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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团圆》为什么不像张爱玲了丨观察

 老鄧子 2021-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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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缺胜于团圆
——读张爱玲《小团圆》
石一枫

都说古代文人有几大“恨”,其中最大的一“恨”就是“红楼未完”。同样的遗憾也留在了现代文学里,比如钱锺书在《围城》之后再无长篇小说,再比如老舍的《大明湖》据称明明已经写完了,却在战争中烧毁,成了死无对证的坏账,这账最终被记在日本侵略者头上了。而比之于钱锺书与老舍,张爱玲倒显得像是一个不留遗憾、频频制造惊喜的作家。一来是许多“恨红楼未完”的读者能在她已发表的小说中重温曹雪芹的神韵,二来是在她去世的多年以后,还总能有“最新遗稿”的“重大发现”,这在“张迷”之中,几乎成了周期性的巨大新闻。而且,张爱玲的“余韵”还显得一次比一次波澜壮阔,前几年的《同学少年多不贱》还只是中篇小说,这次的《小团圆》就是长篇了。

即使余华、王朔这样的在新时期被经典化的作家重有新作出炉,都可以成为文化界的公共事件,更不用说早已被海外汉学家盛赞、被众多文学读者追捧、被一批小资产阶级视为“自我标榜的符号”的张爱玲了。对于将《倾城之恋》和《金锁记》烂熟于胸的“张迷”,《小团圆》将要出版的消息足以令他们充满期待。张爱玲让革命者失望过,让爱国者失望过,让理想主义者失望过,却从未让读者失望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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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一次《小团圆》却让读者失望了。不只有一个人表示过“那几乎不像张爱玲写的”,也不只一个人感叹英雄迟暮,美人易老,在异国老去的张爱玲,竟然迟暮到了连汉语都不能流畅的地步了。而要知道,张爱玲的语言曾被公认为最美的现代汉语。

什么是最好的中国文学?一个很不正规的标准,就是一部小说,随手翻开一页都可以津津有味地看下去。按照这个标准,《红楼梦》可以,《三国演义》可以,鲁迅可以,此外的作品就极少了,而钱锺书和张爱玲也在此类作家之列。但偏偏就是张爱玲,这次的《小团圆》不要说随手翻开就读了,就连从头看起,都很难读下去。还是那样的腔调,还是那样的句子,却没有了传神的“张爱玲式”的叙述,也没有了被美国大学教授惊为天人的“苍凉”之感,只剩下了空洞、晦涩的流水账。

语言可以不说,那么情节昵?“张迷”或许可以辩护,这是一部张爱玲的“自述”小说,自传固然不能和编造的故事相比,没有起承转合草蛇灰线前后照应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小说毕竟是小说,“迷”再多也是少数,对于更多的普通读者而言,翻开一书,还是希望看到过人的智慧和精彩的情节。《小团圆》中“九莉”与几个旧中国女学生的命运,被写得杂乱无章,细节也难以找到令人叫绝的地方。四处漂泊的破落小姐的命运,更是没有了以往中短篇的令人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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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团圆》为什么不像张爱玲了?其中原因或许很难道尽。然而从常理推断,一个作家,总有状态好与状态不好的时候,总有擅长与不擅长的写法。从张爱玲过去的作品看,本身就是中短篇令人叫绝,长篇偏弱,《怨女》和《十八春》两个长篇,也是中篇小说拉长后写成的,而以创作能力减弱的状态,再去没有构思没有设计地写本不擅长的长篇小说,《小团圆》自然难以和她的巅峰之作相比——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差。

据遗稿提供者宋以朗的自述,因为种种原因,张爱玲生前曾经不主张将《小团圆》拿出来出版,但宋以朗则以“这不是张爱玲的本意”的借口,还是把稿子拿了出来,并将这个行为和对卡夫卡遗作的处理作了类比。殊不知卡夫卡的作品是生前无人喝彩,死后风光无限,违背了作家意愿未尝不是好事,而张爱玲则成了生前大受欢迎,死后却令人扼腕,这就不得不说是个遗憾了。“出名需趁早”,张爱玲做到了,至于“不废万古名”,却不是张爱玲所能控制的了。

不管怎么说,假如不是热衷于考证的“索引派”张迷,对于一般读者而言,《小团圆》并不是一部上乘的“张爱玲式的”小说。而如果要化解“张爱玲情结”留下的“多少恨”,恐怕还需重读《倾城之恋》《金锁记》《小艾》等等经典著作甚至不包括《色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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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石一枫,1979年生于北京,现居北京;1998年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文学硕士。作品有长篇小说《红旗下的果儿》《特别能战斗》《借命而生》《玫瑰开满了麦子店》等,译作有《猜火车》等。荣获第五届冯牧文学奖、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

选自《当代长篇小说选刊》2009年 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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