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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谈临帖和创作的转换

 王志安的原创馆 2022-02-17

再谈临帖和创作的转换

文\王志安

      书法的临创转换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了,我其实也已经谈过很多次,最近在教学过程中又是频频涉及到这个问题,就集中具体谈谈。

      大家可能已经习惯了我聊正题之前常常会东拉西扯一番,这次也不例外。我们撇开书法不谈,先来谈点生活。曾经看过王小波的一篇文章叫做《体验生活》,开头一段很有意思,引用如下:

      我靠写作为生。有人对我说:像你这样写是不行的啊,你没有生活!起初,我以为他想说我是个死人,感到很气愤。忽而想到,“生活”两字还有另一种用法。有些作家常到边远艰苦的地方去住上一段,这种出行被叫做“体验生活”——从字面上看,好像是死人在诈尸,实际上不是的。这是为了对艰苦的生活有点了解,写出更好的作品,这是很好的做法。人家说的生活,是后面一种用法,不是说我要死,想到了这一点,我又回嗔作喜。我虽在贫困地区插过队,但不认为体验得够了。我还差得很远,还需要进一步的体验。但我总觉得,这叫做“体验艰苦生活”比较好。省略了中间两个字,就隐含着这样的意思:生活就是要经常吃点苦头——有专门从负面理解生活的嫌疑。和我同龄的人都有过忆苦思甜的经历:听忆苦报告、吃忆苦饭,等等。这件事和体验生活不是一回事,但意思有点相近。

      王小波在文章里嘲讽一些作家为了写作特意去体验“生活”,很有意思的观点。这让我想起曾经碰到的一件事情,按照正常情况在微信群里聊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然而某天在一个都是画家的微信群里,我和几个朋友在聊天,突然有个人发话了,“你们有这聊天的时间干嘛不去画画?画家的时间不都是用来提高自己的绘画水平的吗?”我当时回了一句:“难道你的生活只有绘画没有其他?”

     中国古代的读书人讲究“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身逢盛世就出仕为官,遭遇乱世就归隐田园,不能轻易评判这种人生观的对与错,但在我看来除个别真如此的人之外,大多是圆滑的,或者说事出无奈、事与愿违的。很像金庸笔下的田伯光,原来号称“万里独行采花无数”,被不戒和尚捉住逼迫当了和尚,改法号称“不可不戒”。据百晓生《江湖异闻录》记载,“不可不戒和尚”被“不戒和尚”斩去了烦恼根,按《笑傲江湖》里所述已经具备了可练“葵花宝典”或“辟邪剑谱”的资质,不过奇怪的是“不可不戒和尚”却完全没有此类想法,奇哉怪哉!不过这是题外话,我们不去讨论。 我们只能说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不一样的,个人的参与度与发挥的主观能动性都决定了你生活的内容、圈子和质量,生活是自己的,不是谁谁谁的。

      云里雾里一番之后及时回收,不然步子迈太大容易扯着蛋。回归主题,书法临摹与创作的完成度也是要看你个人的参与程度的。

      临帖的各种方法如实临、背临、意临,“前人之述备矣”,这里就不再赘谈。临帖是练习书法的一个重要手段,是学习书法的必由之路。和在日常生活中逢人就问“你吃了吗?”一样,在学习书法的过程中也是逢人就问“你临帖了吗?”,可见临帖对于书法的学习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通过临帖,可以对原帖书写者的书写状态如运笔方法、点画特点、结体规律、篇章构成等有更深入理解,通过反复临习,化为己有,为我所用,并因此提升自己的书法创作水平。

      明确了临帖的目的之后,就会发现很多平时临帖碰到的问题都是在钻牛角尖。

      有人会问:“我怎么老是临不像?”我会反问:“你临那么像是要干啥?是要当复印机吗?”

      有人会问:“为什么我临帖感觉还可以,一到创作就不行了?”我会反问:“你知道临帖也是一种创作吗?”

      有人会问:“我创作的时候怎么老感觉自己临的东西用不上?”我会反问:“你是在写自己的字还是在集字写别人?”

      我们很多朋友在学书法的过程中总是喜欢“非此即彼”的绝对观念,临帖是临帖,创作是创作,一定要一清二白,但很遗憾的是,这个意识是错误的,它极不利于书法的学习。世间万物大多是相对而言的,书法中的大小、粗细、长短、浓淡、干湿、虚实等等都不是绝对的,临帖和创作更是不能泾渭分明。

      可以很负责任地说,古人临帖除个别如赵孟頫之外多数都不像。老赵以赵宋遗室而入仕元朝的特殊身份决定了他在生活中是一个“不逾矩”之人,另外他高举“复古”的大旗在一方面也制约了个性的发挥,体现在其临帖上也都是规规矩矩以临像为准则,如他临的《定武本兰亭序》。然而这只是赵字给人表面留有的印象,如果从细微处再看赵孟頫,我们不难发现其艳丽妍美外表下隐藏的也是文人洞达的骨力。

赵孟頫《临定武本兰亭序》

      三希堂里传晋王献之《中秋帖》实为米芾临本,骚劲十足,名为临帖实则完全是在写自己。米芾在其《海岳名言》中说:“壮岁未能立家,人谓吾书为集古字,盖取诸长处,总而成之。既老,始自成家。人见之,不知以何为祖也。”多少学书者为此句所倾倒,然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很多人都很简单理解“集古字”的概念,总以为就是选取古代经典法帖中的字“移植”到自己的作品里,却从来不去想“移植”的排他性,当代医学发展到能用器官移植手术来替换已经坏死的器官,但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有个人的身体环境,它不像是电器元件,坏了可以直接换掉,所以移植的排斥反应一直是个难题。同样的作为艺术一种的书法,每个成名书家都有自己鲜明的艺术个性,不要说集百家,就是集两家都会有排斥反应。清刘熙载《艺概》云:“米元章书大段出于河南,而复善摹各体。当其刻意宗古,一时有集字讥。”亏得米芾天资高迈,能如化功大法般融合出自己的风格,要不然像他这样的高手都会被人讥讽,更不用说天分不如他之我辈了。

《中秋帖》与《十二月帖》

      但无论如何,帖还是要临的。大多数的书法家还是会更遵从自己的内心。米芾、董其昌、黄道周、王铎等人临帖多神游于诸贤之间,得意于形貌之外,是临帖,亦是创作。这里我必须强调一点,就是:个人主观能动性的参与。这是临帖和创作之间的桥梁,缺少了这座桥就好似余光中先生的诗里所吟诵的“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一样互不联通。每每翻开字帖,拿起毛笔,不带一点个人思考就埋头苦写的人或者按照某套现成临帖程式“工艺化”书写的人是不会有进展的。当然,我们也必须明确一点,个人主观能动性的参与一定要建立在对书法相对熟悉的基础之上,如果你对书法的基本理念、基本书写、基本常识都不知道,那可以先认真去补补课。董其昌《临淳化阁帖》,完全是在写自己;黄道周临王羲之《誓墓文》,完全是在写自己;王铎《临阁帖》,完全是在写自己……诸如此类,不胜烦举。

董其昌《临淳化阁帖》

黄道周临王羲之《誓墓文》

王铎《临阁帖》

      我们常常会提到一个词,乱真。有时候别人说你临的东西是“下真迹一等”,你无比开心并得瑟不已,殊不知,这是在夸你的同时也给你挖了一大坑。越是乱真的临作越是没有自我的临作,依葫芦画瓢是以泯灭个人灵性和创造力为代价的。

      在学习书法的过程中,绝大多数的人都本末倒置了,正确的顺序应该是先要树立自己,然后再去吸收可供茁壮成长的养分。空堆砌了一堆营养,却没有树的本体,也依然孕育不出一棵树来。同样的,你放弃了自我,自认为遍临百家能孕育出自我,这样的意识是违背自然规律的。有人或许会理直气壮地说,人家米芾就是这样啊。我说,那是你没看懂,看看米芾的年表从他作品集里最年轻时候的第一件作品开始看,再看到逝世前最后一件作品,你会发现无时不刻不米芾,只不过他经过时间、阅历的洗礼之后长高了、长粗了,长壮了,繁花似锦、硕果累了了。

米芾《唐代阎立本步辇图观跋》

元丰三年(1080年)八月,米芾30岁时题跋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释文:襄阳米黻。元丰三年八月廿八日,长沙静胜斋观。

    “一日临帖一日应请索”的王铎更是临帖不辍,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临帖贯穿了他的整个书法生涯,在王铎留下的大量书作中临帖作品占了极大的比例。但我们会清楚地看到王铎的临帖就没有一件像原作的,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他于《淳化阁帖》用功最勤,各种临《阁帖》作品花样繁多,比如临唐代徐峤之的《春首帖》,有两种版本,一种是册页的形式,一种是大条幅的形式,对照之下你会发现除了内容一样,其他不管是笔法、字法、章法等跟原帖没有半毛钱关系。

唐代 徐峤之《春首帖》原帖

王铎临徐峤之《春首帖》册页

王铎临徐峤之《春首帖》大条幅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董其昌、黄道周、王铎等大书法家的临帖早已经脱离了原帖本身,依托自身对书法的理解,从笔法、字法、墨法乃至章法等方面都做了个性化的处理,个人主观能动性的深入参与反而使书法朝纯艺术领域推进,不重内容转而重视觉效果应该是书法入古出新的大道,也很好地顺应了时代的发展。

      那些提笔就写的人,那些只会临帖不会创作的人应该扪心自问,你在临帖的过程中加入了主观能动性了吗?有没有自我审美意识在里面?临帖与创作,桥梁要架起来了,“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当惊世界殊。”


王志安书蔡襄《入春帖》、《思咏帖》

蔡襄草书《入春帖》

王志安书蔡襄《入春帖》

蔡襄《思咏帖》

王志安书蔡襄《思咏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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