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管是在悲愤满腔的当口上，也要像个男子汉那样面带微笑|《日本人的微笑》小泉八云

世上常有这样的说法，所谓人的行为都是其教养的环境决定的。由此一个小孩子的行为时常可以反映出其所处的教育环境和其家庭背景。然而荣格又提出集体无意识的论断，以为人的行为意识也是靠整个社会民族一代代地发展而逐渐形成，仿佛如基因一般。

小泉八云是西方人，是在将近中年的时候被日本文化吸引才迁居到日本。前些时候国内媒体纷纷说中国人的emoji表情中的微笑神秘莫测，几乎表达了诸多含义，其实相邻的日本又何尝不是呢。事实上，emoji也正是日本“绘文字”。不过让西方人来了解东方文化，其实就像是东方人去了解西方文化一样。因为从本身的环境体制就不一样 ，欧洲和美国亦不尽相同，东西方在如今也只是一个模糊而宽泛的概念，两者经历过的文化变革实在有太大的不同。所以面对不同文化，不得不需要用其本身的思维观念来审视其文化本身。

小泉八云以一个日本人的心态去审视了其民族的一个细节——微笑，但又以现代化的，富含逻辑的语言分析了一番民族性，并付诸文字，从而有了这篇《日本人的微笑》

他说：

“为了理解日本人的微笑，必须在一定程度上走进自古以来日本民众的生活中去。”

其实也对，人们很少愿意去近距离地接触事物，由此去了解本身的意义，如今也有诸多“有些东西我不看也知道其不好“的先入为主的论调。小泉八云愿意去深入地去接触一个民族，并愿意去理解这个民族的文化，我以为没有足够的爱是做不到的，爱一种事物再去做研究，或许也更会有所成就。

当然作为一个被日本文化吸引的外域人，小泉八云自然对日本的民众的分析自然也带有些美好的想象，在他的印象中，日本是一个极其礼貌的民族：

“日本的孩子打生下来，就有着这种倾向，即感受到微笑的幸福。原来，这是在家庭教育中的整个过程培养出来的。”

“教孩子养成微笑的习惯，养成各种优美的古风礼法中极其细微的修养，诸如低头施礼，双手伏席叩首致意，和对长辈表敬以后轻轻地吸口气，以示喜悦等等，都是极其重要的。不言而喻，对任何人也不宜鼓励他们笑的时候发出声音来，然而微笑则是在一切高兴的场合都被容许的。”

中国礼仪之邦的从战国开始就彻底“礼崩乐坏”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由此，中国人不管是行礼还是怎样都是一本正经地板着脸。小时候老师要是批评了，你若微笑，老师还会觉得你油腔滑调，面目沮丧或者干脆一张扑克脸大概是世界上最为流行的表情，国内尤其如此，除了街头上嘻嘻哈哈的游手好闲者。

顺便一说，现在期望着恢复中华传统和国学的呼声也很强烈，这本是好事，但是中华文化似乎也成了商业王牌，倒不见得有复兴的味道，反而接连弄出了诸多闹剧而引发了社会的反感，想必复活一种曾被完全抛弃的东西，似乎也是极为困难的，而“日本人的微笑”却在小泉八云那个时代却随着日本文化的延续而广泛存在。对此小泉由心地赞扬：

“最招人喜欢的面容就是微笑，时刻把这种令人高兴的面容，献给父母、亲戚、老师、朋友，以及对自己怀有好感的人们，乃是公认的出事准则，不止如此，持续地以明朗的表情，面向世界，尽力把愉快的印象献给旁人，同样是处世的尊则。唯因如此，那管是悲愤满腔的当口上，也要像个男子汉那样面带微笑，才是社交上的职分。“

其实中国不断地在强调素质教育，但是类似熊孩子之类的孩子还是遍布大街。或许也是因为人们都是成功学的信徒，只要其有所成就，品行就可以安排在其次。由此一个孩子只要聪明，学习好，为所欲为也是没有问题，对于礼貌也只需要装个样子就可以了。然而在小泉八云的眼中，日本人似乎更加在乎的是为人的教育：

“不管是多么穷的农民，在头脑中也都固守着这样的一种思想，把个人的痛苦和愤怒表现在面孔上，不但没有好处，反而有失礼貌，不会得到任何体谅。因此，日本当然同外国一样，自然产生的悲哀，即便自然要流泪，但是，若是在长辈或客人面前，不顾一切地痛哭流涕，在这个国家就被视为粗野，不讲礼貌。万一按捺不住哭了起来，事后，日本人要说的第一句话，必然是：“刚才我真太失礼了，请多多原谅！”

而且小泉八云对于日本人的微笑也从美感的角度去理解，他说：

“不管是多么没有学识的农妇，也准都会这么说。”

“日本人所以要微笑，在一定程度上，乃是出于美的理由。”

从小到大，我也是见过许多人的面目，其中美好的也有，愤怒的也有不少。大多是面红耳赤，如小说中写得那样，脖子青筋暴起，眼珠还要凸出来，整个面目扭曲着，真是要比庙宇里的凶神恶煞似的偶像还要吓人。我以为人对于暴力都有些痴迷，追求着怒发冲冠的那种直爽的快感。但是倘若遇到年轻的女子如此，那简直于人于己都是一场噩梦。就我自己而言，是绝对不愿意经常摆出这样的面孔来的，更不用说可能招致的不良影响。

不过也不是在表明日本人是崇尚假笑，人们应该像李林甫那样口蜜腹剑，其实真正的微笑是发自内心的，是由内而外的，其实是不可以伪装的，因为带有蔑视的微笑和带有克制意味的微笑诚然给人的感觉是不同的。

“如同一册《传道之书》里写着的那样，日本女人也在想着'哭与笑都应适时’的问题。”

小泉八云由此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当自己确确实实热爱着的人于最近逝世，那怎么会面含微笑地告诉别人呢？”

随后他又给自己作了解答：

“其实等你想通了，就会晓得那种微笑，不外是一种严守礼仪的信念达到极点时，采取的否定自我的态度。”

如此种种，大凡难以解释的日本人微笑的秘密，根源都在于日本人严格的利益。由于自己的过失而被解雇的佣人双手伏席施礼，微笑着祈求原谅。而且那微笑却表示完全不同于傲慢不逊和鲁钝。

可是读到这里，或许很多旧的对礼教的想法又会冒出来了，这不正是鲁迅所说的曾在中国人身上的奴性？小泉八云比鲁迅早一个时代，却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日本人即使身份备件，贫困到极点，在受到不公正待遇的时候，却不会忍气吞声。日本人之所以会极为率直和顺从，主要是出于他们对道理的认识。有的外国人就由于半恶作剧地打了当地的日本人，而给自己造成了严重的后果，受到了沉痛的教训。”

由此小泉八云还做出了一个论断：

“日本人是不能轻率地加以愚弄的民族。”

据他的了解：

“就有那么几个外国人，曾经蔑视日本人而施以粗暴的手段，最终丢掉了性命。”

确实如此，我也觉得这样的国民素养或许是值得尊敬的，这才是中国人应该学习的地方，因此鲁迅说的奴性确实似乎没有在彼国体现出来。反而在国内，礼仪之邦的人们学了放纵式地培养孩子，美其名曰自由化素质教育。更有成年人自称自己直爽洒脱，而恣意去向他人摆出一副恶面孔以示自己的正确和强势。

在我所受的教育下，确实应当以微笑来面对他人的误解和批评，但是面对肆意地欺侮或者霸凌，我也会尽努力地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和善并非是在欢迎这种欺侮，我想若是对于年轻人的教育，也确实需要礼貌与血性并重，而日本的素质教育就算是在世界上也是处于领先地位的，作为文化源头的中国，对此实在有许多需要反思和学习。

当然小泉八云也不是一味地对于日本的伦理体系唱了赞歌，生活在工业文明发达的西方世界几十年的他不免指出了这种牺牲了个性而固化思想的日本文化体系的弊端，毕竟礼貌是基于社会的阶级而设立的，很容易走向社会固化的极端，由此小泉八云以为：

“倘若针对社会的需要以灵活的理解加以调整，如若针对知性发展上必不可缺的自由，用科学的认识加以扩展的话，它就会成为获得极大理想成果的伦理观点。”

“道德教育只培养了一些想象力贫乏、持有稳妥意见的人。”

作为生活在日本偏僻乡村的外国人，小泉八云就说他会不时地想起西方社会的不平等性和不均等性。

“正是因为，西方社会存在着更大的快乐、更大的痛苦，更大的理解。”

不过小泉八云最终还是选择定居在了日本，为此他给出了理由，那就是

“多少对日本有所理解的人，也一定会认为在全世界最容易一起生活的国民，终归是日本人，而且更会觉得这种想法会长久地镂刻于心版。”

然而对于19世纪的小泉八云没有想到半个世纪后日本的变化，这个被西方世界冲击的东方国家脱亚入欧，为谋求发展却挑起了残暴的侵华战争，最终在与之相邻、且有深厚文化历史渊源的国家人民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痛记忆，这不啻是日本发展史上的一个重大的污点，也使得许多人对其产生了不同的看法。

Terminat hora diem, Terminat Author op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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