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点起你心中的蜡烛

他是这个学期过了几周后才转来的学生，入学语文试卷上的成绩是23分。

上课神情恍惚，常常爬在桌上；下课寡言少语，总是无精打采。

我，在等待。

前些日子，有学生悄悄地告诉我，他已经将还未学到的好几篇古诗文都背会了。

很好。我，还在等待。

我要找一个恰当的时机。

 

学到古文单元了。我检查《马说》的背诵。先请其他同学背，然后自然叫起他。这是他在语文课上的第一次发言。也许他觉得他的名字出自老师之口有些意外，他“哦”了一声，忸怩着站起来，下意识地翻翻书，又把书合上，声音不大但是很流畅地背完了。

同学们都睁大眼睛，给了他热烈的掌声。

他手扶桌子，身子不由自主地就要坐下。我抬手示意他别急，说：“听说你还会背《五柳先生传》，是吗？”

他说：“是啊。”声音里明显有些自得。

“那你就背给我们听听吧。”我笑道，眼里应该有些鼓励。

“啊？”他习惯性地叫一声，似乎是有些不大情愿，但更多的应该是兴奋。

他又快速地将《五柳先生传》背完了。

 

我阻止了他又要坐下欲望。我说：“听说你还会背《送东阳马生序》？”

他脸有些红，小声道：“只会背第一段。”

其他同学飞快地将书翻到那一课。一人叫道：“哇，第一段就那么长！”

“行，你就背第一段吧。”我说。

“'余幼时即嗜学，家贫难致 ……’”他小声地背着。其他同学都瞪大眼睛望着他。等他背完了，许多人眼里还有探寻之意，想知道他是否还会背别的。

“不知道第六单元有没有你会背的？”我试探着问，“比方说《岳阳楼记》呀，《醉翁亭记》呀……”

“我会背《小石潭记》。”

“行，那你就再给我们展示一下吧。”

他又是很流利的背完了。

我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背这些文章的？”

他笑笑，说：“没事的时候我就背着玩，背着背着就会背了。”

“在玩中背，好方法。我们刚学完了《马说》，我看，你就是一匹千里马！不过，当伯乐没有发现你的时候，你自己可要主动地跳出来哟！”

同学们都兴奋地鼓起掌来。

下午，我在班里与科代表商讨学校班刊竞赛的事，我们要确定班刊编委会成员。他双手插在兜里，在我们周围转来转去。最后，他踅过来说：“老师，参加这活动会不会在我的日常行为表现表上加分？如果加分我就第一个报名，我的电脑玩得可不错！”

我笑道：“行，来干吧。”我知道，不加分他也会愿意干的。

下午，我在他的日记本上写了一行大大的字：“昂起你高贵的头，长啸，奋蹄！”

我对这节课的效果很满意，这种美妙的感觉让我走在路上也不由地笑起来。但是，第二天，我就为自己的情绪失控后悔不已。

当时我正在讲课，看见一个学生给另一个学生扔东西。本来这样的事儿以前也发生过，我一直没把它当成大事，所以也就视而不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看到此情此景，我的火一下子窜上来了。我狠狠地训斥了那两个学生，说任何学习用具都应该在上课前准备好，而不是在课堂上再准备。发完火，我一时难以找到刚才讲课时的感觉，竟怔了许久。虽然最后还是想起来了，也觉得过渡得很不自然。不过，高压之下，学生自然老实了许多，可是20分钟不到，我竟发现一个女同学又向他扔纸巾。瞬间，我在考虑是装着没看见还是要批评；最终，我还是没有抑制住怒火，叫他二人站起来，把刚才训斥别人的话又倒了出来。他俩低首垂眉，一言不发。经过这一折腾，我上课的情绪一点也没有了，就让他们自己读书、背书。

据说每次发怒，总是以愚蠢开始，以后悔结束。对于我来说也不例外。还没有下课我就后悔了。我不仅后悔自己的情绪不够稳定，我更后悔，昨天刚刚燃烧起来的希望一下子就被冲击得七零八落。为了树起他的信心，我等了一个多月；而熄灭他心中的火花，我竟用了几分钟！

怎样才能再次燃起他心中的希望？我不停地想。

当学校要让我上观摩课时，我终于有了主意。

 

上一个单元的重点是托物言志。我想上一节有关“托物言志”的作文指导课。同一个物，在不同情境下，或在不同的人看来，有不同的“志”或“意”。我上课的一个主要环节就是拿出蜡烛，让学生设置不同的情境，并探讨在此情境下蜡烛所蕴含的“志”。

教室后面坐着几十个听课的老师。同学们既紧张，又兴奋。当我把蜡烛小心地放在讲台上，并小心地点着时，他们的思路一下子被打开了，七嘴八舌地畅谈起来。最后，我说：“同学们，你们讲了这么多了，现在，我想用我的行动作为谜面给你们打个谜语，谜底是我们班的一个人。请你们来猜猜他是谁。”同学们都兴趣盎然地望着我。我举起蜡烛，慢慢地移动着，然后平放在讲台上，用火机点着，再端起来，移动片刻，我轻轻地吹了一口气，烛火熄了——“……打我班的一个人，你们猜猜是谁？”

教室里先是安静，接着便窃窃私语，最后大家异口同声叫起来，叫的就是他的名字。

我请他站了起来。我问：“你知道是你吗？”

他说：“开始不知道，现在……我好像明白了……”

 

我举起蜡烛，对着他，说：“你看这蜡烛。你转到这个学校这么久，可能就是一个没人了解没人赏识的蜡烛。前些天，我点燃了你，可是马上，我又把你吹熄灭了。是吗？”

同学们都笑起来。他没说话，也只是笑。

我没有笑。我很认真地说：“今天，我想把你再点着。”

同学们又笑起来，眼里都闪着光。

我说：“请你上台来一下。”

他慢慢地走到讲台前，同学们不由地鼓掌。

我把火机递给他，说：“请你自己去点着它。”

他接过火机，似乎有些手足无措。不过，他还是走到蜡烛前，按着火机，小心地将火苗接近烛芯。

教室里所有的人，都全神贯注地盯着他。

突然，他笑着说：“我这叫自焚。”

满堂大笑。

我也笑了，说：“你这不叫自焚，你这叫重生。”

有几个听课的教师鼓起了掌。

 

他似乎有些激动。点完之后，他就要往下走。我止住了他，说：“别急，请你当着所有的听课老师和全班同学的面，背一篇古文，好不好？”

台下的学生大声叫“好”，并大力鼓掌。

他感到有些意外，停一会，方小声地说：“背哪一篇？”

我说：“《马说》，好不好？”

台下一个女生说：“不行不行，《马说》我们都会背。”众人又大笑。

我笑道：“你们会背，也不能剥夺他背的权力啊。来，请——”

他又是很流利地把《马说》背了下来。掌声再次热烈地响起。

我深情地说：“很好！老师啊，有时也许是个无情的杀手，也许是股温暖的春风。他可能在不知不觉中残杀一个人理想，他也可能在不知不觉中树起一个人的信心。通过你的这一波三折，我希望也像那千里马一样，在人生的大舞台上尽情地展示自己，我希望，你自己亲手点着的蜡烛不要再熄灭。我自己呢，以后也要尽量地克制自己，小心地呵护着这小小的一点光明。”

他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下课后，教导主任给我看了一位听课老师对这节课的评价。她写道：“作文指导，更是做人指导。相信这节课所有的学生终身难忘。”

几天后，学生的日记交上来了，我首先翻出了他的那本。

——呵呵，那节课的事居然一字未题。

我有些羞愧。是不是有些太性急了？刚播下的种子，就想结硕果了。

我不禁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