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技进步中退化

作为一名农村中学的老师，我一直在思考：科技的进步给农村的孩子带来了什么？

我去乡间旅行，不幸脑壳被驴踢中，于是得出一个荒谬的结论：科技的进步导致农村的孩子全方位的退化！

首先，是自然性技能的退化，包括体能、体质的退化。

每年新生军训的时候，第一个科目是站军姿，往往没等教官讲完要领，不少学生就轰然倒下！而在升旗仪式上，仅仅站立半个小时，就有学生“晕旗”，被人架着或者蹲着参加完仪式。这样的体质怎能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

暑假在学校值班，奉命到附近水库转了两圈，几座水库都空空如也，除了“水深危险，禁止游泳”的警告牌，连根人毛也没有，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人们对自然敬畏到这种地步了吗？这样想不符合上级精神，但更不符合孩子的天性。

我们小时候可不是这样。夏季，河湖塘坝就是我们的天堂。卓越的游泳技能都是在搏击风浪中练就的，不是在游泳池中。除了一身“浪里白条”般的水性，还有徒手抓鱼摸虾的技能，这都是现在的孩子所不具备的。

有一次我和学生去爬山，原打算和他们比试一下体力和耐力，看谁先登顶，但最终不得不殿后——我得沿途收拢掉队的孩子：抽筋的、脚上打炮的、喘不上气的、精疲力竭的、还有意志力薄弱望山生畏的……

不知有多少孩子还能徒手爬树或者上墙。我们小时候鸟窝都筑在高高的树梢上，以防小孩子爬上去掏鸟蛋，我们整天不是鼓捣鸟，就是鼓捣蛋。那时候我们常常在高高的树顶上幻想：要是身上长毛准能飞起来！

农村的孩子，本应该憨厚机灵如“嘎子”，现在让电脑手机搞得都像“傻子”。我曾见过三岁的小孩跟着妈妈参加同事聚会，席间不吃不喝，一把鼻涕一把泪，像犯了大烟瘾，原来是想玩妈妈的手机，只要把手机塞给他，妈妈就可以安心地推杯换盏了。我还观察到玩游戏上瘾的孩子，坐在课堂上六神无主，脸急速地朝“愚人型脸”发展。

由于长时间玩电脑手机，我国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的近视率分别是45%、74%、83%、86%，居世界之首，是眼镜业这一暴利产业的稳固支撑。

农村孩子应具备的一切自然性技能，都被编进游戏中，除了造就了一些还算灵巧的手指，身体的其他部位已经退化到和笼养的猪差不多了。这就是科技进步的作用？

其次，是实践性常识的退化，主要是农业常识的退化。

曾经我们嘲笑城里的孩子五谷不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那会儿，村里来了城里的年轻人，在村头看见驴车拉着玉米秸，在日记里自豪地写下“动物拉植物”，看见一望无际的麦田，感叹“好一片绿油油的韭菜！”至于稻子和稗子，谷子和茅草，地瓜秧和棉花苗，玉米秸和高粱杆的区别，对于城里的孩子来说，恐怕比一道高等数学题都难！

而现在，我们已经没有资格再嘲笑城里的孩子，农村的娃着急忙慌地城镇化了，他们不屑于到田间地头，像幽灵一样宅在家里，唯一的活动就是敲击键盘。于是，被七彩的田野淹没的孩子们却成了色盲，他们分不清各种颜色所代表的庄稼，也不知道随着季节的变化这些色彩将变成阳光色谱中的哪一种颜色。他们也不知道各种农作物的播种和收获季节，更不用说漫山遍野的野菜和野果什么时候长，什么时候摘；他们肯定没有在玉米地里发现野甜瓜的兴奋，也不曾有收割麦子时捡到野鸡蛋或一窝小兔的惊喜；他们不懂哪一种植物的汁液可以神奇地止血，也不晓得哪一种野果的核煮水喝可以治疗失眠。

从前农村的孩子几乎就是半部《本草》，如今电脑和手机把孩子们从农事中彻底剥离出来。注定属于他们的一些宝贵认知被无情地切割下来，他们的头脑成了长满芯片的荒原。这就是科技进步的作用？

最后，也是最可怕的一点，是公德性修养的退化。

有个段子说，过年了，孙子孙女都回家看奶奶，围了一桌子都不吭声，只顾低头拨弄手机。奶奶忍了半天终于忍无可忍，破口大骂：“小兔崽子们，你们回家是看奶奶呀，还是看手机来着？都给我滚蛋！”从小奶奶疼了这个疼那个，最终败给了一部手机。

曾经的一则新闻，绵阳的一位中学生因为在暑假里整天玩手机被父母批评，然后去跳河“殉机”，幸而被救。我看了之后窃喜：幸亏不是在校期间被老师批评，否则老师又要承担“杀人凶手”的恶名！前年，太原某中学一位学生因为在数学课上玩手机被老师没收，毅然选择了跳楼，吓得这位老师携女儿到旅馆逃难。更早些的新闻，就有很多因为被家长或老师没收手机而跳楼跳河的先例，还有离家出走的、喝农药的、刺杀生母的……

手机除了造就了孩子们的“玻璃身”，还造就了孩子们的“玻璃心”，一遇阻力就会破碎一地。他们被动地选择了冷漠、无情、残忍、轻率和不负责任。

我亲眼目睹的故事有：一个学生的手机被没收后，竟然相继买了五部手机，哪来的钱？也没听天气预报说“中到大雨，局部有钱”啊！还有一个学生一个月的手机费就轻松花掉了她妈妈一个月的血汗钱；有个学生去办公室找老师交作业，竟趁老师不在拿老师的手机玩起了游戏……

当然，作为老师，目睹最多的还是在考试中用手机作弊，其害之甚，罄竹难书！

我有一点深切的体会是，很多孩子因为玩手机和电脑而失去了亲情和友情的概念，不懂得孝亲，不懂得感恩；由于缺乏面对面的交流和对集体活动的参与，也不懂得互助、团结、礼让、奉献，集体观念淡薄，缺乏团队精神，变得自私、狭隘、偏激、虚伪。无论从孩子性格培养还是道德修养的角度，似乎手机和电脑都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这就是科技进步的作用？

这样的孩子长大了，为人父母，就会成为只顾玩手机，给人贩子创造机会把自己孩子拐走的人；成为只顾玩手机，孩子被海水无情吞没的人；成为只顾玩手机，孩子被汽车撞飞或者撞飞别人孩子的人！

最后我得说句公正的话：科技进步没有错，手机电脑也没有错，是我们的家庭教育、学校教育、社会教育出了问题！

最近我的脑伤恢复了许多，但也懒得解释问题所在，也不再做徒劳的呼吁。社会自有修复能力，矛盾激化到一定程度必然爆发，然后走向反面。今天的社会是五十年前不可想象的，五十年后也是今天不可想象的。科技还要进步，社会还要发展，人类每一次大的飞跃都是一场革命，革命就是“革掉一些退化和僵化的人的命”。因此，我顶着骂名做两点声明：

一 绝不同情因玩手机被家长或老师批评而轻生的孩子。

二 向严格控制孩子玩手机的家长和老师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