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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小壳儿正哭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的关头，翠竹赶忙把黑紫色的乳头塞到他嘴里，那孩子顿时不哭了。 翠竹皮肤生的黑，心脏不太好，两只手像先天不足的柴鸡爪。 但，翠竹觉得自己很美：个高、瘦、微微有些端肩儿的身板走起路来一定非常的特立独行！所以，翠竹每次出现在单位楼道里的高跟鞋都高亢激昂地“嗒嗒”作响，翠竹觉得，自己虽然生得黑，那也一定黑得闪闪发光！ 倘若有谁侧目一瞥，翠竹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却窃喜得像喝饱了水的茄子：看她的人，一定都是觉得她好看！ 九丽则恰恰相反，她土生土长在这座一线城市的普通家庭，活了三十多年，没享过什么大福，也没受过苦。 她的外表一如她的生活这般普通：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皮肤不白也不黑，眼睛不大也不小......九丽常想把自己打扮漂亮一点儿，或是语出惊人一点儿，总之她希望自己能优秀一些、特别一些！想被人关注，可又不敢尝试。 就好似家里来了客人的小孩儿，趴在门框边好奇地瞪大眼睛偷看，久了不被发现，甚至会故意弄出一些动静来，让人家听到。等人家一打招呼，又吓得撒腿就跑。她就是这样拧巴、自卑，没来由儿的自卑。既想引起注意，又害怕被注意。 车站，同样等公交的男人已经假借望向来车方向，瞄了九丽好几眼了。九丽赶紧低头看，是不是衣服纽扣开了？没有！鞋带开了？也没有！那他是不是想偷手机？或钱包？还是今天抹的口红颜色难看？想到这，九丽边右臂发力，夹紧了挎在肩膀的时装袋。边抽出一张面巾纸，狠狠蹭去新色号的唇膏。 心里紧张又气愤：看她的人，一定都是觉得她哪里不好！ 这城市，五光徘徊，十色陆离。流光溢彩中，装了两个不一样的躯壳，不一样思维。 九丽与翠竹在同一家大型事业单位，分属不同部门。如果没有佘局的出现，想必她们除了见面点头以外，这一生都不会有任何交集。 佘局是单位的二把手，有些自恋，也有自恋的资本。 九丽曾经在日记中，这样描述过佘局：“又帅气又稳重、又能文又能武、又聪明又宽容、又开朗又内敛、又骄傲又亲切.....如果有这样一个男人，他一定不是别人，是佘先生。” 九丽爱看诗词，爱写日记。想法有少女般的纯真，内心像住着孩子。是的，她暗恋着佘局。 不是没有别的男人冲九丽放电，可跟她的“佘先生”一比，立马通通矮下去，相形失色。 翠竹是先和佘局好上的。 作为一个离婚女人，翠竹经常借着工作上遇到问题，到他办公室里委屈的哭一哭，诉诉苦，有时用自己冰凉地手握住他的，问他自己是不是着凉了？有时把话题扯到独自带孩子多么艰难、生活多么不易上，然后扑到他怀里，求他抱一抱自己，给她一点温暖和力量......毕竟佘局是二把手，有些实权，想帮就能帮到她。 女人有求于男人的时候都是眼含秋水，顾盼流转，连睫毛都能射出信号！翠竹的睫毛长得确实漂亮，卷长、浓郁、根根分明。因为，翠竹的雄性激素分泌比较旺盛，一到夏天就能看到她露在衣服外面的胳膊、腿上那些浓密的体毛。连上嘴唇边儿，都覆着一圈细细的绒毛。 九丽常想：为什么翠竹不把嘴边的“小胡子”除去？换做她是男人，和翠竹接吻的时候看到这些毛茸茸的东西，是无论如何也下不去嘴的。 但佘局喜欢。 在他看来，这样的女人更加别具风情。现在，翠竹那些浓密的体毛对佘局来说，就像是对猫招手的毛线头，每一根都挑逗着他蓬勃的神经，招得他血脉偾张！那些线头逗弄着他，引诱着他，召唤着他去探究到那藏在深处的毛线团。 几次三番，翠竹终于给佘局捣到了毛线团。两人勾搭成奸。 佘局对翠竹很好。 有时候，赶上食堂午饭不好吃，他便开车带她去喜欢的馆子。单位里的事，他会和她嘀咕、商量。赶上他不方便出面的，交由她周旋。她儿子半夜发烧，他心急火燎陪她一起送去医院，托关系、找大夫。逢年过节他收的购物卡，一半归她......如此这般，两人愈发像夫妻一样。 一天深夜，她开车去饭店接应酬的他回家，路上与一辆闯红灯的大货车发生剐蹭，车子受损严重，万幸两人都没事。那一刻，竟还让佘局升出了患难与共的错觉。 佘局向来自信，往往自信的人都有点自负。他一直以为，凭自己这般智慧过人，高大威猛，即便没这权利，也会迷倒一众女人。他一直认为，翠竹对他的勾引是迷上了他这个人。 其实，她是为了给自己行点方便。 直到宣布各局领导班子互调后，佘局去了一个清水衙门，翠竹开始逐渐疏远他。 九丽早就注意到翠竹和佘局的关系不一般。但并不妨碍她暗恋佘局。 九丽的暗恋，是一种心无旁骛地暗恋、专心致志地暗恋，是她一个人的事儿。 她时常觉得，佘局美好得像一束光，高高在上，照耀着每一个人、温暖着每一个人。她伸手想够，又够不到，也罢！特别好的东西从来都不属于她，她早已经习惯了。 只是，九丽觉得佘局好傻！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其实男人也一样吧？ 明明很多人都看到过，翠竹不仅只到佘局办公室哭，一把手的办公室里，她也去哭过。 只是一把手看不上她，不为所动。 哭了两次后，把一把手惹得烦了，跟他的心腹小弟说：“这黑婆子！找这个哭完，找那个哭，是不精神病啊她！” 一把手的心腹听完哈哈大笑，转脸又跟自己的心腹说，心腹听完也是笑，然后又跟自己那仨亲俩后的说......慢慢地，就传开了。 这些，难道只有佘局不知道吗？偏还对她那样好！ 九丽心里有淡淡地妒意，替佘局深深不值！ 九丽觉得，翠竹不爱佘局。她对佘局，也没有佘局对她那样好！ 一定是这样的，女人更了解女人。因为她们是同类。 爱一个人，总会情不自禁地维护他！为他担心、急他所急，不是吗？ 每次，同事之间议论领导班子这点事，九丽总会支起耳朵使劲听有没有人说佘局坏话。人家稍微说点不中听的，她就忍不住跟人家撕逼。 大家都说九丽是佘局的忠实铁粉，却从没有人说风言风语。因为大家都知道，佘局和九丽没有任何交集。 有次九丽和佘局在食堂走个对脸，九丽心里紧张又兴奋，低头叫了声：“佘局！” 佘局：“唔”了一下就擦身而过了。 佘局从未注意过她，更没带她出去吃过饭。 翠竹从不维护佘局。 甚至有时候，翠竹自己还会甩出一些对佘局不利的话。譬如：佘局的人员安排违反了一把手的规定啊……或是一把手交代的工作，佘局手下的人仗着有佘局罩着，不配合执行啊……等等很多次。 开始，九丽以为翠竹这样小不溜儿地说些对佘局不利的话，是想要掩饰他俩的关系而故意为之：反正这点儿小事，伤不到佘局分毫。正好借此掩人耳目，说明他们之间清白。 可是，捉贼捉赃，捉奸捉双。谁能真逮到你们在床上的时候呢！不如，索性大大方方的！该怎样怎样，跟谁好就维护谁！何必欲盖弥彰呢？ 况且，佘局对翠竹照顾起来，可是从不怕旁人说三道四的！人家还是副局长呢，他都不怕，你翠竹怕个啥？九丽想不明白！ 再不然，就是翠竹的性格原本如此，不懂维护人，更不懂得为谁出头。 直到有一次，九丽亲眼目睹翠竹为了维护陶主任跟人打嘴仗，字字带刺，句句如刀，绝对盯劲！ 也许，她并不是不会维护人。只是，她想维护的那个人，不是佘局。 九丽替佘局感到不值，她不明白佘局为什么会喜欢翠竹。换做她是男人，她就不喜欢翠竹。 九丽想念佘局。 虽然他没调走时也没怎么搭理过她。可她知道他们同在一栋办公楼里，心就好踏实！她想念佘局说话的声音、他阳光、俊美的微笑…… 她盼着佘局有朝一日调回来，她想能经常见到他，哪怕这代价是要眼睁睁看着他属于别人。而事实上，无论他在哪里，她都左右不了他的爱，他的选择。同样，她也左右不了自己，她就是爱他，一厢情愿地爱他！ 是的，有一种感情，你是不可以对它做决定的，是拿它没办法的，你只能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听凭命运随意调度。 不，这次她不想听凭命运的调度！ 九丽申请调去佘局所在的清水衙门。 都说是清水衙门了，肯定没人愿意去。九丽的调职申请很快批了，就安排在佘局手下。 九丽兴奋得每晚都睡不好觉，天天盼着上班！她从没这样热爱过上班。虽然失眠带来了皮肤黯淡，眼袋突出的严重后果，但九丽和佘局在一起那些日子，整个毛孔都是舒展的，生命状态达到了最佳值。 她给他桌上的绿植喷水、给他沏好茶、提醒他多喝水......他不爱喝水，性感的嘴唇总是起皮。 她给他准备各种小零食、冷冻小蛋糕......他说减肥，可她怕他饿着，对胃不好。 工作闲暇时，她看着他听歌，发呆的侧脸，想问他在想些什么？却不敢......她只看着他，觉得，他真好看！ 后来，每当回忆泛滥，一想到自己曾那样深深地、默默地爱过他，九丽就心酸。 其实，以佘局的睿智精明，又怎会看不出九丽的心思。只是九丽想不到罢了！ 九丽这点子九曲回肠，在佘局眼里，类似于张爱玲看小学生写的作文，好莱坞巨星看北影没毕业的学生排练话剧。 况且，有些东西，九丽也演不了。让一个女人这种感情动物，把对一个男人近乎崇拜的爱藏起来，这种高难度伪装，对她来说也确实太困难了。 九丽开始每天精心搭配衣服、涂口红。这种过程对于九丽来说，是期待已久地、兴奋地、美好地、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患得患失地...... 九丽成功了。 九丽一直不知道的是，能成功吸引佘局的，并不是她精心搭配的衣服，颜色好看的口红，以及她对佘局的爱慕......这些根本不是吸引佘局的关键。 真正对佘局产生吸引力的是，九丽的青涩和笨拙。这又何尝不是充满诱惑的？有时候能让一个男人感兴趣的，恰恰是这些不熟练的青涩与笨拙。 就宛若，戏子反串，常令人惊艳叫绝。就好似，卖淫女打扮成女学生，生意会异常火爆。就犹如，逼良为娼，更能刺激到男人的欲望。就如同，现在，九丽这只傻乎乎的雏鸡，非要较劲似的拿下佘局这只鹰隼。 佘局是这样认为的，他并不爱她。 和九丽上床，对佘局来说，是轻而易举的。 其实，仔细想来，他们似乎也曾有过难得的真情：每次加班晚了，他会亲自开车送她回家。他们躺在床上彼此搔痒，折腾个没完没了。他给她讲笑话、学蛇叫、说他大学时代的糗事，惹得她大笑不止！他搂着她裹在一个被子里睡觉，她以为她会兴奋得失眠，没想到，居然很快就睡着了......那样的感觉真好。 只是，他从未带她去过喜欢的馆子，无论食堂的饭多难吃！他从不和她商量单位的事。她父亲病了，他从未去医院看望过。他包里N多张购物卡，从未给过她一张。 九丽心里，其实是明白的。 但她告诉自己：别在乎。她爱他，能和他在一起，能看到他，就好。 是一件小事，让九丽感觉不对劲儿的。她隐隐觉得有些东西可能要改变了。 事情是这样的，佘局有两个手机，两个微信。九丽一直联系的，是他公开的工作号。有一次，他说让九丽加他另外那个手机的私人微信，方便联系。 九丽当时没拿着手机，等回到办公室，拿到手机，佘局却闭口不提了。 忍了几天，九丽问起这事。他只说：“不用加那个了，现在这微信一样能联系到我！” 她忽然很悲哀：他明明知道，她除了爱他，什么都不要。却连一点多余的感情也不愿给她！ 都说通往女人心灵的通道，是阴道。他只是通过她的阴道，她的心灵，他不想到达。 原本，她也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就够了。结果却是她自己都没想到的，原来女人一旦和男人上过床，就会对这个男人有所期待，有所要求了…… 九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九丽是在帮佘局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那根头发的。 它像某种家禽抖掉的毛，此刻，它正突兀地落在佘局家地板上，恬不知耻、自命不凡的丑陋着！ 九丽心痛得厉害，她全身都在颤抖，不是嫉妒，不是愤恨，而是自卑。那种一贯的、没来由儿的自卑瞬间击遍全身。 佘局注意到九丽擦地的身影长时间停滞，他走过来看见她指尖的头发，说：“哦，昨天老家来亲戚，可能是表嫂掉的！” 可是，那根暗红褐色的头发，像干涸的柴鸡血一般让人眼熟。 九丽明白，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 她说：“佘局，我准备辞职，这儿太没意思了，我想换个环境！” “找好新工作了？”他没挽留。 “看看吧！先和闺蜜出去玩一段时间，回来有可能去她的时装公司，待遇挺不错的。” “也好！时装公司挺适合你的。”他如释重负。 佘局送九丽回家。 九丽下车时，他也下了车，抱住她。 “对不起”他说：“翠竹又联系我了，自从我调走以后，因为距离远了，我们曾经渐行渐远……” 九丽忽地想起，他经常听歌发呆那段时间，曾给她微信转发过一首，他说：“听听，很好听！” 其中一句歌词就是：渐行渐远去的我们......原来，歌词是意有所指的。原来，他发呆时，是在想她。 九丽想问佘局：扯什么距离？能有多远？如果翠竹爱你，她是舍不得不理你的！没有时间可以创造时间！没有机会可以创造机会！你对翠竹没那么重要！她不爱你！为什么她勾一勾黑黝黝的手指，你就爬到床上去！ ...... 九丽没有问。 这些话生生压了回去。 九丽抱住佘局，两人沉寂拥抱...... 深秋的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九丽的心，空得无边无际……他不爱她，所以，他们永生无法相爱。 她只是为他填补了没有翠竹时的空虚寂寞。终究用自己的一腔赤诚，缝补了他和翠竹奸情的温床，做了一场嫁衣裳。 “你要照顾好自己，健康快乐。”佘局先开口。 九丽松开他：“你也要健康快乐，官运亨通。不要辜负了你对我的负心。” 说完，转身离去。 此后余生，一别两宽。 他们分别在那个深秋的夜里，路灯下昏黄的剪影，像梦一样。风吹来，落叶一层层，聚拢...... 吹散。 ———————————— 作者：刘腊八 作者简介：我在想，一年后，两年后，很多年后......某个安静的夏日，周围的空气会不会都变得似曾相识？迎面吹来的暖风，跳跃在心上的阳光，风铃草在书窗外歌唱......所有熟悉的感觉都可能是你。你是世间温柔的一切，是无涯荒野里的遇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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