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一篇文章在不断流传，我在各种平台起码看到不止三次了，讲的是 WPS 和微软 Office 的恩怨情仇。文章被洗稿了很多遍，每篇文章的重点各有不同，但是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当年 WPS 国内的占有率非常高，微软是个后来者，进入中国的时候无法撼动金山 WPS 的地位，所以微软耍了个坏心眼，金山这边不熟悉资本家的套路，结果吃了亏：1996年，微软主动上门找上金山，希望金山将WPS格式与微软共享，并且是两者互相兼容。然后，双方签署了一份协议——双方都通过自己软件的中间层 RTF 格式来互相读取对方的文件。
WPS格式向微软开放意味着，原先的 WPS 用户可以使用微软 Word 打开、编辑 WPS 格式文档。同时，WPS 也可以打开和编辑 Office 格式的文档。正是这个看似简单的希望和要求，让微软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抢占了中国市场。微软进入中国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将 WPS 的老用户转移到 Word 平台上来。微软开始大力宣传 Office，并且采用捆绑销售并纵容盗版的方式，快速占领了中国的市场。
现在还有人在网上争吵，WPS 和微软的 Office那么像，是不是抄人家的？马上有人发文否认，说反倒是微软抄 WPS 的，WPS 出来比微软的 Office 早多了。现在很多年轻人都是新世纪成长起来的，很多 90 后大概也没经历过这段历史。我是过来人了，我在机房里看大四毕业的学长们用 WPS 打简历的时候，现在的这帮 90 后可能还是个小孩子，也许还没出生。更别提 00 后了。
我只是感叹，才过去 20 多年，很多历史就变成故事了，故事里的事，说是就是。好在我自己是亲历者，我还是要把问题讲清楚的。首先，大家现在看到的 WPS 和 20 多年前的 WPS，完全不是一码事。20 多年前，计算机运行的是一种叫 DOS 的古老操作系统，这东西非常简陋。一个新手对着黑乎乎的字符界面肯定是满脸懵圈的。手边要是没有一本教程和手册，你肯定是抓耳挠腮无处下手。比如说你快要大四毕业了，需要打印一份简历，电脑启动以后，你需要运行一个UCDOS，这东西是个中文平台，作者是鲍岳桥。类似的中文平台还有 CCDOS 等等，有了这东西，可以显示汉字了，输入法也挂上了，但是整句输入那个时代是没有的，只能一个词一个词来敲了。UCDOS 算是我自己用过的 DOS 时代的中文平台里最好的一个。那个时代，DOS 并没有考虑世界各国的文字，也没有考虑什么中文字体，鲍岳桥这样的程序员有时候不得不动用黑客技巧来优化当时计算机那可怜的内存。电脑用图形模式来显示中文，但是还要还要欺骗 DOS 系统，让系统以为自己还在字符模式下，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当时的中文环境等于是一个系统外挂。有了中文环境，我们就可启动 WPS 文字处理系统了。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大红色的启动画面和菜单。当时各家打印店的电脑上基本上都是这个界面，WPS 的风靡程度那真不是盖，简直是办公必备之神器。界面上写着呢，作者是求伯君和李明。求伯君是中国最早的一批程序员。当年，他自己闷在宾馆的一间客房里，用 386 电脑和汇编语言，天天一睁眼就开始写程序，足足憋了 16 个月，终于在 1988 年 5 月写出了中国第一个文字处理系统—— WPS1.0，这基本上是他一个人完成的。上市当天，WPS就卖出了 1000 套，几个月就拿下了国内办公市场 90% 的份额，收获了 2000 多万用户。1994 年，WPS 还创造了 6600 多万的销售神话。同时，求伯君也在珠海成立了珠海金山软件公司，金山公司就成了那个时代中国软件业的黄埔军校。如今小米的雷军就是那个时候进入金山公司的。WPS 的菜单操作还是好理解的，进入主界面以后能看到文字，这是一个简历的模板，其中掺杂了不少的控制字符。WPS就是依靠这些控制字符来排版的。WPS 之前的字处理软件是美国人编写的 WordStar，当时也曾经风靡一时，但是 WPS 凭借一招就打败了 WordStar，那就是模拟打印。WordStar 只有等你打印出来，才知道排版的样子，调整一下就要重新打一张，要浪费不少纸。WPS 可以模拟打印，大大节约了成本，而且速度也更快。最后存盘退出。可以去打印店里或者学校的机房把这个文件打印出来了。就在 WPS 如日中天的时候，美国的微软杀进来了，他们带来了 Word6.0，在 Windows3.2 中文版上实现了所见即所得。Word6.0 的布局和现在的 Word 还是一脉相承的，常用的功能已经全都有了。我们可以用 Word6.0 来打开 WPS 文件，只要手工去掉控制符和乱码就可以了。有 Windows3.2 的图形界面支持，可以说在操作理念上完爆了所有 DOS 版本的字处理系统，对 WPS 形成了降维打击。格式上的互通其实并不是关键因素。但是，金山还怀有一点侥幸心里。当时的电脑配置普遍不高，运行 Windows3.2 比较卡顿，Word6.0 在体验上并不好。但是，电脑在硬件上的增长速度是惊人的，很快机器的速度就已经不是问题了。而且国内电脑市场也进入了爆发期，微软只要抓住新用户就足以反超 WPS。客观地说，盗版软件多少也起了推动的作用。金山也有他们自己的应对之策。他们推出了盘古组件，雷军还在杂志上写文章做广告。这个组件也有“所见即所得”的功能。遗憾的是，我找遍网络也没发现可以试用的版本，这也和盘古组件盗版稀少有关。要不然总有流传下来的旧软件。盗版到底对一个软件生命起到了什么作用，其实是很微妙的。Word 盗版满街都是，几块钱就能买一张光盘。等到 WPS97 出来的时候，已经不得不和 Office95 正面刚了，当时的 WPS 已经大势已去，无力回天。微软的 Office 系列因为普及程度高，成了事实上的办公标准。盗版在很大程度上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但是，这都是不是主要因素。主要因素是我国的电脑软件业起步晚，规模小，不掌握操作系统和核心技术，只能在人家的平台上依附着。等到微软专门推出了中文版的 Windows3.2 后，中文之星之类的外挂平台也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那些在系统的夹缝里开辟出来的空间瞬间坍塌。属于求伯君、王江民、鲍岳桥、严援朝、王志东等初代大神的时代结束了。到了互联网时代，中国 IT 界才迎来新的辉煌。早先的那一批人里，雷军笑到了最后。如今新时代的 WPS 除了名字以外，一切都不一样了，里里外外已经全是互联网的味道。软件业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互联网的逻辑是羊毛出在猪身上，最后由狗来买单，玩法全变了。最后总结一下，当年的那个 WPS 和如今的 WPS 是天壤之别，完全不是一码事。和当初的 Word 竞争落败并不是被微软阴谋算计，而是被降维打击。好在这些旧软件还能找到，我们还能展开这趟“软件考古”之旅。再过 20 年，这档子事儿，还不一定变成什么样呢。才过了20年，历史就已经模糊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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