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白羊文艺:畏怯那片黄

 白羊文艺 2021-04-04
畏 怯 那 片 黄 


郭宏旺


清明节前两天,一场细雨浸润了塞北大地。压了尘,去了燥,土壤湿了,枯草软了,柳枝也开始柔顺婀娜,斑斑草星初见。远山近林蒙上一层浅浅的绿。
而我突然间想起了一些黄。
我要说的黄,不是夏秋季节里向日葵的金黄,也不是“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的黄。更与朱门高宅、紫玉黄金的黄寡缘。
十多天前,那场多年来罕见的沙尘暴,刮黄了天空和大地。几乎把世间刮回了洪荒的古代。


天是黄的,空气是黄的,远处的五路山也是黄的,吸入鼻腔和牙齿缝隙的微尘也是黄的,黄得让人害怕。让我想起儿时春季某一天的狂风扬沙。睁不开眼,张不开嘴,不能露出脸,不能出门,也不能去上学读书。
那些个黄,令人窒息,令人无奈。
春日的风不会太小,曾经,我和父亲在田地中播种,不停地下籽,不停地抓粪,撒在垄沟里,种下又一年的希冀。
又一场酥雨后,那些种子便有了希望,有了破土迎接丽日阳光盛夏的机会。
而某一年,春播之后,老天却断了悲悯,连月丝雨不降,于是那一片又一片的田地被晒得焦黄裂缝,久久干涸着。没有一丝绿的气息。
田地中的那焦黄,是令人胆颤心惊的。母亲望着田地,嘴唇也是干涩皴裂的,父亲望一眼田地,额头和双眼都是没有光泽的蜡黄。抱着一支羊腿骨烟枪,吸个没完,食指与拇指之间是厚厚的黄,是年久烟丝与烟油凝结成的一层黄痂。
父亲鼻孔和齿缝中吐出的烟雾,有蓝色有黄色,溶入浓稠的白色中。而父亲的脸是两条长长的暗黄。
这田地中的黄,与父母脸上的黄,是担心,忧愁,甚至是绝望的黄。


那一年,去看望大舅,大舅一脸的蜡黄,手掌手背都是黄的,大舅病得很重。大舅往日是个极勤快的人,从不歇着坐着。那天,大舅在炕头上,却连坐着也做不到,又不想躺着,大舅是双膝跪在炕头上的,蜡黄的双手抚着双膝,虚弱没力气。
我把一枚鲜艳的桔子掰开,鲜黄的桔子瓣放在大舅的手掌里。大舅喘着粗气:凉生生的,看着也好吃。宏子,大舅肚里头怕是起火了,怎弄也烧得不行。大妗子在一旁正收拾洗涮锅碗瓢盆,无精打采地和我说着话,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的。
我嘱咐大妗子,您和大舅最好分开用碗筷吧。
几个月后,大舅就不在了。大约年把时间后,大妗子也随大舅而去了。黄黄的两个老人,离开了院子,离开了村庄,覆盖他们的是黄黄的尖尖的两堆黄土。
二零一五年,那个金黄色的中秋季节,却与酷爱侍弄庄稼的父亲没什么关系了。在煤窑巷道里的黄色烟雾和自己几十亩黄土地中摸爬滚打了六十多年的父亲,终于倒下他刚强的身子。
父亲的新房子是红砖白墙,房子的上头也是一堆尖尖的黄土。与大舅长眠的那个地方不到五十步。
那片地也有个金黄色的名字:元宝地。


又是清明节,今年的我却不能再去父亲的坟头,拢去杂草,培一抔新的黄土。
去年的清明节,我去父亲的坟上,弟弟不能去。父亲的墓边长了一株酸茨,也没法子清理。
母亲说,按村里人的说法,今年你逢大九,就别上坟去了,你弟弟去呀。
我说,父亲的坟旁有株酸茨,长得不小了。也问过不少人,说还是取掉为好。弟弟说我带上铁锹啦。
父亲一向不喜欢院子里有草、蒿、棘子乱长。父亲,应该也早想除掉这株碍眼的酸茨了!
弟弟,你千万留意一些。弄掉那棵估计已经泛绿的酸茨时,千万不要碰疼旁边的那一片黄。
2021.4.4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