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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回忆录第二部第三章十八个月中的工作概况(二)《牢狱鸳鸯》(2)

 cxag 2021-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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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狱鸳鸯》(2)

     “唱完了戏,高四保对我说:'敢情坏人是真做不得。戏里扮的是假的,还要挨揍,如果真照这种样子做官,他那一县的老百姓,不定要恨得怎么样呢!’我半开玩笑地安慰他:'这也可以证明您演得太像了。台下才动真火的。’我自从领略了那次演出的效果,更认识了戏剧感动人的力量,实在太大。那天还有那些没上台的观众,他们的满腹愤慨,恐怕也未必跟这位老者两样吧。

       “我在上海跟花脸冯志奎同班。他演《逍遥津》的曹操,《逼宫》一场,台下也动了真气。橘子、香蕉皮,都往他的身上扔。扮这类反派角色,台下有这种表示,就跟叫好一样。倘若演技不够生动和逼真,是不会有这种效果的。

      “上面一段是我在北京演《牢狱鸳鸯》时高四保挨打的笑话。后来我到天津,也演过一次《牢狱鸳鸯》,我跟姜六爷两个人又唱出一个不大不小的乱子来了。

       “有一位久居天津的同行薛凤池,是唱武生的。武把子相当勇猛,曾拜尚和玉的师。他来约我跟凤二爷,去天津'下天仙’(是天津很老的戏馆子,地点就在'三不管’附近)唱几天戏。说明是帮帮他的忙的。我们答应了下来,到了天津,我是住在乐利旅馆,姜六爷是住在德义楼。这两处离着戏馆都不很远,连戏馆带旅馆,全在当年'日本租界’范围以内的。

       “三天打泡戏唱完,生意很好,大家都很高兴。我接受馆子的要求,跟着就贴《牢狱鸳鸯》。这出新戏我在天津还是初演,观众都来赶这个新鲜,台下挤得满满的,只差不能加座了。检票员发现几个没有买票的观众,硬要听戏。前台经理孙三说:'我们今儿正上座,位子还嫌不够。哪能让人听蹭!(不花钱看戏,北方叫做听蹭。)’三言两语地冲突起来。那班听蹭的朋友,临走对孙三说:'好,咱们走着瞧!’孙三仗着他在天津地面上人熟,听了也不理会他们。

      “演完《牢狱鸳鸯》的第二天,我唱大轴,贴的《玉堂春》。凤二爷因为要赶扮《玉堂春》的蓝袍,只能把他的戏码《战樊城》排在倒第三,中间隔着一出小武戏,好让他从容改装。

       “我们都在乐利旅馆吃完晚饭,凤二爷的戏码在前,先走了。我又休息了好一会儿,才上馆子的。由聋子(即跟包宋顺)跟着我走出旅馆,坐上戏馆给我预备的马车。才走过了几家门面,有一个巡捕过来拦住我的车子,硬说赶车的违犯了警章。车夫不服向他分辩几句,他不由分说先给了车夫一个嘴巴。我看见他们起了冲突,打完车夫还不肯放走,我也不明白为了什么事情,只能开了车门,对巡捕很客气地声明:'我是梅兰芳,我在'下天仙’有戏,误了场子,台下要起哄的,请您通融一下,等我们到了馆子,就让他到局子里来。’他听完了,冲我瞪了一眼,说:'不行,我们公事公办。’说完就把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了。车子跟着他走,转一个弯,不多几步路,就到了一所洋房的门前停住。里边又走出一个巡捕,替我开车门,监视着我们下了马车。聋子背着行头包裹,跟在我的后面。我对门外挂的一块牌子,看了一眼,上写'大日本帝国警察署’八个大字。这块长方形黄底黑字的牌子,深深地印入了我的脑海,到今天我还是可以照样把它画出来的。这个巡捕一直带我们走到一间屋子的门口,他一只手开门,一只手推我们进去。我抢着问他,凭什么要把我们坐车的关起来呢?他一句话也不说,仿佛没有听见似的,只顾他顺手把门关上。我很清晰地听到他在外面加上锁了。聋子过去使劲转门上的把手,我对他摇摇手;又做了一个手势,叫他坐在我的旁边。我知道不是转开了这扇门,就能让你走出大门的。可是我也没有方法告诉他,因为跟他说话,要提高了调门,外面的人不全都听见了吗。

       “这屋里的陈设,真够简单的了。靠墙摆的是两张长板凳,有一个犄角上放着一张黑的小长方桌子,桌上搁着一把茶壶,一个茶杯,中间有一盏光头很小的电灯,高高地挂在这么一间空空洞洞的屋子里面,更显出惨淡阴森的气象了。

       “我对这一个意外的遭遇,一点都不觉得可怕。刚才的巡捕硬说车夫犯规,即使真的违背警章,也没有听说坐在车里的人要被扣押的。他们今天的举动,不用说,准是事前有计划的。这块租界地里边的黑暗,我也早有所闻。不过我们打北京来表演,短短几天,不会跟他们发生什么误会的。大概是当地馆子跟警察署有了摩擦,把我扣住的用意,无非是不让我出台,馆子就有了麻烦。我大不了今天晚上在这间屋里枯坐一宵,明天准能出去。也说不定等馆子散了戏,他们就会把我放走的。可是我心里老放不下的,是这满园子的观众,都将'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他们决不会想到,我是被警察署扣住不放的。以为我无故告假,对业务上太不负责,这倒的确是我当时在屋里又着急、又难受的一个主要的原因。我不断地看着我手上的表,五分钟五分钟地走过去,计算凤二爷的《战樊城》最早该唱完了,接着那出小武戏,时间也不能拖得太长久的,底下就该轮到我的《玉堂春》了。馆子方面还是垫戏呢?还是请凤二爷另唱一出呢?改了戏台下又是什么情绪呢?我更想到既然巡捕成心跟馆子为难,说不定借着我不出台的理由,就在台下一起哄,把馆子砸啦,这一来秩序必定一阵大乱,观众里边就许有遭殃的。他们为看我的戏来的,受了伤回去,这还像话吗?我多少也应该负点责任。这许多的问题,在我脑子里转来转去,啊呀,我实在不敢再往下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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