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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明的嘴脸

 家在镇雄 2021-04-09

那时候总以为,

如果心事足够轻盈,就可以去更远的地方。

甚至飞翔。

01

说起昆明,

亮起来的第一个意象不是五百里滇池,

而是白娘子。

站在山那边,遥望这梦也梦不到的城市,

总盲信自己能在有断桥的地方遇到白素贞。

随便想一想,生命都蔚蓝!

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年哪一个黄道节日了,

总之是背个包就出发上路,懒得再回头。

其实没有城不城的概念,只是简单理解为:

干什么都得给钱,就叫城市;

干什么都不用给钱,就叫农村。

那时的昆明还不是今天这幅嘴脸,

农民田地,牛马羊群,还是随处可见。

找不着路问一声,会有人诚恳告诉你。

直觉上,这里有梁山水泊一样的风水。

等着108将汇聚齐整,就会爆发革命。

当然了,

自家也会毛遂自荐,偷偷入了花名册。

还在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的时候,

就已经有点按捺不住顾盼自雄了。

特喜欢那种感觉,楚霸王一样的胃口,

“这江山是我的,这姑娘是我的,

这风花雪月全都是我的……”

背包里背一本《洛克菲勒写给儿子的38封信》,

走路带风,老觉得自己会干出大动静。

毫无科学根据。

02

回头想起,其实滑稽:

来昆明第一个死党,竟是打架认识的。

几个回合下来,居然成朋友。神逻辑!

那时年轻,两袖清风,痴迷文艺。

贼一样惦记和眷念那些深刻的东西。

转来转去聊来聊去,没发现一个大抱负的人。

就有点灰心:哦!原来,昆明就这嘴脸。

到处是10来个平方一小间的民房胶囊。

只要舍得每月给45块,都可以如鸟归林住进去。

房间里什么也没有。

除了你或美好或悲凉的想象。

窗外是随处可见的电线杆和路灯,

人不会关心它们,但它们会关心人。

你睡着或是失眠的时候,它们愿意陪着你。

特别自由。不会有人要求你非得干什么。

也不会再有熟人远远就大声叫你的名字。

这种自由就像沙漠里的蓄水袋,

不管你喝还是不喝,水都会慢慢蒸发。

因为去一趟厕所也会有老大妈板着脸朝你要钱。

所以这种自由会让你越来越仓皇。

不干活,就意味着你会挨饿。

不过你并不孤单,至少你还有阳光和时间。

偶尔会有风尖叫而过,

不晓得是冷嘲还是热讽。

慢慢就对这座城“先来后到”的规矩有了印象。

多数人离乡背井来到这里,

并不是真觉得这里多牛逼。

人们做梦都想“揩油”闪人,

白日黑夜身心灵分离

来的人一多,难免就坏了规矩。

拓荒者于是成了野蛮而不懂文明的印第安人。

俗称“黑社会”。

03

真该感谢屠洪刚!

是他给了我昆明的首个100块。

不然我也加入了“黑社会”。

当时不晓得谁是屠洪刚。

那天正好路过体育馆,他们在找人搬东西。

说有个家伙要开演唱会。

搬东西嘛,我会。卷起袖子就开干。

忙完了,人家真就客客气气给100块。

时隔多年才恍惚想起来,

那时候的屠洪刚好像还蛮出名的。

也不晓得他看到的昆明是什么嘴脸。

做过好多零工,有给钱的,也有骗人的。

我处理“被骗”的方式非常简单粗暴,

就是直接使用暴力,将钱和尊严打回来。

或许运气好,没遇到欧阳锋。出手总胜利。

过了好久才找到第一份工作,每月680。

像一台终于有人演奏的钢琴,

身心都婉转起来。

虽然人与人之间四目相对还是黄河两岸。

但只要还有口吃饭,肉身滚烫就是希望。

没有人会跟你聊罗大佑和里尔克,

没有人对黑泽明和沈从文感兴趣,

大家都各忙各的干活赚钱。

越是深入熙熙攘攘,越是等于独处囚室。

或许大家也都人畜无害一腔赤城,

却像忘了暗号而无法接头的卧底,

谁也不在意谁的存在和意义,

谁也不关心谁的迷茫与不堪。

又或许真诚和体力都在严重透支,

大家再没有耐心去谈热爱和感情。

04

我一直都是渴望好消息的人。

好消息或许如露如电,但好消息永不过时。

好消息提取于徒劳无功或千疮百孔之灰烬,

并在若干年以后变成另一批可怜虫的火种。

表面上,我是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货。

骨子里,我是凿壁借光卧薪尝胆的人。

这样说吧,

有49个人因各种原因被关在同一个地牢里。

其中48个都在抱怨地牢不是好人呆的地方,

就有1个人傻逼一样的不说话,

悄悄琢磨如何带着这群人突围。

那个人一定是我。

我是一边乖乖坐牢一边策划越狱的人。

只有希望和自由足以让我的生命复苏。

对所有招安以及各种形式的归顺朝廷,

我都充满深深的警惕和恐惧。

我记得好像只用4个月时间就越狱了。

又或许我的记忆背叛了狼藉与悲伤,

只愿意记住一些鸡汤一样的好消息。

大风里独自行路的人,

不仅要学会妙借东风吹离昨日立足之地,

还要做好心理准备,

随时留意会被摧枯拉朽掠去手上的一切。

什么都会消失,松开拥抱又是一路风尘。

不晓得为什么,

每一次得到都眉开眼笑,每一回失去都撕心裂肺。

05

有时候,会忍不住骂自己一句:你个贱逼。

骂完又后悔。

歪瓜裂枣的人生,原本就不容易。

五劳七伤回头望月,心疼你的人有几只?

对自己那么刻薄干什么?

这一问,准能好。

然后再心平气和彬彬有礼出门。

基于此,我喜欢跟自己分享好消息。

对于委屈心酸,习惯视而不见。

这种自欺欺人至少有个好处:

就是总感觉心里的希望又皮实了一些。

不见得高明,但短期内即可满血复活。

碰到骂骂咧咧或是白眼横飞,

甚至直接拿着油漆喷你脸上,

自家也想,去他个娘,

就当是接了一个悲剧的剧本,

正巧需要去演绎某种惨绝人寰。

一秒一秒过去,一场游戏而已。

一开始,诸多不适应;

暴力在心底剑拔弩张猛轰油门。

慢慢就适应了。

像做手术,一小个伤口一小个伤口地缝合。

就算愤怒日多压抑太久,去跟死党喝顿酒。

醉一回,放眼又是一片净土。

好多年以后,听人在台上说:

眼泪向外流会潮湿灵魂,眼泪向内流会滋润心田。

遥遥举杯,视为知己。这几十年的原则是:

独处的时候,苦难可以上线。

达摩面壁,慢慢疗愈。

一旦踏进江湖去到人间,

一切龌龊呻吟,全他妈滚一边儿去。

06

成年人的感情,

或许朴拙,老土,隐忍,甚至苦逼。

贵在如实诚恳,妙在自求平衡。

阿Q其实也有阿Q的修为。

火候不到,就只能等。

暂且回避或静静等待,都是入世。

领悟和愿意,才是普通人的风火轮。

真诚,

未必是鸡蛋碰石头针尖对麦芒迅速撕逼干起来,

而是终于愿意放下一些面子去跟不堪短兵相接。

江湖好大好大好大的,

并没有谁闲着没事干咬着食指旁观你是谁?

你在干什么?你有没有吃屎?关谁鸟事?

干架有什么稀奇。又不是没干过。

然后呢?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颗心,就看你分几瓣?

这颗心,是出口,也是牢笼。

未必是看开了,

只是觉得如何突围是自个儿的事情。

相比于“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的感慨唏嘘,

更重要的还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法门。

总之,

还没有碰到耶稣基督,自己先给自己传福音。

07

曾经特别用力想过:普通人为什么普通?

无论西方东土,权威主流对此态度一致。

虽然没有明说,

但都心照不宣理直气壮认为:

因为懒惰,贪婪,素质低,没追求,没远见……

以前我也这么认为并积极拥护,

后来才发现这是严重的吹牛逼。

最野蛮残酷的证据如下:

张国荣不愿跳楼,乔布斯不愿早死,

但是他们终于还是走了。

人若以为仅凭个人意志力,

就可以风生水起飞沙走石撒豆成兵;

人若以为齐天大圣孙悟空,

就可以微微一笑干长安和尚干的事情。

不晓得这种“癔症”该叫做什么?

总之,秦始皇几乎动用所有资源,

也未能解决他必须翘辫子这件事情。

反正我是不太好意思双手叉腰艳阳高照,

去瞎逼逼说非得实现众生平等伟大复兴。

中气不足,不如省省。

接下来的文字,会显得有些“丧”。

建议有大抱负大理想的诸君,就此别过。

不必添堵。

08

美国畅销书作家芭芭拉艾伦瑞克曾进入美国底层社会,

亲身体验人在6-8美金/小时的时薪情况下如何寻出路?

芭芭拉的答案是:普通人不可能滋润。

或者说,好难。越贫穷,越无力。

就算你可以跟别人一起合租房子,同时打两份工。

也有可能中国政策福利一片大好,

绝不可能跟小小美利坚同日而语。

芭芭拉起起落落辗转三个城市,

做过护理、售货员、清洁女工、餐厅旅馆服务生,

每周7天努力工作,甚至打两份工,

全力以赴尝试先收支平衡再逆转命运。

但是这个货真价实的博士还是失败了。

就算她有常年练习举重的不寻常的结实身材,

就算她有良好的职业素养和清晰的逻辑思维,

就算她每到一个城市都有一千多美金的实验基金,

她还是丢盔弃甲败走麦城了。

在她尚未春暖花开脱颖而出之前,

她还是透支刷了自己的作家信用卡。

如果有人感兴趣,

可以去瞅瞅芭芭拉的《我在底层的生活》,

“当专栏作家化身为女服务生”,

那些权威们吹过的牛逼,

也不能通过一个训练有素的女博士去复原。

09

如果你曾去到过乡下,

你会发现老人们的话题焦点,

并非“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愉悦,

而是哪种牌子的药更便宜,

更轻描淡写搞定风湿、三高和失眠。

随便哪一个小城里的普通人,

往往都比精英们花更多的钱,

才能接招猝不及防和力不从心的生活。

不管是你还是你的孩子。

全球金融法则几千年不变:

钱生育更多的钱,贫穷生育更多的贫穷。

这也是如今昆明的嘴脸。

公交车上就有两块钱和爱心卡的战争,

一个座位,就可以繁衍出来恨与血腥。

如果有人曾听过“乡下人滚回去”,

就更容易理解什么叫穷人仇恨穷人。

当你习惯于被剥夺自尊,

习惯于被当成朽木难雕的乡下人,

当你常年生活在朝不保夕的社会边缘,

当你的存在意义被抹去,就像根本不存在,

你会不会也很想琢磨一下占星和易经?

你会不会也想找找基督或是皈依佛门?

这未必是辛酸。这只是一个城市的现场

很多人住在墙里,无家可归。

很多人麻木不仁,生无可恋。

农村里幸好有电视,

电视是无话可说的人们之间的润滑剂。

城市里幸好有手机,

手机是没有热爱的人们手里的海洛因。

10

昆明的“穷奴”大致有两种:

一种借仇恨别人获得自己高人一等的存在感;

一种则“随随便便,喝碗米线”,

彻底认怂并接受自己是最弱的。 

见过盆景吗?

借助铁丝和剪刀,长成别人希望的模样。

而“穷奴”的样子绝不局限于肉身,

也包括精神。

比如在内心相信自己就是个命苦的贱逼。

习惯将苦难视为上帝的考验,

或者视一切无常为暂时意外。

有没有一种法门可以根治人的贫穷与普通?

没有。起码我自己没有。

倒是有无数“盆景”一样的城市精英群体,

开始不再迷信自己的智慧而考虑孩子移民。

当你用一生中的一分一秒,

积累到年轻力壮斗志昂扬,

你会不会好好用心看一看,

你身边这个世界到底是个什么嘴脸?

没错。

这就是我们曾经无限渴盼的有白娘子的断桥以及诗歌远方,

是我们哭过累过痛过以后的珍珠再也不能拔腿就走的贝壳,

是我们心甘情愿跃跃欲试拳打脚踢讨回来的城市美好生活。

那么,谁才是法力无边念咒收妖的法海?

又是谁一手打造的镇压白娘子的雷峰塔?

又是谁他妈让我们沦落为软弱可欺的许仙?

……

11

你是一株婀娜多姿训练有素的盆景,

还是笔直地长成一丛草或是一棵树?

你心里是多了一些对普通人的悲悯,

还是越来越多对穷人的嫌弃和仇恨?

当你看见大家嚷嚷着努力和奋斗的时候,

你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吗?龙体是否安好?

或许也会有人说,

精神的贫困,才是穷人解脱贫困的最大障碍。

别扯了。你又不是没体会过:

专制是如何一寸寸侵蚀人的精神?

先别说你我,你我的祖宗全为了五斗米,

一大片一大片地跪下去山呼海啸万岁。

我不晓得我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或许,我就从未看到过昆明真正的嘴脸。

我只能看见自己的时而善良和时而狰狞。

有时候,就会想:

我是该继续跟这个肮脏琐碎的世界周旋到底呢?

还是该去跟日渐沧桑支离破碎的自己握手言和?

然后我就会听到一个声音说,

嘻嘻,好像你有得选似的。

闻之一笑。谁又有得选呢?

对不起啊。你看看我这幅自寻烦恼的嘴脸。

12

有时候吧,也会感觉这些年,

昆明像一双慢慢剥洋葱的手,

一层一层将人剥开,然后什么也没有。

并不确定法海有没有来过?

很多不确定。

只是忽然想起一段话——

如果你跑去问一个人:你到底爱不爱我?

你已经不够格去爱了。

你快速地腐朽着,超过了你的想象。

所幸还可以听到BYUOND,

"千杯酒已喝下去,都不醉,何况春风秋雨?"

昆明其实没有嘴脸,

凡属嘴脸,都是投射,都是虚幻。

写文章的过程,是验明正身的过程。

是回身从生命的记忆库里,

一坛一坛找尘封的醉生梦死,

再一壶一壶打开。

每一坛酒,都海阔天空风起云涌,

依稀可见那些年自己傻逼或装逼的嘴脸:

曾经热爱,曾经羞涩,曾经醉吐,曾经晕倒,

曾经决绝,曾经愤怒,曾经龌龊,曾经忏悔,

曾经好了伤疤忘了苦难……

曾经泪流满面舍不得走……

如今一个字一个字看,到底当初有没有看错?

看不懂的地方,再秘藏起来,等待来生启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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