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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盖满京华 斯人独憔悴——谨以此文深切哀悼马文惠先生仙逝!

 晨雨声工作室 2021-04-06


2021年第029期||总第668期

艺海风│668期

谨以此文深切哀悼马文惠先生仙逝!

马文惠先生照片

冠盖满京华 斯人独憔悴

——夜访“花儿”研究专家马文惠先生

王长华

仿佛是一种宿命,采访马文惠先生是在一个秋夜,在他的斗室,也就是他的书房里。说是斗室,倒也名副其实,还不到十平方米的房间,靠墙一张双人床,对面一个书架,下面一个书桌,摆着写满了密密麻麻字迹的文稿。再就是一把竹椅,一个矮凳。来了三、四位客人,坐不下,就挨坐在床上。夜深了,两个小孙女明天还要上学,早已熬不住瞌睡,进入了甘甜的梦乡,昏暗的灯光映着她们恬静的脸。我想,不要说马文惠先生的舔犊之情,就是任何一个人,只要看着两位小天使般的脸庞,都会心生一种爱意。是的,就凭着一种爱,推己及人,激励着马文惠先生对亲人的爱,对生活的爱,对学术的爱。没有这种发自内心的博爱,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竟能焕发出如此活跃的学术生命力吗?

钱钟书先生曾说过,大概学问,乃荒江野老之间二三素心人之事也。因此,所谓“显学”,即热门学问,其间究竟有多少真正的学术含量,实在可疑。还有,现在学术界普遍流行的浮躁之气,为了职称和争取资金而制造出的所谓“学术论文”,其间又有多大的学术价值,又可存疑。我一直坚持一个偏颇的观点,即真正的学术其实存在于民间,而不是庙堂之上,更不在所谓的“学院”里。因为后两种地方乃是权力和名利的争斗场,离真正的学术境界其实很远。

马文惠先生的学术成就,主要集中在花儿研究、洮河地域文化研究和赵土司家族史研究这几个方面。从当今流行的学术观点来看,马文惠先生所专注的学术领域,确实显得有点生僻,实在赶不上当今学术界的所谓“主流”。也许和“显学”相比,马文惠先生的学术只能算是“隐学”。但是,“显学”就未必能够流传百世,因为这里面有着太多的学术泡沫;而“隐学”也不见得就永远默默无闻。也许,它的强大的生命力,就隐藏于这默默无闻之间。

马文惠先生把毕生精力献给了临洮农业学校

花儿:原生态民歌的巨大宝藏

这几年,音乐界流行起一个词汇:原生态。这个词汇的流行有着极其复杂的社会文化心理背景。

当美声唱法、民族唱法和通俗唱法一统歌坛多年以后,人们早已感觉到了一种“审美疲劳”。难道歌曲只有这么几种“唱法”吗?中国是个音乐大国,更是一个诗歌大国。几千年前的《诗经》,其实也是一种流行音乐,更是一种民歌。因此,人们从民歌中得到启发。发现,比之于矫揉造作的流行音乐,原生态的民歌更具有强大的感染力和生命力。这就是原生态流行的原因。

按照原生态的标准来衡量,流行于洮岷和河湟一带的“花儿”,实在是原生态中的“化石”,更加具有标本的意义。

2007年6月,在全国花儿学术研讨会暨第六届甘肃省花儿学术研讨会上,马文惠先生在他的论文《花儿原生态的系统性和层次性》中,系统论述了原生态花儿流行的社会文化背景。

原生态花儿流行的首要因素源于她的自然生命力。“谁愿意舍弃民间文艺真实、朴素的风貌与特色,而去追慕洋化的、雅化的,变了样、走了味的东西呢?大多数人总是喜爱长在田野泥土中的、自由摇曳的带露的鲜花,而不喜欢没有生命的纸花和塑料花。”

原生态花儿流行的另一重要因素是人们的审美需要。“如今大都市的人们,厌倦了车水马龙、灯红酒绿、霓虹闪烁的生活,而去寻求绿荫绕庄、小桥流水、安闲幽美的田野农家生活,去吃农家饭,品野菜羹,使紧张、焦虑的身心得以解脱一样,从矫揉夸饰的现代声乐表演转而喜欢原始的、本色的、泥土味的民歌演唱。这是当前回归传统、回归自然、返朴归真,克服工业化“城市病”的思潮的反映,也是一定条件下的文化回归倾向。它说明人们已不满足于舞台装潢的过于豪华,演出的过分商业化包装,而追求自然的、野性的、原汁原味的花儿演唱。”

马文惠先生在花儿研究方面所取得的成就,主要集中在《西北高原的文艺奇葩——花儿探索与赏析》一书中。现列举其要:

花儿是广泛流传于甘肃、青海、宁夏和新疆等西北地区的一种口头传承的民歌。花儿原指大自然中美丽的花朵,后来又以花喻人,借指青春期的男女,所以花儿又叫“少年”,也指表达爱情的一种民歌形式。它是美丽的花朵——青年男女——民歌形式三者的统一体。

花儿的种类可分为洮岷花儿和河州花儿。

花儿不仅可以在山野间自由地散唱,更有专门的演唱集会——花儿会。花儿在它的流行区人人会唱,还有众多的唱把式(民间歌手)。

花儿与当地雄奇壮丽的自然风光,粗犷迷人的民族风情相结合,已成为独具特色的人文景观和旅游资源。

花儿已上了广播、电视,被搬上银幕和舞台。甘、青两省已成立了专门的学术研究团体。“花儿学”已堂而皇之地登上了学术殿堂。

花儿的内容主要表现的是西北方劳动人民壮丽生活的画卷。

洮岷花儿发源于宋代氐族歌舞,河州花儿产生在唐代的可能性最大(早于洮岷花儿),而民族则以羌(唐为吐蕃)汉为主。它们都属于久远历史的回响。

洮岷花儿和河州花儿是两种风格迥异,相互争艳的花朵。从形式上看,河州花儿比较凝固,格律谨严,字斟句酌,诗味浓烈,创作较严;洮岷花儿比较自由,限制不严,随机应变,即兴创作较易;从音乐演唱上看,河州花儿曲调丰富,富于变化,抒情性强,宜于独唱;洮岷花儿曲调比较单一平直,叙事味强,宜于对唱、合唱,气氛热烈。

自由宛转,流离多变是洮岷花儿的体式特点。

花儿好唱口难开。花儿歌手在演唱时存在着戒备顾虑和思想情绪的障碍,即“防闲”心理,亦即防备别人的闲话。花儿演出的过程,就是歌手不断克服“防闲”心理,鼓起勇气,激发演唱激情的过程。

西部风标,西部精神,是传统花儿折射出的民族文化心态。

花儿还能那样常红常艳吗?这是一个有关民间文艺生态学的问题。从时代的发展趋势看,花儿方兴未艾,势头很好。

……

马文惠先生认为,花儿已成为独具特色的人文景观和旅游资源

洮河文化:汉仪·番风·尚武·重文

在马文惠先生的学术成果中,他对于洮河文化的概括,可谓最为精辟。洮河文化的特征具体可浓缩为八个字:汉仪,番风,尚武,重文。亦即番汉交融,文武相济。以伦理道德为核心的儒家思想观念(尚有释道)为指导的中原文化,汉民族的雍容气度是她的主流;少数民族文化(以藏为主)又给予她浪漫、豪迈、放达的格调;尚武精神又提升了她的精神境界,赋予其雄健的气魄;重文又给她深厚持久的文化底蕴。

汉仪主要体现在:临洮原住居民为以汉族为主的“番汉杂处”格局,秦汉时代和明代又多次向这一带移民。其文化为耕稼以食,据守田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循环往复的农耕文化基础上的儒家文化熏陶下形成的重人伦义理,“重实际而黜玄想”,务实,平和,中庸,循规蹈矩,踏实稳健的生活风范。其儒学之盛,由城东文庙可见一斑。

番风的来源是:这一带远古地属氐羌地区,又曾为吐蕃、党项族侵占,以至形成明代前后“番汉杂处”的特点。发端于宋代氐族歌舞的洮岷花儿、拉扎节,其充满原始生命力的野性抒发,独特的演唱习俗,就是古代番风的文化遗存。

尚武的原因是:临洮历史上地处征战不息的边关,养成了当地人“高尚勇力,以骑射为先”的英勇善战、勇敢豪迈的尚武精神。古代羌族以“战死为荣,病终为不祥。”史书曾云“关东出相,关西出将”。“年少临洮子,西来亦自夸”(杜甫《秦州杂咏》)所言极是。

重文的原因是:临洮虽地处边陲,但受先进的中原文化的影响较大。这也和历史上一些有识之士的倡导和榜样作用是分不开的。如明代贬官到临洮的杨继盛,仅仅一年零两个月时间,就捐出自己的俸禄和夫人的首饰,设立“超然书院”,培养番汉子弟;当地因商致富的大家族,也不惜重金,兴办学堂,如杨斋沐、杨国沐兄弟。另外,临洮人在“从武”的同时,不忘“业儒”以科举进仕为荣,鼓励子弟读书,研习文章书画,使临洮文气大盛。

更为精彩的是,马文惠先生不仅精练地概括了洮河文化的特质,还精辟地指出了这种貌似矛盾而异质,其实又互补而兼容的文化的互动关系。

“汉仪与番风,尚武与重文,看起来是两个极端,相对立的,实际是相辅相成,体现了优势互补。只要不互相冲突,“和而不同”,“交融”“相济”,越是异质文化,越有杂交优势,就能超越自身,有新的突破;否则,死水一潭,很容易萎缩衰退。这是文化发展的一条定律。多种文化的交融,使临洮文化形态质实贞刚,粗犷豪爽,生机勃勃,充满活力。”

有趣的是,这些年来,由美国哈佛大学政治学教授亨廷顿在十几年前提出的“文明冲突论”甚嚣尘上,颇为流行。

而余秋雨先生驳斥亨廷顿的论调的观点,也与马文惠先生的所见不谋而合,异曲同工。

余秋雨说,亨廷顿如此强调文明与文明之间的冲突,是以一种西方本位主义的立场在防范着其他文明。它把中华文明在冲突中的地位大大抬高,实际上是把中华文明看做主要对手。正如德国学者哈拉尔德·米勒所说,这个理论背后隐藏着两个基本词汇,那就是“我们”和“他们”。米勒认为,人类历史上一切简单化的理论总是会让人们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最后才会让人们摆脱。

余秋雨还认为,如果不同的文明必然导致你死我活的话,那么,我们的心灵早已是一个寸草不生的战场。不同文明共处的前景,不必询问太多的学者,只需询问自己的内心。那里,有最准确的人类文明微观地图。

遗憾的是,我们国内有不少文化人,曾经深受“阶级斗争论”的濡养,现在又深受“文明冲突论”的激励,把自己看成是斗争和冲突的先锋,即使在毫无烟火痕迹的地方也能开辟出战场。打得一片狼籍后再换一个地方,再找一个假想敌,重燃战火。这些年,本来应该最安静的文化领域反而变得最为凶险,就是因为出没着不少这种“生命不止,战斗不息”的角色。

其实,文化应该是一面友善的旗帜,文化应该是一种沟通的笑容。中华文化为什么存活数千年而至今犹存?因为我们的祖先以中庸、和谐的心态阻止了各种极端主义的长期发作。

令人欣慰的是,国际社会已经否定了这种“文明冲突论”。《2004年人类发展报告》中,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署长马克·马洛赫·布郎在前言一开头就宣布,本报告审视并否定了“文明冲突论”。人类文明如果没有差异,人类就无法活得快乐。我们生来就是为了来欣赏和享受各种不同文明的千姿百态的。这才是一种健康的文化态度。

马文惠先生把洮河文化概括为:汉仪,番风,尚武,重文

赵土司家族:一曲游牧文明的挽歌

马文惠先生的学术成就还体现在对赵土司家族史的研究上。这是一门相对冷僻的学问。但就是这门不折不扣的“隐学”,却折射出马文惠先生“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的严谨学术态度,以及一位历史学者的史识和学术良心。

土司制度是宋、元、明、清时期,封建王朝的中央政府在西北、西南少数民族地区分封各族首领世袭官职,以“羁縻”笼络当地人民的一种特殊制度。土司除对中央政府负担规定的贡赋和征发外,在辖区内依然保存传统的统治机构和权力。一定时期内,对稳定边疆,维护领土统一,起过一些作用。但土司制度下的领主经济阻碍了封建地主经济的发展,政治上土司享有各种特权,拥有军队,严重妨碍了中央集权。所以清雍正时在贵州推行“改土归流”,甚至实行武力“进剿”强迫归流,而西北地区的土司,未发生过不利于中央王朝的重大事件,“有捍御之劳,无悖乱之事”,能协助中央,调和民族关系,加强地方建设,所以,对于西北地区的土司制度的历史作用,应该实事求是地进行评价。

我想,这也是马文惠先生不遗余力,殚精竭虑地研究赵土司家族史的美好初衷和良苦用心。

赵土司家族的远祖是吐蕃,即藏族的前身。在漫长的北宋与西夏的战争中,他们不仅接受宋王朝的官爵与赏赐,而且一直沿用赵宋皇帝赐姓的赵氏,成为汉姓的吐蕃家族。

马文惠先生经过实地考证、采访当事人,以及查阅资料后认为,赵土司家族之所以能够绵延千年,兴旺发达,主要原因有:

审时度势,顺应形势变化,及时归附新朝;为维护多民族统一国家,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受到新的奖赏;赵氏家族是一个较为开放,善于学习,不断进步的家族。

但赵土司家族史上,却出现过几次较大的灾难:明初赵琦受胡惟庸案和蓝玉案的牵连,被满门抄斩;民国年间,刘郁芬主政甘肃,取消土司世袭,财产充公;解放初期,赵天乙蒙冤被枪毙,后被平反。

回顾赵土司的家族史,以有趣的序幕开场,辉煌跌宕的正剧达到高潮后,以悲剧的尾声落下帷幕。虽然土司制度随着社会的发展变化,最终会消亡,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但作为一个庞大的家族,却以这样的形式作为终结,其结局实在令人叹惋。

马文惠先生认为,赵土司家族的远祖是吐蕃,即藏族的前身

以上所叙,实在难以尽述马文惠先生的学术成就于万一,更难以窥其学术堂奥。但文章千古事,甘苦寸心知。只是在诚惶诚恐之余,蓦然忆起王国维先生关于治学三境界的几句词,于吟诵中仿佛可见马文惠先生尚在如豆的灯下奋笔疾书,一点一滴地成就着他的学术篇章: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马文惠先生著作

      王长华,甘肃陇

西人,中国报告文学

学会会员,甘肃省作

家协会会员,甘肃省

杂文学会会员,现供

职于一家媒体。



    



艺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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