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道听途说,沉睡了千年的土地,祖宗八辈子在这里稼穑劳作,繁衍生息的故乡,要拆迁了。三传两传,终于得到证实。 听到这一消息,秀芬吃不安,睡不好。得到官方的通知,她再也坐不坐了,一阵冲动,说走就要走。丢下了手里的活,顾不得为孙子做饭,使他放学回来吃上热汤热水,可口的饭菜。便要回娘家故乡。此时的她,心急火燎的。老伴左说方,右说圆的,好话一大堆,赔笑脸,又是倒茶,又是摩肩。并承诺她,下午用电瓶车,与她同往。好不容易捺下了老伴的性子。世上最难揣摩的莫过于人心。老俩口,青年时期可说是门当戸对,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好事多磨,有情人终成眷属。七十年代初,两人不顾家庭反对,亲友冷嘲热讽,两个人大胆的往前走,你情我愿,一气十里桃花路,跑到了街上,直奔公社民政办,按了印,拿了证。两个苦瓜拴在了一根藤上。没有鞭炮声声,没有喜宴亲朋。二斤水果糖一发。杨立明卷着铺盖,从这屋走到了那屋。 立明是知青,从城里下放,一脚就到了秀芬所在的生产队。有缘千里来相会。初来乍到,立明还未到二十,虽有大小伙模样的身材。城里弄惯了的,这也不会,那也不会。这日子过得还真叫个纠结。饱一顿饿一顿的先不去说他。自己睡觉的地方,象打过仗的战场,东一只鞋,西一只袜。什么毛巾脚布,一股隆冬短裤、背心等等,混在一起。多少天不洗,满屋三间的异味,臭哄哄的。生活中的弱者,倒是能一头栽到书里,不出来。虽是个中学生,一身的书卷气,闷在屋里不急不慢,不吃不喝,一呆就是一天。饥饿缠身时,仰望天空,繁星满天。镰月挂梢。心有灵犀一点通。月上柳梢时,大柳树下就是他俩的约会地点。秀芬拿来吃的,立明闻到饭香菜鲜,接过碗筷,狼吞虎咽。秀芬则收拾零乱不堪的小屋,将脏衣服聚在一起,带回。秀芬平时很爱整洁,自己的闺房总是干净整齐,一层不染。可面对立明的脏乱差,非但不嫌不弃,反更觉有十足的男人气。是那样的能抓住姑娘的心。初时,立明对秀芬怀着感激之情,毕竟在他孤立无援的时候,她不但伸出了无私的援手,且有意无意之间表白了自已的心迹。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富裕也好,贫穷也罢,农村也好,城市也行,工人也好,农民也罢。都愿与立明风雨同舟,执手前行,不离不弃,终身厮守。立明知道秀芬的心,心存感激之外,考虑更多的是,照这样下去,立明虽为光棍一条,无牵无挂,毕竟靠工分养活自已,是件十分艰难的事。何以成家立业?何以娶妻生子。父母年迈,已是风烛残年,该是儿子尽孝赡养老人的时候。而自已只身一人,面土背天修地球,一天下来,骨头散架,疲惫不堪。全靠信念支撑,一灯如豆,残影憧憧,坚持完成当天的学业。自我掂量之下,书呆子一个,文不象个秀才,武不象个兵。下乡一年来,除了完成既定的学业,一事无成。要不是秀芬的关心,帮助,简直怀疑自己走不到今天。 多少次的柳树下,秀芬的热情,坚守,矢志不渝。感动了天,感动了地。就是没能熔化立明这块“顽石、坚冰”。立明何尝不爱秀芬?无论是身材,长相,干炼,方圆十里之内,无人与之可比。况且,秀芬对立明只讲奉献,只有付出,不求任何回报。父母多少次地问她:你为什么榆木疙瘩一个,人家介绍的比他好得多的多的是。她就是认定,立明是个好人,有理想,有抱负,是干实事的人。跟着他,我心甘情愿。柳树作证,星月为媒。立明这块“顽石”终被熔化。两人走过了冬,走过了春。一年又一年。立明回城,有了孩子,已婚为父,进了大学。秀芬离开父母,离开故土,辞别了那棵记录他俩爱情的大柳树。随立明进城。立明入学,不仅没有薪水,还要缴纳不菲的学杂伙食费用。家中儿子嗷嗷待哺,老人需人照顾。岁月捉弄人,进城上学梦寐以求。身置其中,个中艰辛,唯自己知道,千斤重担,秀芬一人担着。无怨无悔,义无反顾。唯一给自己安慰的是,立明雪花般的家书。每书来,她总是认真阅读,细细咀嚼。给她带来希望,带来喜悦。一日一日地盼,披星戴月的干,她拾过菜皮,捡过煤渣,拾过废品,收集过饮料瓶,包装纸。再运到废品站,换回张张角票。整理熨平,攒一时段,再换成元票。是立明下学期的学费。第二年后,喜讯传来,立明学业优异,获得了一百元奖学金。不仅不再要秀芬负担,还能贴补一些家用。 日子越过越好。果如秀芬所言,立明是个非常优秀的男人,事业成功,为人正直,对家庭负责。知感恩,懂回报。几十年的风雨兼程,没有秀芬,就没有他的今天。几十春秋的坚守与付出,秀芬用自己的心,操持着这个家,温暖着家里的每一个人。过惯了城里的生活,淡化了自己的故乡,父母辞世后,家中已无亲人,家乡情结正随着渐行渐老,似逐步退出记忆。未曾想到,一听到家乡拆迁的消息,火急火燎地。她不在乎几间房子,最让她不舍的,是门前那棵大柳树。它见证了两人的相识相知相恋,苦难中的爱情,艰辛中的相依相偎。生活的苦藤,拴着两苦瓜。同生同长。没有充分的养料,没有肥源,只有顽强,锲而不舍的精神与对前途,对人生的希冀。大柳树陪伴着他们,艰难时,用温柔的柳枝,拂去他们的痛苦,风雨中,为他们撑起一把伞,用自己坚强的身躯为他们遮风挡雨。记忆中,秀芬六岁时,随父母栽下这棵树,它与她同生共长。秀芬长成了大姑娘,柳树足有盆粗。大树下,一家子纳凉,吃饭,午休。春风吹拂,柳枝吐绿。秀芬喜欢用柔软翠嫩的柳枝,圈成圆形,连着片片狭长碧绿的嫩叶,戴在头上,再插上野花,尽管不知名,红红的,紫紫的,配上绿,秀芬喜欢这样的搭配。那年夏天,立明来到乡下的第二个年头,正歇晌时,狂风大作,乌云翻滚,电闪雷鸣,一个大响雷过去,柳树遭击,遍体鳞伤。立明大病了一场。第二年,柳树方恢复元气,但身上留下了些许瘢疤伤痕。秀芬好心痛。从此,柳树的沧桑与立明的一病,同时刻在了秀芬的心里。老人说,大树有灵性,通人性。能代人受过。立明的病很快好了。秀芬更相信老人的话。 岁月如流。几十年的时间,稍纵即逝。立明与秀芬都走进了古稀,脸上刻下了风霜雪月。而几十年的柳树,却更加枝繁叶茂。粗可合抱,团团如盖,遮阴蔽阳好几亩。挺拔犹胜当年。秀芬抚树感叹万千,倚于树,久久不肯离去。她拉着立明,就象当年一样,手拉手,走进了手机。两个老人与树,定格成永恒。秀芬想到,走进新时代,拆旧建新,平常的事。想到老柳树即将化为乌有,一阵惆怅又袭上心来。老人手搀着手,依依不舍,离开了几十年未见的大柳树。也许,今此一别,永无见日。太阳落山,夕阳如烧。立明驾车,二老身披晚霞,离开了故乡,告别了柳树。 【作者简介】乔永星,网名乔老爷,1949年出生在上海,10岁随母亲下放盐城农村,在农村生活二十余年后,随知青妻子返城。喜欢写些散文,短篇小说之类,大多是农村生活题材,累计近百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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