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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老爷子生前曾经说过一句话：“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正义，只有正义感。”这话貌似有些绝对，也会让有些人听起来不舒服，如果换一种说法：这个世界也许没有绝对的正义，但是不妨碍我们保有一颗追求正义的心，这样听起来是不是就会入耳多了？但我觉得，不管怎样说，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一个提醒，当我们大义凛然的时候，我们到底是真的大义，还是仅仅是凛然？我们要警惕自以为是的正义，要提防绑架他人的道德，要小心强加于人的理想。 之所以会想到这些，是因为最近一直在看一部日剧《Legal high》，这个剧名有翻译成“胜者即正义”的，也有翻译成“法律至上”的，我更喜欢后者。因为男主古美门律师，虽然看似刻薄功利、玩世不恭，但他的所作所为，其实细一想都是在法律的框架下，“随心所欲而不逾矩”，并无对法律的僭越。他一再强调，“我们不是神”，所以他说：“我们不过是愚蠢，感情用事，不断犯错的再渺小不过的生物而已，同是这样的凡人，能够判决别人吗？不，不能。因此，代替我们，法律来做判决，不管多么可疑，不管多么可憎，不带任何感情，只根据法律和证据来判决，这才是我们人类经过悠久历史而得到的法治国家这一无比珍贵的财产。”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法律是我们人类社会的游戏规则，只有按照规则，游戏才可以进行。对此，在20世纪前30年担任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的霍尔姆斯阐释得很清楚：“法律不是一个道德或是伦理问题。它的作用是制定规则，规则的意义不在于告诉社会成员如何生活，而是告诉他们，在规则遭到破坏的时候，他们可预期会得到什么。” 你可能委屈，你可能不服，但这就是规则。而且毕竟如康德所说：“如果一个人不需要服从任何人，只服从法律，那么，他就是自由的。” 剧中的三个律师，古美门、黛真知子、羽生晴树，其实是代表着三种不同的价值观，古美门强调的是规则和逻辑，是为真；黛真知子在意的是正义和道德，是为善；羽生晴树号称的是幸福和双赢，是为美。应该说，这些价值观都没错，但凡事过犹不及，过于强调逻辑和规则，可能会显得冷血，过于在意正义和道德，可能走向偏激，一味要让他人幸福和双赢，也许会导致伪善和专制。剧中这三个律师的博弈，其实也是三种价值观的互补。但这其中，规则逻辑可能最容易让人觉得冷酷不舒服，但也最可靠最不容易剑走偏锋。 黛真知子和古美门最初的交锋是在电车上，也是我们社会常见的让座问题。黛真知子要求古美门为站着的老人让座，她的理由是年轻体力好的人，给年老体力不好的人让座是理所应当的道德礼仪，但被古美门拒绝，他的理由也很充分：虽然他比这个老人年轻，但也可能是个重度心脏病患者，而那个老人一看就是常去健身俱乐部的，而且那个健身俱乐部仅仅只有2分钟的一站路而已。很多时候，我们的偏见都来源于我们的无知，对事实认知的不全面，对他人情况的不了解，而在这种情况下的妄加判断，就是“真诚的无知和认真的愚蠢”。所以古美门会说黛真知子：“你口中所谓的正义，只是居高临下的同情而已，不过是怜悯每次出现在眼前的可怜之人。” 试想一下，很多时候我们的道德判断和正义之心不都是这样吗？在墙和鸡蛋之间，一定要站在鸡蛋这边，哪怕鸡蛋是臭鸡蛋，是无理乱扔的。就像在剧中为我们呈现的：遭遇刑讯逼供的嫌疑人也可能真的是杀人凶手，索要日照权的居民也可能根本没受到遮挡，小保姆继承家族遗产也可能不仅仅是因为她对德松酱油有着深厚的感情，而是因为她跟逝者有着种种暧昧……所以，不要以为你是弱者或站在弱者一方就是正义，也可能只是你的强盗逻辑。而这个世界往往就是这么复杂，善与恶、是与非就像一团乱麻纠缠在一起，而我们需要理顺的，是法律事实，我们可以依靠的，是程序正义。 这部剧更大的价值，在于它让我们直面人性的丑陋，而不是用虚伪的道德来包装人性，在真善美之间，始终把真放在第一位。当然，这个真可能不是真相，但一定要是真实。剧中阳光帅气口口声声要让人人都幸福的羽生晴树，为什么实际上会走向自己所宣称的反面？就是因为他把其他人都看得太愚蠢，认为自己可以引领甚至替代他们寻找幸福之道，认为只要有光明的结果，就可以忽略手段的阴暗。这个古美门口中的“悠闲国”王子，其实是个独断虚伪的“理想国”国王。他自称要为他人带来幸福，但却连自己身边的搭档失踪了好几天都毫无关心，而为了让人做出有利于自己的选择，甚至不惜采取威胁下作的手段。古美门对他的评价没错，他就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利用审判，迷惑、欺骗、操纵着他人。为自己的聪慧陶醉，喜欢为他人拼尽全力的自己，沉浸在冒险之中……但是，你所做的并不是双赢！而是制造出无数弱小的输家，让自己一个人成为赢家！” 而古美门给开出的药方是：“如果你真心希望构建一个人人都幸福的世界，方法只有一个——爱上丑陋。” 这就是《Legal high》教给我们的，让我们直面人性的幽暗晦涩，宽容地理解这个世界的复杂多义，不轻信，不妄断。也许，有人会说，那么是不是对于我们完全不了解的事件就不要评论质疑了呢？不，恰恰相反，如汉娜·阿伦特所言，“当不同的人们从其不同的角度，关怀同一个问题的时候，理性就出现了。” 在理性的追问中寻求真相，在多方的博弈中接近正义，也恰恰是这部剧的题中之义。 我们需要时时提醒自己：别把正义感当成正义。你以为你听到的看到的就是真实的吗？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吗？把自己看成天使，就容易把别人视为魔鬼，总想创造天堂，可能就会无意间造出地狱。你可以把正义感当成底裤，但请不要把它当成战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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