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路翼丨每件事都需要对着你耳朵大喊你才懂吗?

 家在镇雄 2021-04-09

00

最近早起时,总听到潺潺水声。是那种山涧水。静水流深,时有鸟鸣,闻之清凉。遗憾身边也没人可问,可证明,又或许,不过幻觉。

昨天跟一个朋友聊天,因为我说,“如果我们心里挤满太多判断与规矩,就不会有任何比我们更大的东西发生在我们身上。”然后他明确表示,很恶心这种腔调,我就没再多说。又过了几秒,想想还是发了一个拥抱的表情过去,才发现他已经拉黑我了。

入夜。重读了好几本书。先是黄裳的《掌上烟云》;然后是沈从文的一些散文,信札;后来读董桥。据说是海豚出版社的绝版,《立春前后》。


感觉与从前很不一样。唯一不变,是老一辈人那种诚恳,总让人服气。其实也没说什么更高明的东西,就只是那坦荡荡的态度,就已经好美丽。“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返”,对,老人家的文章,自有峰谷,“微微一笑还是从前的微微一笑,是推心,是抚慰,是体恤”,很化戾气。

少年时求学,逢年过节,母亲总不忘备一些薄礼,嘱咐去看望老师。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无外乎一两瓶包谷酒,三两斤面条,或是罐头、饼干、腊肉什么的。有时候,只是自家种的大白菜。

还记得老师们那种微笑,干干净净,无欲无求,不迎,不拒,不多说什么。我有个老师姓赵,赵匡胤的赵。住很远的大山上。我背了几颗大白菜去看他,他跟师娘一起,折腾了大半个下午,用荞面蒸了大半背篓窝窝头,又让我背回来。走到家,一身汗。事后念及,半世滚烫。

无论人世如何变幻,总有些人,往人心里种值得:人间值得!

今天一早,新种了芦荟。没多想,就只是想种。


 做文章

黄裳说,做文章是一种危险的行业。


我自家体会,先生是在传递敬畏。当然,做文章做到吃不上饭,不能算无常。像我,捉笔早,一味热爱,芒鞋踏破,成不了气候。

大约,初心就已经很“危险”:一开始动笔,是有话要说,几乎一夫当关,直捣黄龙,从不曾思维要去文字里扒拉出来一些银子。总以为欢喜要紧,吃饭事小。就像小时候随父亲习武,目的也欠高尚:因为总是尿床,竟以为甩甩膀子踢踢腿,就可以断此金刚烦恼。

在我意识深处,文章近于“巫”。人有一笔在手,不会差百万军队丝毫威仪;人独对一灯如豆,不会比圣母玛利亚少些温柔。不是淘气话,我无数次试炼过。

或许,以我略近于“匪风”之性情,若非受益于多年笔耕,我多半会去到大苦厄之修罗战场里,肆虐,铿锵,并挥霍我的生命。

怎么说呢?浮世黄绿,有所不为——不能再委婉了!若以南老的话自勉,“龙衔宝珠,游鱼不顾。”来一趟,不容易。务必气沉丹田,守住那一口真气。

按常理说,凡人以一艺立身,其作品之检验标准,当千刀万剐于市场。一开始,我也这么认为。后来才慢慢意识到不妥:总听到一个声音跟我说——孩子!敞开你的心扉,别去认同那种恐惧。

20来岁的时候,我特别留意那些自杀的作家:师兄啊!这是怎么了?是你们寻到了更暖的世界?还是唬不住眼前这凋零?

我后来在无意之中就留意到了我的“留意”:因为我也想要自杀。不是偶尔想,而是很频发——我即是因此而警惕架空于身体的所谓“才华”——简而言之,如果一个职业写作者居然连自己情绪都搞不定,(沈从文说,写作有时就好比“情绪的体操”,一种使情感“凝聚成为渊潭,平铺成为湖泊”的体操。)你要人家的奖杯和金条来干什么?

我的意思,好比一个小孩去到深山牧牛,有幸见到了无比妖艳的山鸡,转身再看看那长了角的丑兽,要不要大吼一声,畜生!然后磨刀霍霍,将牛干掉?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明白“修为”这种东西,是个小游戏。生命的欢喜与悲伤,是先天的。它像迁徙的海龟,一直在随人朝圣。当一个人断了爱的连接,感应不到“北方”——就像一朵花,疼痛了根系,就会枯萎——他就会被裹挟进杀戮,包括杀自己。那种力量是巨大的,灾难一样的,摧枯拉朽的,疯魔的,猝不及防乃至身不由己的。

若问,你怎么知道?答曰:每件事都需要对着你耳朵大喊你才懂吗?

做文章?你我肉身岂非不够万卷雄文之力量?性情名利不差,但我更敬畏这个!又或许因为习武的缘故,我半生N次体会过所谓“禅病”、“悲魔”——去你娘,我才不上你的当!

我上高中有一阵,一个晚自习两小时,写满满一笔记本,密密麻麻写,根本停不下来。持续了两个多月:下笔灿烂,自成山河,遣词造句也都讲究。我那时打理着一个文学社,几乎就要视自己为不世出之天才。

但我很快就发现了另一个问题:厌世。出离。不愿正眼看人。每在月色之下,想要就此归去。

另,身体其实安静:不困不病,不疼不痒,不累不饿,不来不去,无挂,无碍,不泯,不灭,我因此开始警觉所谓“鬼”,或称“祸祟”。对,就像一赌红了双眼的赌徒,没有更冷静更睿智的朋友过去甩他一嘴巴,他会误以为,那孤注一掷就是他自己。

我以前一听人家说作家,立刻起来一身鸡皮疙瘩:师兄!别开玩笑好不好?江湖茫茫,哪有什么“家”可作?一只啄木鸟都晓得,不能将自己去过的树,视为自己的作品。

诚如黄裳先生所言,做文章的确是一种危险的行业。有时候,写着写着,就写到铁轨上去了,就放下笔从楼上跳下去了。就连我特别喜欢的海明威,居然也抛弃鹅毛笔,皈依了猎枪。莫非,生命真的不过是《老人与海》里那一串荧光闪闪的鱼骨头?

我的写作体验不是这样子的:我对于生命意志力,曾经鞍前马后毕恭毕敬,如今彬彬有礼敬而远之。怎么说呢?生命至龌龊深处,有更高规格。

用董桥先生的话来说,人活到一定的年岁,“芳草多愁绿遍心扉算是清福”。然!一针一线一字一句都是心哪!谁为谁牵挂这人间的阴晴圆缺?谁记得谁灯火阑珊处那一回眸?这点儿心事,我也略懂。

做文章,是扒拉灵魂的活计。越往深处去,越容易遭遇恐龙灭绝以及灰飞烟灭的亚特兰蒂斯……必须慎之又慎。不然,“太太”死了,“丫头”扶正,随便出来个什么妖孽,都可以随时欺负你。

又或许,经不起苦难,受不得狼藉, 尚有后路可走:一曰刀背藏身,二曰道士下山,三曰尼姑还俗,四曰开会做官……几乎可以一直就这么“曰”到轮回深处去。

以前听人家说,文字是象牙塔。不对。文字深处,大约藏着天地,众生以及你我。

不能胡乱给结论呀!只有小朋友才稀罕结论。于成年人而言,结论是一种奴役吧?又或许,更残忍?

读过一则评论贺方回的文字,“锤字炼句他功夫下得深,写闺情离思,叹功名不就,字字恰切,纵酒狂放之作也不乏风雷气概!”

没见过贺先生,只是猜:这是一个多么如如的人啊!只是不晓得北宋时期,这些家伙都会用些什么方式来锻炼身体?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