灌木丛

怪柳招风形同魑魅

却无法暴露身后500米

被澄清明镜环绕的群山 

 

它的存在更无法考据江对岸

宋齐梁陈的遗痕短命

仅能证明一群结社出游的青年学生

和一头被放养的黑猪同时来过

然 

 

萧瑟、孤独、忧郁、羞涩和安静

是它过于古老的本境

为了打破这古老渐昏的本境

在诗中我决心

学那只从赭色密林突然直插灰空的黑鸟

尖叫一声，

轻轻一跃，用15年

追上归途在悬岸幽暗小道的女生     

       

 

25 一堆石头

一堆石头在我面前，我会数一数

有多少块能垒起一座高峰

一块又一块，数字在累积

我忘记了时间，不停地数着

一百、一千、一万、千万……

我面前，有数不完的石头

又垒起一座高高的山峰

我闭起眼睛，黑暗使我

松了一口气，我睁开眼睛

一堆石头又高高垒起

我转过身，仰起头

看安静地天空，没有云朵

 

26  一荤一素

带着许多年前平凡夙愿

又仿佛自降生以来的

一个使命。你每天

想到简单合理搭配

一荤一素却并非

寻常人家的寻常事

你独自恰饭、嗑睡

时常得以平心静气

你完成了若干小任务

大自在大抵如此

许是生将命付给了你

箪食瓢饮，因此满足

27“尝试赞美这残损的......”

 ——纪念扎加耶夫斯基

 

这世界，没有一样不是残缺的

就比如你以75岁的年龄逝去

一个历经忧患而清醒的智者

该写出怎样的晚期诗篇？

但没有一样东西不能赞美

就像给你带来死亡的花冠病毒

让一个生命戛然而止，但

并不能中断你的诗歌，它们

隐秘扭结的力量注入那根垂直

缰索，深入死亡的清澈水面

触碰那不可知的鸟鸣，人，澄明

触碰一个坚硬的大陆的底部；

你曾经给那永恒的大师----死亡

写下致辞：“延缓我的债务.....”

一个人活得愈久，他欠下的

债务就愈多。你一生都在不停

偿还债务：祖国的（一个背负的

包裹）；母语的（这无法更改的血液）

利沃夫的灰雨中，你的背影

因死者的盐粒而清晰如胎记；

我们精通的沉默，该如何描述

“一个还未诞生的国家”。犹如

风雪勾描一座教堂（荷塘）

在羞愧和诅咒中，音乐升起

（软弱、力量和痛苦。

没有名字的第四种元素）

世界以疫情的灰重新绘制地图

“城春草木深”，而你的话如耳语：

“生者活着，如此不在意，漠不关心，

以致死者都感到了羞耻。”

28 桥

雨落在桥面上

向来路，倾倒眼泪

人们把对岸的风景

与结果，带回家

我曾多次往返这座桥

不觉得哪件事，值得炫耀

可表之事只有两件

一次是我们淋着雨

扒紧桥中央的栏杆半个身子

探在河面上喊，对方的名字

一次是我们在同样的位置抽完

最后两颗烟，分开

头也不回

29 甜蜜的苦役

 

终于静下来。

就像一口破钟

哐的一声，掉下来

哐的一声，掉了

下

来

——这是黎明时分

 

此时，我和钟都松了一口气

当戛然而止的声音

完全消散

就该起床了，梦已经结束

行刑队已经离开

也许，另一场甜蜜的苦役

——或将开启

 

抱头痛哭过的人啊！

死不悔改

享受着这丁点儿自由啊

——甜蜜的苦役

 

30 耕地

父亲背着铁耙

牵着小黄牛

让我也跟着，提着一壶水

 

我以为我就是来送水

小黄牛以为

出门吃草而已

 

其实不是

 

父亲看起来有点紧张

他望望骄阳

望望土地

望望小黄牛

开始，教我

站上铁耙

蹲下去，放松身体

紧紧握住把柄，眼睛不要

看着移动的耙齿

在什么地方跳下来

在什么地方重新站上去

 

父亲没有拿鞭子

小黄牛第一次干活

他对着它

发出轻轻的“嗬，嗬”声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