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 | 凹地走过的羊羔

春凌水漫过的丘陵地，冒出浅浅的青草。春凌实为春天的洪水，带着冰碴，也带着肥黑的土。土带着草籽，在无人察觉间悄悄冒出芽。凹处的草芽尤其多，长得高。草像埋伏的士兵，等待初夏冲出去和草原的大部队会合。

　　

我在河坝上走，看远处走过来一位羊倌。羊倌肩上背半袋粮食，肋下抱一个旧电视机，几只羊跟在他身后。我弄不清他到底在干什么，是领着羊上公社开会，还是拿旧电视机换羊。

　　

三只大羊紧跟着羊倌，脸快贴到他裤子上了。羊好像身在城里的大街上，怕走丢了。从大坝上远望，青草像被风吹去浮土露出的绿玉。

　　

羊羔嗅一嗅青草，跑开，去嗅另一片草。草和草有不同的气味吗？青草在羊羔的嗅觉里会不会有白糖的气息、蜜橘的气息、母羊羊水的气息？不一样。羊羔不饿，它像儿童一样寻找美，找比青草更美的花。露珠喜欢花，蜜蜂喜欢花，云用飞快的影子抚摸草原上的花。钮扣大的花在羊羔的视野里，大概有碗那么大，花的碗质地比纸还柔润，比瓷更芳香。花蕊像细肢的美人高举小伞。

　　

当然，早春的花还没有开，草原上五月才有花。花一开就收不住了，像老天爷装花的口袋漏了，撒得遍地都是。一朵花在夜里偷着又生了十朵花。五月到六月，草原每天都多出几万朵花。鲜花你追我赶，让五月成为羊羔最欢愉的时光。

　　

大羊走远了，凹地的羊羔还在低头看，好像读到了一本童话书，写着蚂蚁和蚯蚓的故事。大羊跟在羊倌后面跑，像是怕羊倌把电视机送给别人。羊倌走过来。他裤脚用鞋带系着，戴一只滑稽的绒线帽子。我问：您是哪个村的？他回答：呼伦胡硕村。我又问：扛着电视放羊啊？他答：从亲戚家搬个旧电视过来，准备安到羊圈里，让羊看看电视剧。

　　

牧区常有像他这样幽默的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