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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面的告别》:“囚室”中的成长,是文学也无法治愈的悲剧底色

 置身于宁静 2021-04-15

#新作者扶植计划 第二期#

引语:

幼年时代是时间和空间的纠纷舞台。

譬如火山爆发、叛军暴动以及从大人那听来的各国新闻,

眼前发生的祖母病情的发作,家中一点点的争吵,

以及刚才还沉湎在童话世界的空想的事件。

这三种东西之于我,总是同等价的、同一系列的东西。

这一段来自《假面的告白》的文字,为我们揭开了日本大文豪三岛由纪夫登临生命舞台的序幕。

文字中涉及动荡的社会背景、压抑的家庭环境以及沉浸的空想世界,这些都极大地影响到他的成长,乃至决定了他倒下的命运。

三岛由纪夫,是一个说到日本文学,不得不提的人物。而提到他,《假面的告白》可以作为认识三岛的第一书籍。

《假面的告别》:“囚室”中的成长,是文学也无法治愈的悲剧底色

曾经有人问海明威: '一个作家最好的早期训练是什么?'

海明威回答说: '不愉快的童年。

以这样的观点来看,被誉为日本“海明威”的三岛由纪夫,无疑受到了最好的训练。好到童年的影响,穿透了他的人生,造就了他才华和鲜血一样四溅的人生。

三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他的才华毋庸置疑,但1970年那场精心策划的“表演”,让整个日本瞠目结舌,让世界错愕。也让中国读者失去了尽早认识他的机会。

如今在网络上,可轻易搜索到他整个头颅置于地上的照片,表情难辨的三岛由纪夫,以一种极度爆裂、不可思议的举动,印证了他作品中一次次演绎的仪式——对生命终极的颤栗,对献血的渴求。

《假面的告别》:“囚室”中的成长,是文学也无法治愈的悲剧底色

出版于1949年的《假面的告白》,宣告了他职业小说家的身份,而在这部被读者视为自传体小说的作品中,我们得以窥见他不同寻常的童年到青年时代的生活。

当然,对于成长为文学大师的三岛来说,自身的天资是不能忽略的因素,但成长的环境确实深刻地影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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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的“囚禁”:高压下的成长,造成肉体和精神的双重压抑,终身难以修复

《假面的告别》的行文中,有着深深的落寞和疑惑感,写这部小说时,三岛25岁。

他写家族的没落,'家境几乎是以哼歌的轻快速度衰落下去。

他描述租来的房子:

“吓人的铁门、前院和犹如偏僻地区的礼拜堂那么宽阔的洋房。给人以一种阴暗的感觉,一种错综复杂的样子,充溢着一派凌人的气势。

邸内有许多阴暗的房间,雇有六个女佣。

祖父母、父母等共十人就住在这幢犹如破旧衣橱咯吱作响的宅邸里。”

这样的描述,可以看出在三岛心目中,童年生活的氛围是阴暗、压抑的,散发着没落贵族自矜而腐朽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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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岛的祖母是贵族小姐出身,嫁给了平庸的平岗家族,为此她那”孤高不屈、疯狂的诗一样的灵魂”刺激出神经官能的毛病。

她带着贵族之家的骄傲和强势,在三岛的身上,烙下无法抹去的黑暗印记。

祖母把他从母亲身边夺走,把他关在充满病痛和老朽气味的病房里。他在几乎全女伴的环境中成长起来。因此的三岛性格、身体都相当纤弱,言行举止略有女相。因此在学校遭到嘲笑。

这种如坠牢笼的生活一直持续了12年,当三岛和父母开始搬离祖母家时,祖母还有求他定时来看望,不然就会立即生病。三岛感觉,十几岁的他,竟然有一位60岁的情人。

这种情感纠结如此可怕,祖母用她的爱绞杀了一位男孩正常的童年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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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01 无法自由表达的压抑:正常的情感诉求被长期打压,产生灵肉两分的局面

三岛在书中写:

我每次讲这种话(三岛说目睹了自己出生时的光景),大人总是笑我。最后我以为自己是被嘲弄,不料他们竟然用淡淡的憎恶的眼神,凝望我。”

“我偶尔在不太熟悉的客人面前讲这番话的时候,祖母就担心别人会以为我是白痴,马上厉声地打断我的话,让我到那边玩去。”

三岛不能在祖母面前表达自己的愿望,他成了人偶,不能说自己想说的,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三岛的母亲曾回忆:

如果公威(三岛本名平岗公威)说出想从我这里要些什么东西的话,祖母就把公威、甚至把我都骂得狗血喷头。如果先叫我'妈妈’,后叫'奶奶’,那祖母便立即非常生气,好久不开心。”

年幼的三岛无疑是敏感的,他在感受到大人的态度后,产生一种奇怪的想法,这种感受与普通孩子的反应是逆向的,他不是一般孩子的生气、发怒,而是深感遗憾,并认为这样的做法“伤了大人的心”。

三岛是一个早熟又善于自省的孩子。可这样的自省对他而言,是个性上的优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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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亲回忆儿时三岛,也觉察出他的异常。比如,弟弟和他损坏了玩具,父亲拿着木棍追打,弟弟拼命逃跑,而三岛却正襟危坐在那谢罪。

看到这一幕,我总是无端地想起张爱玲。张爱玲被后母告状,而后父亲对她拳脚相加。

在这种环境中,她没有还手,也不哭,只是在这一刹那间,一切都变得非常明晰,张爱玲甚至开始描写当下室内的场景

下着百叶窗的暗沉沉的餐室,饭已经开上桌了,没有金鱼的金鱼缸,白瓷缸上细细描出橙红的鱼藻。”她也没有痛觉,像看别人挨打一样,写自己的头偏到这一边,又偏到那一边。

当人在某种环境中,被长期压抑,正常的申述不能被倾听、情感无法满足时,精神就会跳脱出肉体,半空中看厮杀

宛如佛家所说的“出阴身”,又或是道教的“元神出窍”。意志无法控制自己的肉身脱离苦海,于是抽离至肉身以外。

张爱玲是飘在上空看另一个自己挨打,而三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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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是正常的表达,人类趋利避害的天性使然。而三岛没有,他所处的环境教给他的只有“接受”,没有选择(弟弟没有和祖母同住)。

于是,被“驯化”的三岛正襟危坐,请求责罚,而他的灵魂在空中看着自己,是痛苦还是麻木?

这种状态是否影响到他之后对于生命的态度?造成他对生命毁灭的追求?

如今看他当年的留下的影像,当他侃侃而谈时,表情没有太大变化,眼珠几乎一动不动,似乎没有焦距,说话时唇部的动作也很小,难道是小时遵循贵族礼仪留下的习惯,还是如他父亲所说,三岛一直戴着“能”的面具,习惯隐藏情绪?

不管怎么样,那定定的眼神,让人联想起他幼时面对祖母的茫然。可他偶尔挑眉、微笑时,是多么英俊、灵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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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无法正常玩乐的压抑:精力的宣泄从肉体走向精神,却埋下悲剧的种子

童年被祖母“禁锢”的时光,对三岛来说,无比痛苦。

孩童对阳光、玩伴和父母亲的向往都是天然的,但在三岛这,却是奢望。

当屋外阳光明媚时,母亲带他出去晒阳光,祖母却突然睁开眼睛,禁止他出去,并立即把他带回窗帘紧闭的床旁。

造成的后果,一是身体的孱弱,二是精神世界的重构。

身体的孱弱让他敏感、自卑,对自己身为男子汉却苍白无力感到羞耻:

  • “天生血液不足,培植了我梦见流血的冲动。”
  • “我的肩膀一点也不像近江,我单薄的胸脯一点也不像近江,一种如履薄冰的不安依然充满我心中的每一个角落。”

关于这样的自卑感,在《假面的告白》中随处可见。这也引发了三岛对于鲜血、力量的羡慕与渴求。

他从三十岁后开始健身,追求极致的肌肉美。在他诸多的作品中,都能看到主人公对身体的不满,以及对男性健硕肌体的描写,这些大概都源自于他的所缺。

《假面的告别》:“囚室”中的成长,是文学也无法治愈的悲剧底色

在家中,祖母怕噪音喧哗,三岛在书中写道:

“一点噪音,诸如开关门声,玩具喇叭声、相扑声,所有明显的响声和震动,都会引起祖母膝神经痛。所以,我们的游戏要比普通女孩子玩耍时更轻声些。

这样,我就理所当然地更喜欢独自读书、垒积木、画图画,以及随意沉湎在幻想中。

这段话,让我联想起导演提姆波顿的作品《文森特》。

一个叫文森特的七岁小男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在暗黑环境下幻想出妖魔鬼怪。自己像个科学怪人般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利,他读着爱伦坡的故事,享受着瑟瑟发抖的快感,最终在幻想中疯狂。

《假面的告别》:“囚室”中的成长,是文学也无法治愈的悲剧底色

文森特是主动走进黑暗,而三岛被迫关上了通往室外的大门。在应该于阳光之下尽力追逐的年纪,三岛转向内心世界的奔腾。

受热爱古典文学的祖母影响,他很早开始读书识字、观看传统剧目。《红楼梦》中,宝钗说,看杂书最容易移了性情。

对早早接触各类书籍的三岛来说,从小开始的阅读,为他奠定作家的基础之外,是否也让他过早地沉浸在人性世界中无法自拔?高纯度的文学灌输,是否也存在着一定的危险性?

想起之前看过的某杂志中对于三岛的一段评价:

“文学和美一样,纯度越高,只会越接近于消亡。美等于死,三岛的观念无比正确,也因为他亲自践行了死,他的人生也便无可指摘了。”

深刻、复杂的文字,与其说是和读者的交流,毋宁说成是自我的宣泄。

因此在他的行文中,大段大段的独白,似乎是从胸膛处一刀切入的喷涌而出,是不吐不快的疯狂。他成了思想的解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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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的“囚禁”:战争的恐惧,模糊了生死的界限

大家或许听说过“战争综合症”一词,经历过战争的士兵身上,会出现严重的身心反应性精神心理疾病。最糟糕的结果就是抛弃生命。

三岛生活的年代,正是日本穷兵黩武进行侵略战争时期。日本人民也经历着生死考验。三岛一样逃不出生活的阴翳。

征兵的过程是家人生离死别的痛苦,朋友的战死是真实的人间噩耗,而日日提心吊胆的空袭,让人们如同被囚禁的白鼠,欲逃无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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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假面的告白》中,三岛不止一次把笔触伸向战争,他写对于死亡的麻木:“

“我确信我不久将会被征入伍战死沙场,我全家也将会遭到空袭而全部死光,所以我就不感到多大的痛苦了。”

他写随时面临死亡带来的思索:

“我对战争期间流行的教义有着官能上的共鸣。我想,万一“光荣战死”,实际上等于讽刺地结束了生涯,埋葬在墓底下的我的微笑的种子,还是会永存的吧。”

国家裹挟着个人,人人都是战争迷局中被囚禁的部分。

《假面的告别》:“囚室”中的成长,是文学也无法治愈的悲剧底色

《假面的告白》,在字里行间,充满对生死的迷惘,对当时社会价值的质疑。他的人生和日本走向侵略灭亡的脚步不可避免地交织在一起。

当他接到征兵令后,家人无比颓丧,他本人也十分难过。但三岛的世界永远不是一元的存在,他写道:“另一方面,我希望有个快活的死亡,心情也就变得坦然了。

因恐惧无法得到现实的解决,精神上进行了自我安慰。这种长时间的精神暗示,加上日本战败后,国内风起云涌的政治运动,以及三岛本人社会活动家的本能,让他一直生活在高压的精神状态中,再覆叠上他本身秉持的美学理念,让他对生死的看法与普通人截然不同。

“战争综合症”或许也在三岛身上作祟。

《假面的告别》:“囚室”中的成长,是文学也无法治愈的悲剧底色

这种对生的惶恐、对生活不真实的感触,反映在他的另一部小说《金阁寺》中。他不断想到金阁寺终归是要炸毁在战火中的:

  • “人们担心京都也在劫难逃。大火包围京都的光景,就成了暗暗期待的梦。”

战争中“必将死亡”的巨大恐惧让沟口在潜意识中等待着这一刻的降临。这种梦,无比凄惶悲凉。是想逃逃不掉的无力;

  • '恐怕,明天金阁就要被烧毁,就要丧失其占据空间的形态,其顶端的金凤就要像不死鸟那样展翅翱翔。'

金阁是美的象征,也可以理解为生命、甚至是国家、民族的象征。主人公沟口在炮火的阴影下,不可避免地幻想起大火焚烧后的世界。美的东西都会覆灭,再美的存在都是枉然。因此,这样的美不如在”我的手中““永生”吧,因为它迟早都是悲剧性的存在。

这种末世哀叹的论调充斥着《金阁寺》,沟口的形象中,也有三岛本人的身影,两本小说可以互文,你大概能读出三岛式“等待死亡”的气息。

《假面的告别》:“囚室”中的成长,是文学也无法治愈的悲剧底色

结语:

三岛由纪夫是公认的“跨界”型作家,他对于美的追求,不仅体现在文学方面,更是影视、运动(拳击、健身、剑道、马术)、传统戏剧等全方位的艺术表现。

无疑,他是一位天才型作家,他的纯粹与复杂,他对精神和肉身的双重追求,他立身于文坛的姿态和倒下的惨状,都在他的文字中不止一次地演绎。

正如他在书中所写的

“是从我的人生出发吗?

即使不是我的人生,我也必须向前迈出沉重的步伐,这样的时期到来了。”

从童年开始,被深深压抑的三岛的“本我”,在他不断成长的过程中,有意识无意识地用文字深深挖掘。当挖出的土壤俨然堆成了丰碑,他朝下一看,那具幼小的身体早已荡然无存。于是,他也轰然倒下。

作者介绍:安安,读书、观影,看一切世间好事物。

参阅资料:

《知日专辑:这就是三岛由纪夫》

李沫来译《岸田秀:对三岛由纪夫的精神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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