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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纪实 | 水月庵里写春秋(88)

 流水船歌 2021-04-14
                            88    
吴德义是王坎头公社金塘自然村人,在年前就跟我约好,年初六到他家吃午饭。他是我1978年高中毕业之后插班到他班复习时才认识的,他跟王会干是同个班的,当时我们三个人最要好,所以春节常来往。
我骑自行车到他家,那时候,到他家只有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的,周边都是溪岸和烂泥田,万一来个翻车倒地,那会很吃苦头的。我一路小心翼翼,总算平安到了他家里。
他家前面有一条小溪,溪岸两边有高大的树木,阴天蔽日。因为是冬天,树叶已经落得光光的,只留下乌黑的秃枝,偶见几片叶子挂在枝桠上,随风舞动。他家房屋周围的毛竹,青翠葱茏,直插云天。苏东坡言:“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他家的环境竟这样好,让我禁不住有些羡慕。吴德义兄弟姐妹众多,共有八人,他排行老五,家庭条件也不那么好,全仗着他父亲辛勤劳作,才支撑起这个庞大的家庭。他的母亲非常好客,头发花白,慈祥。八年前,我第一次来他家的时候,她母亲一定要请我吃糖霜鸡子。这是招待人最客气的礼数。我因为肠胃不甚好,鸡子吃了不消化,一般都不吃,他母亲非叫我吃不可,推来推去好几回,最后拗不过,我只好勉强吃了一个。她母亲说我“太会做客了”。其实我是很直爽的人,却变成了“会做客”的人,实在有些冤枉。
这一天,他家来了几个亲戚,加上兄弟姐妹,满满一大桌人。吴德义的母亲准备了一桌饭菜,他的父亲是个能说会道能喝酒的人。
在我的记忆中,喝酒都是用小瓷酒杯的,一杯大约一两半。近年来,在画水一带比较流行用小碗喝酒的方式,小碗一碗大约是半斤。
酒是粮食的精华,玉液琼浆,按理说是要慢喝慢饮的,这样才有酒品,正所谓浅酌细品,喝酒总不能像牛灌水一样,一下子来一碗,一下子又来一碗的吧?可能是改革开放给农民带来了富裕吧,认为饭要放开肚皮吃,酒也要放开肚皮喝,吃饭用大碗,喝酒用小碗是天经地仪的。这恐怕是小农意识作怪的缘故吧?饿怕了的农民想用这种方式来弥补过去的肚皮亏欠和酒的亏空。
饭桌上,每人面前摆了两个小碗,一个放菜,一个倒酒,一把铝制大茶壶放在桌边的煤饼炉上正在热着酒,里面灌满了黄酒,一股扑鼻的酒香从壶中溢散出来,弥漫在空气中
看着这阵势,我就有些胆怯了。自知酒量有限,弄不好,就会被灌醉。在农村里喝酒特别要小心,冷不丁间,就会成为被灌酒的对象。他们像猎犬一样,在追寻着酒弱者开刷,灌倒一个,大家便开心满怀,有了谈资。这实在是一种不文明的喝酒方式,但民俗这样,谁也无可奈何。
起先,我推托身体不适不想喝酒。可吴德义和他父亲不依不饶,叫我非喝不可,说酒能消毒,喝了酒百病消除。
他父亲从煤饼炉上提来茶壶,给每位客人的小碗上都倒满了酒。酒是自家做的糯米黄酒,在倒酒中,酒香随着热气散发在空气中,特别诱人。
他父亲说:“喝酒前,大家要吃点菜,填填肚子,这样不容易醉酒。”他就招呼大家先吃菜,大家也不客气,夹着自己爱吃的菜。没多久,上来了馒头焐肉,焐肉跟嫩竹笋同煮,浇上酱油,红润润的,肉已经煮得很烂,香气扑鼻,流油欲滴。
于是,大家纷纷抓馒头吃焐肉。有的拿过馒头掰开塞进一块焐肉夹着吃;我不吃焐肉,只吃嫩笋和馒头。熙熙攘攘中,有称焐肉味道好的,有赞竹笋嫩的,他们大口地嚼着馒头焐肉,腮帮一鼓一鼓的。吃过了馒头焐肉,喝酒才正式开始。
吴德义的父亲站了起来,端起酒碗,环视一周,说:“我是主人家,先干了这碗,以表敬意。”说完,嘴就凑近酒碗,咕咚咕咚喝了起来。看那架势,好像不是在喝酒,而是在喝温水。
大家连声说“好”,在啧啧称赞声中,吴德义也干了一碗,于是大家纷纷给他们父子鼓掌。
他父亲揩了揩嘴说:“接下来,就轮着喝,轮到了谁,谁就喝,不准调皮。”这时,我想,如果有人站出来反对就好了,我可不能这样喝,我至多就三碗的量,这样轮喝,我肯定会醉倒的。
这时,居然一片赞扬声,都说“好!”我想:在坐的都是喝酒高手呀,我暗自叫苦不迭。
轮喝是从他父亲那里开始的。我想,这主人家还真起带头作用了。他父亲斟满了一小碗,一饮而尽。接下来是吴德义的大姐夫,二姐夫,第四位是我,我也只好一干而尽。
如是第二轮开始又结束,第三轮开始了。二姐夫把空碗照在我的面前,大家还讲着劝酒的话,在酒桌上,一旦开了喉,就算不会喝,硬着头皮也得喝了。而且大家的劝酒工夫和热情真是太牛了,如果你不喝,主人就会拿出很多说辞来,说得你不喝不行。在这种种说辞之下,我宁愿喝醉了,也不愿输在酒桌上。于是,我端起酒碗,咕咚咕咚喝了第三碗。
在欢畅淋漓中,酒劲上来了,我头脑发晕,话语开始多了起来,东南西北地胡扯,高声吆喝,口沫横飞,完全没有了顾忌和斯文。有人提议开始猜拳,我说不会。他大姐夫说那就来“腾洞拜”(相当于石头剪子布的游戏),腾洞拜就腾洞拜。几番折腾,我有输也有赢,在飘飘然晕乎乎中,我似乎又喝了一碗多。
这时,吴德义就劝父亲不能再让我喝酒了,我借着酒劲,硬说自己还能喝。吴德义坚持不让我喝,他父亲也认为我尽兴了,就不再坚持,喝酒就此结束。
我酒足饭饱之后,已感头重脚轻,脚踏地上,像踩在棉花顶上,这种感觉非常美妙。我坐在街沿晒太阳,很是惬意。过了一些时候,我跟吴德义说:“我要到王会干家去。”
吴德义说:“你行吗?”
我说:“有什么不行的?再喝一碗没问题,没事的。”
从金塘到王坎头,要穿过上坞山背,那时候的上坞全是黄金泥,部分地方种着橘树,有的地方是旱地,种着麦子。近两天虽是晴天,但因为积雪融化,道路非常泥泞,我怕骑车被滑倒,只好推着自行车走。酒劲似乎还在发酵,我的头更加晕眩,脚轻的不知踏在什么地方。黄金泥把自行车的挡泥板都塞满了,推车异常吃力,鞋和裤脚上全粘上了黄金泥。
在一处积水的地方,为了避水,我失去了重心,“扑通”一声跌倒在地,来了个嘴啃泥,脸上,手掌、衣服、鞋、头发上全是黄金泥,我简直成了一个泥人。这一跤,把我的醉酒摔醒了一大半。一些过路人忙把我扶起来,我那狼狈相,真是滑稽之极,也苦不堪言。我把车推过上坞山背,在一处水沟里,洗了脸和自行车,我又脱了外面的衣服,急急地朝学校骑去。
这顿饭后的遭遇,留在我头脑中永远难以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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