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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康的演讲靠什么煽动起群丐的情绪

 静扯淡 2021-04-12

看过《射雕英雄传》的人应该都记得一个情节,在丐帮的岳州君山大会上,杨康曾一度假冒丐帮帮主,并凭藉在轩辕台上的一番演讲,成功地煽动起丐帮帮众的情绪,一时群情激奋,同仇敌忾,恨不得要把被说成害死老帮主洪七公的凶手郭靖和黄蓉“乱刀分尸”。

那么,杨康究竟靠什么取得丐帮帮众的信任,并让他们变得如痴如狂的呢?金庸先生对这一过程的描写,其实非常耐人寻味。

首先是杨康无意中得到了那根打狗棒,这根打狗棒可以称得上是丐帮帮主的“传国玉玺”,掌握了它,就掌握了绝对的权力和话语权。就靠着这根被唤作打狗棒的绿玉杖,让丐帮帮众成为了凝聚在一起的“想象共同体”。如《人类简史》所说:“就算是大批互不相识的人,只要同样相信某个故事,就能共同合作。”

所以当杨康拿到了这样一根棒子,就足以让丐帮帮众不辨真假正邪,唯杨康马首是瞻,甚至都不会想着去验证,杨康到底会不会使用打狗棒法。虽然“万想不到丐帮帮主的重任,竟会交托给如此一个公子哥儿模样之人”,但是杨康打狗棒在手,在他们看来就是真理在握,真身现前,不容不信。

我们来看看金庸先生在书中的这段描写——

杨康在临安牛家村曲傻姑店中无意取得绿竹杖,见胖、瘦二丐竟然对己恭敬异常。他心下讶异,一路上对二丐不露半点口风,却远兜圈子、旁敲侧击地套问竹杖来历。二丐见他竹杖在手,便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是以未到岳州,他于丐帮的内情已知晓了十之六七,只是帮中严规不得为外人道的机密,他既不知发问,二丐自也不提。他想丐帮声势雄大,帮主又具莫大威权,反正洪七公已死无对证,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便乘机自认了帮主,那就可任意驱策帮中万千兄弟。他细细盘算了几遍,觉此计之中实无破绽,于是编了一套谎话,竟在大会中假传洪七公遗命,意图自认帮主。他在丐帮数百名豪杰之士面前侃侃而言,脸不稍红,语无窒滞,明知这谎话若被揭穿,多半便被群丐当场打成肉浆,但想自来成大事者定须干冒奇险,何况洪七公已死,绿竹杖在手,郭靖、黄蓉又已擒获,所冒凶险其实也不如何重大,而一旦身为帮主,却有说不尽的好处,这丐帮万千帮众,正可作为他日“富贵无极”的踏脚石。

一根普通的棒子,经过神化和渲染,甚至都不需要打狗棒法的证明,就足以成为权力和情绪的魔杖,就足以颠倒众生、翻云覆雨,就足以让一群人迷信一个人,并为之疯狂。

我们再来看看根据金庸小说改编的电影周星驰版的《鹿鼎记》——

陈近南:小宝,你是聪明人,我可以用聪明人的方法,跟你说话,外面的人就不行。

韦小宝:不解。

陈近南:读过书明事理的人,大都在清廷里当官啦,所以如果我们要对付清廷,就要用一些蠢一点的人,对付那些蠢人就决不能跟他们说真话,必须用宗教的形式催眠他们,使他们觉得所做的事情是对的,所以反清复明只不过是个口号,跟阿弥陀佛其实是一样的。清朝一直欺压我们汉人,抢走我们的银两和女人,所以我们要反清。

韦小宝:要反清抢回我们的钱和女人,是不是?复不复明根本就是脱了裤子放屁,关人鸟事?行,大家聪明人,了解,继续。

陈近南:总之,如果成功的话,就有无数的银两跟女人,你愿不愿意去啊?

韦小宝:愿意,只不过你刚才那句九死一生,实在太惊人啦。

如果我们把陈近南“反清复明”的口号看作是丐帮的那根打狗棒,其实很多事情就很好理解了。很多时候,我们所迷信的口号、名词、主张,不过就是这样的“打狗棒”而已,是一群人对另一群人施展的话术和催眠术,却能让人翩翩起舞,沉迷其中。

“动员民众不能用爱,要用仇恨,仇恨是最好的凝聚力”,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吗?希特勒。  

而杨康就是成功地为丐帮帮众树立起“假想敌”,煽动起了大家的仇恨情绪。

杨康先是跟大家宣布:“害死帮主的,是桃花岛岛主东邪黄药师,和全真派的七个贼道。”让群丐尽皆大放悲声,人人皆欲为老帮主报仇雪恨。然后杨康又登上轩辕台,朗声说道:“害死老帮主的元凶虽然未曾伏诛,可是两名帮凶却已被我擒获在此。”    

群丐一听,又是尽皆哗然,大叫:“在哪里?在哪里?”“快拿来乱刀分尸。”“别一刀杀了,叫狗贼零碎受苦。”

看没看到,这就是仇恨的力量。因为仇恨,就可以轻易地被别人煽动起情绪,就可以对心目中的仇敌,采取不择手段的报复。

仇恨的阴云,足以遮蔽人们的心灵和双眼,不会再去细细地分辨其中的是非真假。

而杨康给郭靖所谓辩解的机会,其实不过是他有意给丐帮帮众展现的一些选择性的事实。

他在鲁有脚的要求下,所谓的“详加审询,查明真相”,却是仍用麻核塞住郭靖黄蓉的嘴:“你们也不必答话,我说得对,那就点头,不对的就摇头。若有半点欺瞒,休怪刀剑无情。”

杨康向郭靖提了一连串的问题——

“这女子是黄药师的亲生,是不是?”

 “黄药师将女儿许配给你,是吗?”

“这是全真七子中的丘处机赠给你的,那丘老道还在匕首上刻了你的名字,是吗?”

“全真七子中的马钰曾传过你的功夫,王处一曾救过你的性命,你可不能抵赖?”

“洪七公洪帮主当你们两个是好人,曾把他的绝技相传,是不是?”

“洪老帮主受敌人暗算,身受重伤,你二人就在他老人家的身旁,是么?”    

这些问题中似乎说的都是事实,憨直的郭靖只能点头说是,但这些看似正确真实的事实,却导致了荒谬错误的结果——

众丐听杨康声音愈来愈是严峻,郭靖却不住点头,只道他直认罪名,殊不知这些问话与暗算洪七公之事其实绝无干系,全是杨康奸计陷害。这时连鲁有脚也对靖、蓉恨之入骨,走上前来,在郭靖身上重重踢了几脚。杨康叫道:“众兄弟,这两个小贼倒也爽快,那就免了他们再吃零碎苦头。彭、梁二位长老,快动手罢!”

很多时候,我们深信不疑的事实,其实也可能不过是别人选择性地让我们看见的事实而已。别人指鹿为马,我们盲人摸象。

更可怕的是,我们会为了这自以为是的“真”,忘了人性中应有的“善”和“美”。

法国作家阿尔贝·加缪在《鼠疫》中写道:“世上的罪恶差不多总是由愚昧无知造成的。没有见识的善良愿望会同罪恶带来同样多的损害。人总是好的比坏的多,实际问题并不在这里。但人的无知程度却有高低的差别,这就是所谓美德和邪恶的分野,而最无可救药的邪恶是这样的一种愚昧无知:自认为什么都知道,自认为代表正确正义真理,于是乎就认为有权做任何事、甚至杀人。”

真诚的无知和认真的愚蠢,往往造就了这世间最大的危险和残忍。

群丐们之所以愿意相信杨康,愿意让杨康来当自己的帮主,除了一部分人是真心相信外,还有一部分人,其实是出于自己的身份角色和利益考量。

净衣派简、彭、梁三长老听了杨康之言,脸上均现欢容。原来丐帮中分为净衣、污衣两派。净衣派除身穿打满补钉的丐服之外,平时起居与常人无异,这些人本来都是江湖上的豪杰,或佩服丐帮的侠义行径,或与帮中弟子交好而投入了丐帮,其实并非真是乞丐。污衣派却是真正以行乞为生,严守戒律:不得行使银钱购物,不得与外人共桌而食,不得与不会武功之人动手。两派各持一端,争执不休。洪七公为示公正无私,第一年穿干净衣服,第二年穿污秽衣服,如此逐年轮换,对净衣、污衣两派各无偏颇。本来污衣行乞,方是丐帮的正宗本色,只是洪七公爱饮爱食,要他尽是向人乞讨残羹冷饭充饥,却也难以办到,因此他自己也不能严守污衣派的戒律。但在四大长老之中,他却对鲁有脚最为倚重,若非鲁有脚性子暴躁,曾几次坏了大事,洪七公早已指定他为帮主的继承人了。这次岳州大会,净衣派的众丐早就甚是忧虑,心想继承帮主的,论到德操、武功、人望,十之八九非鲁有脚莫属。何况帮中四大长老净衣派虽占了三人,但中下层弟子却是污衣派占了大多数。净衣派三长老曾筹思诸般对付方策,但想到洪七公的威望,无人敢稍起异动之念,后来见杨康持竹杖来到岳州,又听说洪七公已死,虽然不免悲伤,却想正是压倒污衣派的良机,当下对杨康加意接纳,十分恭谨……

所以我们看,杨康会为群丐提供选择性的事实,而群丐们也会为了一己之私欲,去选择性地相信,而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对真相的探求。看似大义凛然,其实包藏私心,很多正义的大旗,不过就像是净衣派长老们所愿意穿的那件衣服,而已。    

明明是为了让自己穿着舒服好看,却让你觉得他们就应该这样穿,而他们为了心安理得、理所当然地穿这样的衣服,就会千方百计地给自己找一个理由,让自己相信,更让别人相信。

杨康恰好就成了他们的理由,成了他们利益的代言人,成了他们愿意相信、也愿意让其他帮众相信的那个人。

想让吃瓜群众明了真相,有时靠摆事实讲道理都没有用的,甚至要靠另一个谎言。

黄蓉就深谙此中之道,她先是揭穿杨康的真相,并也将其变成丐帮的对立面和仇恨对象:“这人不是姓杨,他姓完颜,是大金国赵王爷的儿子。他是存心来灭咱们大宋来着。”

群丐的反应却是:俱各愕然,却无人肯信。

如果是郭靖,肯定是极力辩解,指证杨康,但黄蓉却是怎么做的呢?

黄蓉寻思:“这事一时之间难以教众人相信,只好以毒攻毒,且栽他一赃。”探手入怀,一摸怀中各物幸好未被搜去,当即掏出那日朱聪从裘千仞身上偷来的铁掌,高高举起,叫道:“我刚才从这姓完颜的奸贼手中抢来这东西。大家瞧瞧,那是甚么?”群丐与轩辕台相距远了,月光下瞧不明白,好奇心起,纷纷涌到台边。有人叫了起来:“这是铁掌帮的铁掌令啊,怎么会在他的手里?”黄蓉大声道:“是啊,他是铁掌帮的奸细,身上自然带了这个标记。丐帮在北方行侠仗义,已有几百年,为甚么这姓杨的擅自答应撤向江南?”

这就是黄蓉的聪明机变之处,也是她与杨康异曲同工之处。只不过她是用看似错误邪门的手段,做了正确正义的事而已,就像她自己说的:“以毒攻毒”。

面对幽深莫测的人性、复杂多义的社会,很多人往往会产生一些认识的误区,或者说是思维的惰性。

比如,我们会失去甄别细分的能力,而只是靠阵营区分敌友、凭立场判断彼此;我们会轻易地辨别出一类人,却对每一个具体的个人失于把握;我们经常会根据一席话、一个观点,就轻易论断一个人的人品和立场,却忽略了话语的面具下真实复杂的人性;我们会纠结于一个概念,一个名词,却不知道它们根本涵盖不了这个世界和这个世上的人们……

比如,我们会失去包容理解的能力,我们只愿意接收我们愿意接收的信息,我们只喜欢那些与我们志趣相投的人。而一旦对方跟我们哪怕稍有不同,就会互相指责,甚至破口大骂,用熊培云的话说:说到底,都是责怪别人没有按他们的旨意生活,都是在为自己的价值观“抓壮丁”。这样的人,如果在野,可能还只是“道不同不相与谋”,一旦当权,可能就要“党同伐异”了。

比如,我们会失去独立思考的能力,我们会不知不觉地随着别人的魔棒起舞,会自以为是地向假想的敌人开炮……但我们还以为这一切都出自于我们的独立思考、独立判断。

正好刚刚看了小日刚刚发表的公众号文章《越看“今日头条”人越傻》,当然他主要是批判那种“定向推送的恶”,在他看来,这种“定向推送”:只是让你在自我幻觉中越陷越深,让你所坚持的理性都是你自以为是的自信;其本质是让我们看世界的视角更加狭隘,让你认为的世界与真实的世界,相差十万八千里;同时,这种“定向推送”,更是在培养偏见,加剧了无知和傲慢。

而杨康慷慨陈词的演讲,和黄蓉以毒攻毒的栽赃,其实都是这样的“定向推送”,让很多人都随着他们的打狗棒,指哪打哪,打哪指哪。

我关注的公众号《团结湖参考》设有一些读者群,在你加群的时候,它会弹出一句话:让我们辽阔起来。我觉得这是我向往的人生境界,而我更喜欢在辽阔后面加一个词:明亮。因为辽阔,所以我们会更包容大度;因为明亮,我们会更洞察通透。

至少,这会让我们不至在精神上沦为丐帮帮众,而是会有着像洪七公一样的通达、萧峰一样的大气,以及黄蓉一样的灵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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