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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问题还是生存问题?

 李宜林 2021-04-10
老实说,我们看戏的人,钻研这一行的人,对国内的这种男女关系的研究是还算得上深刻的。

无他,因为到目前为止,经济是发展的,但是文化是照旧的。

文化的变更比经济变更要慢多了。

把这个文化性搞清楚了,就对目前市面上的男女关系心里很有数了。

举几个例子说明问题。

很多剧种都有的名剧《情探》:

书生王魁落魄潦倒,蒙妓女焦桂英所救,考中状元,然后王魁不要焦桂英了,娶了丞相的女儿。焦桂英化成女鬼,来索命。

很多人觉得这个戏是个爱情戏,不确切,这个戏严格来说,是个制度戏。

王魁不是不爱焦桂英,焦桂英也不是爱王魁。

他们两个人中的关系不是爱情,而是生存。

焦桂英作为一个妓女,古代卑贱的职业,她是把未来投资都寄托在王魁身上的。

她的人生没有可选项。

女人的可选项就是男人。

现在很大程度上都是,何况从前?

焦桂英对王魁的爱是充满了寄生性质的,虽然她自己不承认,那跟女性的情绪性格有关系。

女性总觉得自己就是爱了,其实她所谓的爱中有依赖有投资有期盼。

以前的女人如此,现在的也不例外。

只要女人对男人有实际的生存索求,那就不叫爱情,叫买卖关系(也即是张爱玲所谓的“婚姻是长期的卖淫”)。

不然焦桂英就不会在王魁中状元后,说,想不到我焦桂英也有今天。九妹,收拾好行李,我们一同上京去找你姐夫!而小丫头九妹马上说,多谢姐姐(提携照顾,我们有路走了)!

而假如焦桂英的可选项是男人的话,那么王魁作为寒门子弟,他唯一的路就是功名。

不得功名,他根本混不下去,又要过回在街上卖画,饿晕在街头的落魄生活了。

王魁绝对不会愿意的。

他的选择通道很窄,必须进入官僚系统,而进入官僚系统就要抱团,就要攀高枝,这是必然的路。丞相要把女儿嫁给你,你不可能不要,就必须休了焦桂英。

焦桂英这时候成了他唯一可选项中的重大障碍,就不怪王魁狠心要把她一脚踢开,因为你碍我的事儿了。

这种种考虑都跟两个人的爱无关。

假如焦桂英不碍王魁的事儿,王魁不见得要对她赶尽杀绝,甚至他是有人情的,休书一封,白银二百俩,报答桂姐两年恩爱啊。

这两个人都是制度的弱者。

男人要进入上面的阶层里去,女人要找个有前景的男人靠傍。

男人也是弱者,他不这么走,他就没路可走,女人是弱者的弱者,她把全部的希望寄托于男性的道德和良心,最后当然是靠不住的。

这种制度性在今天依然成立。

根本不是爱情的问题,就是生存资源的问题。

而且这里面也不存在爱情的说法,只要两个人位置不平等,就没有爱情。

这点费孝通早就讲过了的。


王魁和焦桂英的那种感情顶多是有点人情,但是绝对不是爱情。

再举个例子《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杜十娘和李甲之间也同样毫无爱情。

杜十娘主要也是为了寄托终身,年老色衰呆在妓院不是个事儿。李甲是众多男人中稍微像样的了。

而李甲的障碍是家族。

因为我们的文明是以家族为单位的,更准确的说,是以男性为纵轴的家族为单位的。


李甲自己对杜十娘是不可能反感的,因为那女的都为我付出了一切,我还有啥反感的啊?但是为了你一个女的,要给我自己带来麻烦,要我在我的家族面前为难,那我就不愿意了。

不值得为了一个女的(宠物)做这么大的对抗。

他一直就不敢带她回去,他正犹豫纠结到不行,这时候正好有人出一大笔钱买杜十娘。

于是,他转头就把她卖掉了。

我读书的时候学这篇文章,老师解释,杜十娘的悲剧主要是没看对人,李甲很软弱啥的。

当时也就相信了这个解释,觉得是李甲的个人问题。

现在才明白,很大程度上是文化的结构性问题,当女性处于一个客体位置,女性的可选项只有男人的时候。至于那个男人是谁,关系就不很大了。

烟花妓女带回家当太太,还要跟家人闹翻,有没有搞错?

大部分男人都会做李甲一样的选择。

今天的男人也很多都是李甲,假如他家人反对这个女的,非常反对,特别反对,拉锯了后,他多半选择他的家人,放弃这个女的。何况这女的是个妓女啊...身家清白的女的,只要对方妈妈不喜欢,就被放弃掉了,不是吗?

而反过来说,假如一个女的看上了一个男的,哪怕女方家里不肯,这女的可以吵到她家里同意的,因为女生外向的本质就是“以男性为中心”,一旦找到一个托付终生的,就跟了去了。

比如王魁这个男人,你换成张魁,刘魁,换成全中国百分之九十九的男的,都会选丞相的女儿,不娶妓女焦桂英...

再举个例子《陆游与唐琬》:

陆游母亲对陆游说,我不许你袒护她(唐婉)!你说你要母亲,还是要妻子?你说你说。

茅威涛当时的表演是双手袖子遮着脸躲避母亲的这种追问。

这种母亲对儿子畸形的情感表现,让陆游心里充满了羞耻感,可他又无法言说。

毕竟这就是古代家庭的次序,以父子母子的纵向情感为主,夫妇情感为辅。

陆游很明白这婆媳关系矛盾的种种本质:

儿不从,妇替罪。

难想象,娘越爱我越恨你。

《陆游与唐婉》的悲剧根源也是制度性的。

陆唐的叛逆,以前我们说是陆游对于朝堂的叛逆,不容于世,不趋炎附势,不做秦桧门生,没法获得功名,唐婉以陆夫人之身份跟李盼盼这种歌姬来往,在这叛逆之上,恐怕还有一层叛逆。

陆游与唐婉渴望的情感主轴是以夫妻关系为主轴的,而这在那个时代,甚至今天,很多时候都是不成立的。

...

综上所述,我们的文化土壤是很难产出西方近代文明所谓的“爱情”之产物的。

人是时代之产物。

每个人都无能为力。

像我们写情爱东西的人,基本写到张爱玲为止了,张爱玲把这一套男女关系写到了极致。其他人无法再扩展了,到现在为止,我没有发现国内有作家写出了艺术水平高级而且现代新型的爱情关系。

当然这是作者才华不够,但是更主要是文化土壤还是张爱玲那个时代的。

没有文明的土壤,就没有文明的花朵。

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

但那并不是说,我们在生活中就有必要跟男性进行完全的敌对,放弃追求亲密关系。(我个人是从来没这么说过,有时候转载别的号主文章,不代表我全然同意对方观点,只是一种观点切磋而已)。

因为亲密关系就是人的基因渴求啊,自行阉割也太悲壮了!

这基于三方面判断。

第一,个体的和宏观的是有区别的。

就像有些人不认为“男尊女卑”一样“在我家里我爸看到我妈就怕,他在我们家像奴隶一样,拼命干活,但是他一点家庭地位都没有”。

这世界上可能还有人不死呢?
据说彭祖活了八百岁。

一概而论,也不全然正确。

真正平等的夫妇,固然不多,但是茫茫世界,那肯定也还是有的。

做人不应该那么绝望,去用宏观的大概念去套模板,套每个人具体的生活。

第二,女性虽然还是少得可怜,但比以前拥有的生产资料相对变多了。

张爱玲所谓的“婚姻是长期的卖淫”,并不是说男女之间不能赠送财务,非要AA。她说的是这个女的客观上她无路可走,只有婚姻能给她一口饭吃。

比如《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不嫁给范柳原,她无处可去,因为没有生产资料。

现代社会的女人当然还是弱者,拥有的生产资料是少得可怜,但是我们总归比白流苏好点了。她根本没有生产资料,也没有工作机会,而我们今天的女性只要勤劳,吃饱一口饭是没有问题的。

而一旦有生活资源,就有利于女性的相对平等。

像我有很多朋友,都是女主外男主内的模式,男性回归家庭照顾小孩,老婆出去挣钱,那这种情感模式下,女的怎么说地位都要高一些的。

最不济这年头也是男女共同制造家庭财富,生产财富的人就有一点点话语权。

第三,我也不认为我们生活中的人需要去追究真爱。

真爱是什么?

在我的理解里,真爱是不可替代的,是独一无二的,是经得起生死考验的,是我们大部分人根本不会拥有的。

我也不认为我们要寻求西方近代文明成果中的那种绝对的男女平等的爱情。

这不现实,不说我们东亚地区,最最浪漫的法国女性,可以说是女性地位相对最高的地方了,她们也就比我们好点,整个全球都是男权文化啊。

我认为我们生活中的人需要寻找的是有运气的爱情(不说爱情也可以,你说是感情也可以,你说是人情甚至都可以)。

什么叫有运气的感情呢?

就是你俩目前来说还没机会遇到什么严重的考验。

你们一男一女(或者是女女,或者是男男),你们双方的父母不反对你们来往,没有家族性反对,也没有经济上的巨大悬殊,也没有谁得了个遗传性的病(对方会考虑下还要不要你),在生育方面观念也一致,你想生他想生,你不想生他也不想,你能生他能生,他没有能力吸引更出众的性对象,你也是,因为客观限制导致你们彼此还算忠诚。

在这个运气基础上,你们两个人还能互相扶持,互相忍受,互相信任,互相心疼,互相还算满意的生活在一起,这就叫有运气,是双方的运气。

我们乐意把这个运气叫做爱情,如此而已。(你说不叫也行)

如果我说我拥有我们小陈的爱情的话,那我指代的是这种爱情,生活中的爱情,如此而已,但我也已经很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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