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路翼丨她说,我记得那一天

 家在镇雄 2021-04-09

在那个最疲惫,最无助,最千山鸟飞绝的生命港口,优美的诗意,女人的浪漫,奇妙却又深邃地抵达了——我记得那一天。没有任何的岁月能让那种感觉被忘记。

那一天

19年前,我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经过了漫长的一个清晨,一个白天,一个黄昏的挥汗如雨,从未想过一天会变得如此缠绵,如此坚韧,如此非凡,如此动荡和破碎。

我的全身,就像被神秘的潮汐控制着,一浪接着一浪,交替着疼痛与战栗,曾经那么熟悉的诸多字眼:忍耐、坚强、痛不欲生;疲惫、绝望、刻骨铭心;期待、挣扎,兴奋以及欢喜——都变得那么直观,猝不及防又触手可及,它们都不再是文字或形容词,而是赤裸裸的肉身体验和生命博弈。

来来往往的护士,各种表情的亲人,安慰着,激励着,可是,没有一个人出兵!我忽然意识到,这是一场一个人的战争,没有人可以代替我去出征。以前所有的事情,好像还可以逃避,好像都可以请求援助,而此时此刻,我却处于生命最最不确定的风口浪尖上。

我不知道我的孩子将会怎么出生,我也不知道我的孩子是男是女,他到底长得怎么样,好不好对付,他有没有跟我一起在并肩战斗,他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他能不能听到大家都再喊加油……在这场拔河比赛一样的旅程中,我第一次绝望地发现:知识,十几二十年百转千回累积的知识,居然一点点用处也没有。

医生护士不断观察,不断将进展告诉我,“就要来了,深呼吸,用力!”山洪爆发的势能中,我慢慢找到了用力的感觉。然后,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脱离了意识,开始独自响应命令。

我后来想,会不会真有一个神灵,专门负责掌管女人们的生育:从十月怀胎,到一朝分娩,祂都不离不弃,一路跟随。祂见惯了人间所有不眠的夜晚,祂听惯了所有尖叫的撕心裂肺,祂还从不晕血,从不现身,从不恐惧。

我记得我整个的意识,意志,慢慢变得开始溃散,疼痛像洪流一样汹涌,没有最痛,只有更痛。痛到没有力气可用,没有地方可抓,痛到整个宇宙就像一个荒原。就那样,一点一点崩溃,一点一点剥离,一点一点震颤,一点一点吐露,一点一点拼尽全力!

终于到了最后的一刻,我的肚子一下子涨起来很高,就像瞬间充满了气的气囊,腹压到了最高点,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排山倒海的舒畅感觉。痛,消失了。孩子出生了。就那么一瞬间,身体又属于我了。腹部一片轻松,多月以来的沉重感消失了,我变得像是一片羽毛,轻盈到一点重心都没有。

我朝着孩子的方向看去,他正在一个两步远的平台上,被清理着,他睁着一只眼睛,朝着我的方向,他正在看着我。我在日记里记录了那种感觉——

孩子刚出生,就睁着一只眼睛和我对视,那是我人生中万箭穿心的一刻。我不知道那目光从何而来,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孩子来自未知,我自己也是。他会怎么样长大?我能够帮助他吗?我是一个确定无疑的母亲了啊。意识到这一点,我兴奋到战栗。

哎,可是我太虚弱了,几乎负荷不了强度变得很高的意识,阅读佛陀,阅读尼采,阅读苏格拉底都没有使我对哲学开窍,但孩子的到来,却让我成了一个哲学意义上的人了,我的世界,也因此开启了母亲哲学模式。

这种感受是真实不虚的,没有丝毫的雕琢,是硬朗朗的顿悟。伴随着孩子的出生,我作为母亲,也出生了。

在那个最疲惫最无助最千山鸟飞绝的生命港口,优美的诗意,女人的浪漫,奇妙却又深邃地抵达了——我记得那一天。没有任何的岁月能让那种感觉被忘记。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