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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物记|蔡秀娟:蔡秀娟散文三题

 诗文化 2023-10-10 发布于辽宁

诗文化文学季刊,以春、夏、秋、冬为卷本,拟为小16开本。国际标准刊号:ISSN 2958-9118。办刊宗旨是以原创性、先锋性、思想性、艺术性、公益性为依托,不厚名家,不薄新人,力求做中国最有品质的严肃期刊。



蔡秀娟散文三题
蔡秀娟

八月桂花香

打开书柜门,寻找方文山的诗集,红色硬质封面的那本,手指划过,目光却落在一个小巧的竹青色的茶盒上。

那是几个月前收到,尚未拆封的桂花龙井。人往往如此,越是珍贵越不舍得,只是这一珍藏竟误了品味的佳期,实在是可惜了,想着又开始自责起来。

于是烧水,净杯,小心地捏几片黄绿的薄脆,随着热水的倾入,桂花的甜香和龙井的茶韵便徐徐弥散开来。水雾萦绕间,烟雨西湖那个寄茶的书生,再次温润翩然地向我走来。
他叫骏森,湖北人在杭州。我们相识也是偶然。多年前在诗歌群听到志广大哥唱他写的歌曲《闯》,感觉很棒,于是有了交流和联系。我是个缺点很多的人,比如心软,毅力不足等等,优点也是有的,比如谦卑。我欣赏一切美好,并真心为之赞美。骏森感激我的真诚,除了文学,也跟我聊了他的许多经历。他的出身很不幸,从小孤苦无依,他的童年是在打骂、饥饿、惊恐中度过的,只有年迈的外婆给他一点家的温暖,外婆去世后,他就开始四处流浪,故乡的概念定格在了远安的雨夜。
他身体单薄,又没学历,找工作十分困难。被排挤,被替代,丢掉工作是常有的事。他在工厂做过工,在公司做过人事培训,凭借对文学的天赋和热爱也做过版面编辑。有时候加班太晚赶不上末班车就得步行两个多小时走回去;他经常一天就吃两顿饭,也有时病倒了,一个人在风雨交加的夜里,高烧不退、水米不进......他跟我说,“姐姐,那时候我以为我不行了,但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还活着,我没有人可以靠,我得爬起来上班。”听得我眼泪都下来了,我给他转一些钱,他也从来都不收。在那么辛苦的情况下,他仍挤时间拼命读书写作,写诗、写小说,那是他的热爱,在朝不保夕的颠沛中,竟出版了两本诗集。
我为他的才华和经历感动。一直关注着他的公众号,有他的文章都会去欣赏。他人好,文笔更好,诗歌无论悲喜都清澈婉约纤尘不染,看不到半点颓废和怨怼,他的粉丝很多。大家都像对自己弟弟一样尊敬他,欣赏他,牵挂他。

去年,我和家人跟团去华东五市游玩,由于时间的关系,杭州又那么大,我不确定能否见到那个男孩,临行时,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在行囊中悄悄塞了一只“沟帮子烧鸡”带给他,行李很多,一路辗转,我小心地护着,莫失,莫忘。

那天,杭州下着雨,行走在苏堤,徜徉在西湖烟雨空蒙的美景里,沁人心脾的诗情画意不知不觉让人忘却了时空。苏轼、白居易、苏小小,孤山、满觉陇、梅家坞,这些人物和地名都陌生而又熟悉,我在书中了解,更在骏森的诗中与它们相亲。
晚上观看“宋城千古情”演出时,骏森到了。
穿过人潮,大门外的路灯下,远远望见一个个子不高,清瘦儒雅,穿着白衬衫戴眼镜的年轻人,略显拘谨地朝这边张望,我的红色连衣裙也是好认,确认过眼神,我们都开心地笑了。我把辗转了一路的烧鸡塞给他,说,“吃吧,好吃!特意给你带的,路上饿我都没舍得吃,辽宁特产。”我又送给他一只精致的小帆船,祈愿他以后的生活平安顺遂。骏森接过去,眼神里有羞涩和感动。他也给我带了两本他编辑的杂志和一盒龙井茶。只是没说上几句话我就集合出发了。
让我过意不去的是,为了这几分钟的见面,骏森来回要坐4个小时的车。并且,那天太晚了,末班车没赶上,他是走回去的。
几个月后。中秋节当天,我收到一个快递,很轻的纸箱,真是纳闷,没买什么呀?满腹狐疑地拆开来,哇!满屋子的香甜,我简直要醉了,是桂花,是几枝新鲜的桂花呀!金灿灿的米粒大小的小花相互簇拥着开满花枝,那么低调又那么奢华,它们相互陪伴相互托举相互映衬,让人欣喜而感动。里面还有一袋干桂花,和一封信,“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秋”原来骏森记得上次见面时我的遗憾:杭州到处都是桂树,只是我来得不是时候,没闻到桂花香啊。我想那可能是我今生收到的最特殊最浪漫最开心的礼物。
多么可爱的花啊!小小的朵儿虽不招摇却金子一样赤诚,蜜糖一样香甜,桂花寓意收获美好。李清照“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说的不就是它吗?就像骏森《闯》的歌词写的那样:“只要精神发光,努力就有希望,奋斗奋发奋强,前方凯歌嘹亮,何惧风雨寒雪,崎岖连着康庄。道路险阻,意志如钢,苦难过后,生命芬芳......
今年,骏森在杭州钱塘区政府聘到一份体面又有意义的工作——编撰年鉴。我不禁想起了前几天看书读到作家沈从文,那个没上过几年学却在大学任教的,倔强的湖南乡下人,谁说骏森就不能走上更高层呢?
慢品茶味,欣慰之情更添了我的愉悦。
窗外,银杏树的叶子已微微泛黄,时光真快,又要中秋了,今年的杭州,有亚运圣火的映照,山明水秀,桂花该是格外香吧!

月之小,何皎皎

——沐浴在张婧的诗歌里 

参加张靖老师的文学作品研讨会,我很欢喜也很惶恐。欢喜的是喜欢这样的文学讨论氛围,有点曲水流觞的感觉;惶恐的是我想写诗大概是需要天份的,如我这般懒散且资质愚钝的人是写不来的。如此,我便以一个读者的身份谈谈我的一些体会吧。
四个字概括——甘之如饴。
张靖老师的诗文很美,不空泛不生涩,不粗糙不聒噪。一直带给人以审美上的深刻愉悦。它的美不是流浮表面,是底蕴深厚,丰润,百转千回的美。既有温厚乖巧深邃良善和灵动,也有与生俱来的亲和大气和婉约。读她的作品我都会很慢很慢,不敢轻心,生怕遗失了哪一句妙语,或者漏掉哪一行佳句。每一首每一篇,从简洁的索引,到九曲跌宕的纵深,再到意犹未尽的结尾,都开合有度,张弛得法,卷舒间,是山一重水一重的风景,更是风一更雪一更的人情,峰回路转情景交融中,传达着人生的哲思与感悟。看似散淡孤鸿,变化无端,却踏雪留痕,各有所归。仿佛那是一股强大的潮汐,不自觉就被吸进去,实现一次心灵的冲击浸染和淘洗。
文如其人,万物归因。张婧老师的人便是生动的,鲜明的,像夜晚跳动的烛火,神秘温暖,闪烁着希望,让人心生向往。她以细腻饱满的情感,敏锐的观察力、感知力、共情力和扎实文学功力为我们呈现出诗篇里语言的绝美、意象的开阔与意韵的深邃。仿佛德芙巧克力丝滑幽香,回味无穷。你看《暗香》里“熟悉的印象,在潜意识中抬升”、“它的芬芳慢慢地消解着灰尘的味道”;或者《醉芙蓉》里”手持花瓣的人啊,烛火在指尖,洞明的眼底,万物成花,朝夕即是永恒”;再或者《两只白鸽》里“你捕捉的不是眼前的景物,是心跳的曲线,你习惯定时被一种理想刺痛”;又或者“快门的柔软触摸,让你得到生命的恩宠和喜悦”。我不禁在想,怎么能够把诗写得这么好呢!那么真切灵动有温度。一首《车过榆林站》给足了我们画面感,我仿佛不是读了一首诗,而是看了一场乐声低回的微电影。不经意,煤矿工人伏案瞌睡的幽深场景竟已印在了心上,过目不能相忘。贺兰山一诗中,我们又见识到了诗人的热烈奔放:“请你于聚集的山脉中,为我牵出一匹马,一匹血性骏马,我要穿越一条大河的黄昏与乡愁,追赶过往的荣耀和一个土著书生,少年时光里的意气。”语言真诚炽热,像出膛的子弹,带着发热的情感和悸动的灵魂在呼啸。我想,好的诗歌无解,但是有感,像鸟鸣像音乐,像瀑布像激流,你无法说清它们的内容,但是你能在它们的旋律里欣喜和流泪。仿佛水回深潭,月照晴空,一种静与净沐浴着身心,滤去满身杂污,让人心透神明;也让我们血液奔流时跃动出不灭的激情。“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我想这也许就是我们喜爱文学,喜欢诗歌的原因吧。
至于写诗的技法,我想总是要多读多写多思多悟,切磋琢磨。去除浮躁,夯实基础,保持质朴和纯真,保有一份对美好的感知力。诗是外化的人,人内敛的诗,诗和人之间是要有一座桥做为链接的,修饰不如修心,人生就是不断自我探索和成熟的过程,无论做什么总绕不过那颗心。心若盛开,好诗自来。同时,生活中也要多一些经历和体验,张婧老师的援疆工作十分辛苦,却也实现了她艺术创作一次飞跃,这让我想起了曾经黄州、惠州、儋州颠沛辗转的苏轼,如今,我们面前的张婧不也正是“万里归来颜愈少,笑时犹带岭梅香”吗?
做为门外之人,我的认知必定局限,对张靖诗歌的领悟也一定是不全面的,然而她的诗,真挚素朴婉转练达,幽深明媚的气质和清冽新奇的风骨着实让人心动。一如从前喜欢她的散文一样,无需攀援,无需迎合,于寂廖处,于悲喜里,读来都如仰望初升小月,皎皎如银,白月光一样被照拂着。

岁月里的张望

闲步山里,享受着难得的静气和悠闲。阳光从树缝间筛下,牛儿们一二散落,或三五相伴,偶有鸟鸣在微风中划着婉转的弧线,一切俨然如归。啃食的老牛偶尔抬头凝神静立,仿佛在辨认着远方的呼唤,我亦心下恍然,驰然:遥远的童年,从家里的柴门到麦田青青的小路上,一头大黄牛温顺地朝我走来,它倔强的犄角轻轻地抵在我粗糙的小手上,它轻轻地嗅着,辨认着我的气息。
那时我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孩童,在乡下,大人孩子都不吃闲饭。我能为父母和家庭分担的一项重任就是放牛。大黄牛是我们家庭的劳作成员之一,在那时的我看来,它在我们家是负重最大的,犁田耕地、拉车负柴,任劳任怨不得休闲。
放牛也并不是看起来的那样轻松。
那天,我把牛拴在草地的半截木桩上,牛自吃草,我自玩耍。无聊了便躺在坡上看天上的云:它们来自哪里?又去往何处呢?那片天空装着一个孩子对远方和世界所有的憧憬和想象。出神许久,竟把放牛的事给忘了。再起身,不得了!牛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木桩,跑到不远处的麦地吃麦子去了。
麦田青青,那可是农民一家老小糊口的希望啊,可不能糟蹋!我赶紧跳起,奔过去把牛往回拉。这家伙尝到了甜头,死活不肯回来,前腿蹬后腿弓,瞪起眼珠子往后挣。经过几个回合的“较量”,我非但没有拉回牛,反倒被牛甩得一个跟头一个趔趄地摔了一身的泥。
力量相差悬殊只能智取,于是我把牛往旁边的树林引。好容易缰绳能够到一棵小树了,我赶紧缠上一圈,试图把绳子系上。老牛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哪肯就犯,瞪着眼哞叫着,摇头甩尾想要挣脱。我使出吃奶的劲儿,凭借树的摩擦力,半蹲半仰,企图把小身体的重量一并用上。老牛平时还算听话,那天却犟得很,六亲不认的架势,一个甩头,我手里的缰绳就脱了大半,手也在缰绳与树皮的紧密摩擦中蹭掉了一块皮,鲜血瞬间流了下来。我疼哭了,松了缰绳,气急败坏地四处寻找树枝,准备给它点教训。而挣脱了束缚的老牛,又一溜烟地向麦田跑......
我衣衫不整满身是泥,流着血抹着泪,无奈地挥舞着树枝在田里左冲右突往回赶牛的样子应该是狼狈极了,以至于过去了四十年,每每回忆,心里还有隐隐不能释怀的酸楚滋味。
后来还是一位路过赶车的老伯帮我把牛牵了回来。
回家的路上,我抚摸着老牛被我抽打过的脊背,既生气又心疼。老牛平时吃苦耐劳,下田归来,还用背驮过我,我从来都没舍得打它。大概是那个贫瘠的年月,它也难得吃到几口好吃的美味,可是谁不是一样呢,我也是玉米饼子野菜汤,一家人起早贪黑省吃俭用才刚刚果腹的呀。我抚摸着它的脑袋,老牛负气似的别过头去......
山、林、牛于我,既是记忆的田园,也是成长的供养,又何尝不是我的底色呢?陶潜“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那么我呢,爱的深沉又何曾消减?它们贡献着所能,滋养着我们的丰盛,如今,我已近中年,走在岁月之秋,我知道自己既不会忘了来时的路,也不会失去对下一个春天的张望。阳光温煦,和那头大黄牛互相征服的力量,仿佛又回到我跃然的掌心。

《诗文化》 2023年夏之卷选登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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